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不要和离 ...
-
桃绿被她死死抓着,手臂传来一阵痛意,她不敢抽手,见杜月隐眼圈泛红,下颌紧紧绷着,她不明所以,小心应答:“是,夫人是第二日才从金山寺回来的,马夫王二赶了个来回,从金山寺把夫人接回来,还抱怨那天人多,上山不好走呢。”
那一个突兀的线头被时间滚滚的洪流掩埋,又在某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被发现,轻轻一扯,整个世界都好像隐隐颤抖起来。
桃绿觉得小姐抓着她的手明明在用力,同时却微微轻颤。
“小姐,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桃绿很是不解。
“无事,我突然想起,姨娘和金山寺真有缘分,后来清修也是去了那里。” 杜月隐垂下头,辨不清具体神色,
“金山寺香火鼎盛,信徒众多,夫人选择金山寺也是正常。”桃绿不以为意。
“嗯。”
杜月隐松开了桃绿,手无力垂下,她转过身去,整张脸藏入床幔的阴影中,声音低弱下来,如同叹息一般:“桃绿,你出去吧,我困了。”
打更声破开夜色远远传来,竟然已经二更了。
桃绿打了个哈欠 “小姐,有事叫我。”
杜月隐低低应了一声。
桃绿踮着脚尖悄声走了出去。
锦被之下,杜月隐背脊全是冷汗,牙齿不自觉打起颤,发出磕碰作响的声音。
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可她分明记得自己看见姨娘,就在池边不远的石亭里!
她一落水,婢女们就冲了进来,垂花门进来园子只有一条路,姨娘若是出去,一定会迎面撞上桃绿她们。
可是桃绿根本没在那夜的园子见过姨娘,也就是说,杜月隐落水时,乃至一直在水里挣扎时,姨娘都还在园子里,甚至可能还在池边的石亭里,没有走到出园子的路上。
姨娘眼睁睁看着她落水吗?不不!不对!
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杜月隐攥紧手心,手掌软肉印出道道月牙似的掐痕,她浑然不觉,脑海中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是姨娘把她推下去的吗?
所有人都以为姨娘白天去了金山寺,第二天听到消息才回。所有人都以为园子里除了杜月隐再无他人,杜月隐伤心过度,失足落水。
八年前她昏迷两日醒来后,不记得那夜的情景,不记得自己那夜在园中见过姨娘,众人怕她万一是伤心欲绝自己想不开跳下去的,更不敢叫她回忆,只是哄着她养身子吧。
于是她也没有多想,还处在悲痛中,真以为是自己失足。
然而当杜月隐再次落水,重新想起那夜的一切,突然觉得浑身发冷,难道真的是姨娘推了她?不然,姨娘为什么不说她也在园子里?为什么不救她?
兰芸那张温柔小意的脸,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从她记事起,姨娘就照顾她,像她的亲娘一般,殷殷呵护她,教导她,是除了爹之外,杜月隐最信赖的人。她怎么也不愿主动质疑姨娘。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十五岁的那场落水是有人存心暗害,有人曾想要她的命!
在这座偌大的杜府里,她还有谁可以相信?
一个个名字从脑海中闪过,突然,杜月隐想到了一个人,崔清宴。
爹临死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天,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把所有人都叫到床前,干瘦的手紧紧抓住她和崔清宴,拜托崔清宴娶她。
她还记得自己哭着摇头,求爹不要走,说自己不要嫁人要爹一辈子陪着她。
反正稀里糊涂说了好些话,崔清宴清朗沉着的声音在耳边断断续续的。
她才十五岁,年纪确实有点小。最后爹拍板决定,让她两年后十七岁嫁给崔清宴,而杜府的家业,他死后全部交给崔清宴。
爹对崔清宴是那样的信任,杜家不说富可敌国,堆金积玉也是有的,杜仲儒是京城头一等富商,玄武、朱雀长街几十间商铺,地皮无数,钱庄更是遍及几十座城池,这么大一份家业,就这么亲手交给了崔清宴。
更别提他视为掌上明珠的杜大小姐,月隐。
杜月隐东想西想,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了。
次日,和煦的暖阳透过窗棱照进屋内,微风把窗边月季花的香气送到床边。
杜月隐睁开眼,看见空气中跳动的浮尘,流光跃金一般,浑身汗腻腻的不爽快,她叫了水,重新梳洗了一番,总算舒坦了些。
铜镜中,映出月隐清丽的面容,眉目如画,冰肌玉骨,脸部线条流畅优美,下颌收紧的弧度恰到好处,花瓣似的唇娇嫩丰润。
八年后,杜月隐彻底长开了,褪去眉眼间的青涩和脸颊的婴儿肥,出落得容色惊人。
看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脸,杜月隐伸手摸了摸。
美丽成熟的女人,眉眼间却萦绕着淡淡的惶然,如同林间迷路的幼鹿,让人忍不住怜爱心疼,想伸出手抚去那不安之色。
柳红和桃绿差不多大,几乎是同时进府,桃绿跳脱单纯,柳红沉稳话少,二人一直贴身伺候杜月隐。桃绿主内,柳红主外的多。
晨间闲聊,杜月隐才得知柳红在她婚前就嫁了自己一个熟识的同乡,夫君现在崔清宴身边跑腿,干些琐碎的活计,听说很得崔清晏信任。
小翠是杜月隐后来招进来贴身伺候的,才十三岁,稚气未脱,和现下只有十五岁的杜月隐倒更聊得来。
收拾得差不多了,杜月隐就往前院书房去了。
八年里,杜府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她爹的书房,崔清宴用了八年,连窗台上的兰花都不曾换下。
杜月隐远远瞧见那株兰花,下一刻,崔清宴那张清俊淡漠的脸出现在花旁。
“崔清宴。”杜月隐快走几步,喊了他一声。
崔清宴目光一凝,黑眸看不出情绪,淡淡道:“来的这么早。”
走到廊下,杜月隐想了想,没有让婢女跟着,自己一人进了书房。
墨香幽幽,杜月隐眼神一扫,桌案上一方砚台旁堆着几摞账本,最上面一本正摊开着,入目是几行龙飞凤舞的字。
自打杜月隐进来,崔清宴就静静负手立在窗前,随她到处打量。
“这么早就开始看账本了。”杜月隐顶着崔清宴沉默而分外有存在感的视线,先开了口。
崔清宴敛眸,“嗯”了一声,继续沉默着。
杜月隐摸了摸笔架,又摸了摸香炉,视线移到窗边的崔清宴身上,他今日一身玄色锦袍,身姿英挺,仿若修竹,墨发以玉冠高高束起,腰间一枚莹润的玉佩,整个人清雅矜贵。
只是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眼下青黑,薄唇紧紧抿着。杜月隐敏锐地感觉,自看见她出现在书房,崔清宴身上随和的气势一敛,整个人变得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肌肉紧绷。
杜月隐宽和地笑了笑:“你紧张什么?”
崔清宴的目光在杜月隐空荡荡的双手一扫而过,冷淡道:“和离书呢?我现在就可以签。”
“没带。”杜月隐一摊手,笑着说:“我不想和离了,崔清宴。”
崔清宴一怔,随即眯了眯眼,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杜月隐绕过书桌,走到那把黄花梨木椅上坐下,语气淡定从容:“我醒来后忘了这几年的事,只记得你是我爹给我选的夫婿,我爹从没看错过人,他信任你,我也信任你。我不记得苏珩是谁,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和离呢?”
“你只是暂时忘了,总会记起来的。”崔清宴冷声道,“到时候你又会怨我,为什么要让你不能和苏珩在一起。”
杜月隐喉头一哽,敲了敲桌子,蛮不讲理:“从前是从前,我都忘了,现在我不想和离。”
崔清宴侧过脸,望向窗外,语气极为冷漠:“你都忘了,可是我还记得。因为苏珩,你宁愿跳池也要与我和离。”
“不是的!”杜月隐站起身,急道。
崔清宴转头,目光锋锐如刀:“不是什么?”
杜月隐刚才脱口出声,打断了崔清宴,现在面对崔清宴的反问,自己也不知从何反驳,脑中灵光一闪:“我说我不是主动要轻生的。”
崔清宴黑眸一闪,静静看着她。
杜月隐摸了摸鼻子,慢声道:“我虽然放过狠话说要去死什么的,但是我一向惜命,就算再爱苏珩,也不至于跳池自尽吧,如果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更不可能和苏珩在一起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会不知道啊。”
“所以,我可能是突然脚一滑,不小心掉下去的。”杜月隐语气笃定。
崔清宴默不作声。
杜月隐循循善诱道:“你看,这次我肯定刚掉下去,你就把我救上来了,不然我怎么可能只晕了一天就醒了,而且除了失忆,其他的都好好的,睡了一觉就大好了,身上连个不舒服都没有。”
“……”
杜月隐猜的不错,当时他就在杜月隐身后不远,确实是前脚掉下去,后脚就被他救上来了。其实当时大夫来看过,就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不知道为何一直昏迷。
见崔清宴神色有所松动,杜月隐趁热追击:“我觉得吧,这次可能就是个意外,只是赶巧碰上我刚说完气话。”
她走到崔清宴身旁,拉了拉他的袖子,扭捏道:“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崔清宴垂眸看她,声音依然很冰冷:“过几天你记起来,不管是不是不小心滑倒,还是要跟我和离的。”
杜月隐额角青筋跳了跳,这个崔清宴,怎么这么不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