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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崔清宴要和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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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隐惊呆了,连忙止住桃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倾诉,她脑子一片混乱,一时竟不敢看长身玉立默然不语的崔清宴。
她一会想爹爹,一会想崔清宴,脑子一转,又寻思那引得她要跳池的姘头。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真的会和崔清宴闹到宁死不见的地步吗?就为了那位苏小将军?
崔清宴可是和她一道青梅竹马长大的“清宴哥哥”啊,印象中她和崔清宴相处得还不错,崔清宴处事温和,性子沉默内敛,待她这个妹妹很好,她是千金大小姐娇纵惯了的,常常直呼崔清宴大名,他比她大三岁,却从不生气。
虽然爹临终说了要把她和杜家家业都托付给崔清宴这种话,可她把崔清宴当兄长看待!爹的遗言让她一时有些无法面对崔清宴,加上爹去世她心神大恸,半个月来都避着崔清宴……
但是话又说回来,苏珩又是谁?
杜月隐完全想不起来这个苏珩,想必是她十五岁跌入莲花池后遇见的人。
“姨娘,桃绿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杜月隐暗含期盼,小心翼翼又确认了一遍。
姨娘兰芸,是她亲生母亲的庶妹,她生母身体不好,生下她不久就去世了,姨娘做了杜仲儒的续弦,抚养她长大。姨娘视她如亲生,嫁来杜府多年,她爹杜仲儒到死只有她一个女儿。
杜月隐心里也早已把姨娘奉为和生母一般的地位了。
姨娘眼神温柔,却又无奈,她缓缓点了点头。
姨娘每点一下,杜月隐的头就低一分。
她现在根本不敢抬头,害怕一不小心遇上崔清宴冰冷的目光,让她无所遁形。
就在这空气都被拉长一般的短暂凝滞里,崔清宴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月隐,我们和离吧。”
杜月隐低着头沉默了会。崔清宴说出这句话时,她没想到心里第一反应居然是不乐意。
但仔细一想,崔清宴性子稳重,爹对他一家有救命之恩,是因为爹太不放心她,临死挟恩图报,逼他娶了自己的女儿,崔清宴陪她折腾这么多年,再大的恩情也还够了吧。
现在她可能和别的男人两情相悦,甚至为了那个男人跳池,宁肯死也不选择作为丈夫的崔清宴。摆明了夫妻关系极其不合,多年来早已降至谷底。
她这一跳,想必让崔清宴丢尽了脸面,会冲下去救她已经仁慈。
或许分开对他们才是最好的,没必要当一对怨侣。
思及此,杜月隐声音闷闷的,老老实实道歉:“清宴哥哥,我对不住你。和离书明日我拿给你。”
崔清宴冷冷“嗯”了一声,淡淡道一句“你好好休息。”
衣衫摩挲,转身就要走。
杜月隐看着他比印象中更加宽厚沉稳的背影,好像看到了她爹杜仲儒,这是她爹为她千挑万选的夫婿,她辜负了爹的心意。
“清宴哥哥。”杜月隐一时心神难以平静,开口唤了他一声。
崔清宴脚步静静停下,没有转身看她。
杜月隐再开口,就带了些泣音:“我想我爹了。”
姨娘抱住了她,摸了摸她散开的发,柔声安慰。
杜月隐伏在姨娘的肩头,忍不住再次哭了出来。
崔清宴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姨娘看着杜月隐伤心又脆弱的脸庞,皱着眉头,细声细语道:“月隐,自你和清宴六年前成婚后,我便长住金山寺清修,得知你落水的消息,我一刻不停的赶来,就看见清宴在床边守了你一夜,我叫他到外间休整休整,才坐下没多久,你便醒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你醒来会是这个样子,你真的、完全不记得这八年的事了吗?连苏珩也不记得了?”
杜月隐暗暗头疼,咬唇颔首,按住姨娘的手,道:“姨娘,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你问我十五岁落水那夜的前一日吃了什么,我都能清楚数出来,可你问我苏珩什么的,我是真的毫无印象了。”
姨娘眸光一凝,神色忧虑,拉着月隐一副没办法的样子:“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你这一跳,算是把你和清宴最后一点的夫妻情分都断绝了。这些年,我看着你和清宴心有隔阂,渐行渐远,不管你怎么折腾清宴,他始终依你敬你,但这回……他终于是死了心,同意和离。”
姨娘又叹了一声,眉眼有几分豁达之意:“我现在是半个俗家人,管不了你们这么多,也罢,不多说了。”
杜月隐心头烦躁,脑子一团乱麻的,她嚷着头疼,便蒙了大被,要歇下了。
姨娘温柔的声音隔着一层被子,显得遥远起来:“好吧,你先好好睡一觉,姨娘不烦你了。”
兰芸替月隐掖了掖被角,如同之前十几年做的那样,仔细而耐心,然后起身走了。
随后,室内彻底静了下来。
杜月隐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却不像她说的要睡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睁着,脑中一会闪过姨娘和桃绿的话,一会又闪过前不久爹去世的情形。
忽然,她想起昨夜落水前的事情。
自打爹下葬以来,杜月隐整天过得浑浑噩噩的,常常想到爹在时的某个画面,就会崩溃大哭,一哭起来就没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连姨娘都拿她没办法。
姨娘温声哄了几次,杜月隐娇纵惯了,脾气上来谁也不认。前几日,姨娘劝她吃点东西,亲自端了粥来,杜月隐当时正念完爹外出做生意时写给她的信,句句都凝着关心疼爱。
一时胸腔悲意涌上来,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抱着信哭得昏天黑地,看也不看,手一挥,把一碗热烫的粥掀翻在地,姨娘躲闪不及,被溅了半身。
从来性子温柔的姨娘罕见发了怒,不耐烦地斥道:“你爹没了,你现在是谁的话也不听了!也是,我又不是你亲生的娘,管不了你!不吃饭就饿着吧!”
说完甩袖离去,桃绿在身后劝道:“夫人,您消消气,小姐一时悲痛,不是有意的!”
姨娘站在门外,扬高了声音,显然怒火正炽:“她爱吃不吃,我去金山寺静静心!”
金山寺是城外一间香火旺盛的寺庙。杜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巨贾,做生意的,往往比常人更信神佛,杜仲儒在世时,常常带家人去附近的寺庙添点香火,金山寺也去过几次。
这厢,杜月隐还在悲痛中,晚膳也没用几口,挥退了婢女们,一个人在园子里转悠。
再就是,婢女在园子外听见扑通一声,连忙冲进来,就见莲花池里,杜月隐大半身子都沉了下去。
听桃绿说,那一次杜月隐在床上昏迷了两日才醒,对那晚怎么掉入池中并无印象,连谁最后救了她都记不得了。
然而八年后的这一回,杜月隐却清楚想起了那一晚的场景,她确实心头郁郁,没让人跟着,一个人提着灯笼,进园子里散心,慢慢沿着莲花池走着,清凉的夜风吹拂,心头燥郁稍微散了些。
那天晚上,月亮特别亮,照得园中假山的轮廓都能清晰看到,池边芦苇丛随风飘摇,她随手把灯笼放在地上,仰头盯着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看了会,就转身继续沿着池边的石子路散步。
她在杜府生活了十五年,园子里的路闭眼都能走,何况今夜月光如水,澄澈莹亮,地上的碎石都清晰可见。
杜月隐就没拿灯笼。
后来,她有一圈绕过假山时不经意一转头,分明瞧见石亭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的身影很熟悉,白天还在她眼前摔门而去,头顶的银凤镂花长簪,还是她有一回上街亲自挑的,此刻长簪的阴影打在那人温柔的侧脸上,恍然间竟有一丝难言的冰冷。
“姨娘……”
杜月隐心中隐隐感觉不对,继续回想。
她看见姨娘,可记起白天的事,一时讪讪的,不敢上前,梗着脖子想道,反正她从小到大多少次发脾气,最后都是姨娘哄她,虽然今天摔了粥让姨娘生气了,过几天姨娘消气了,她再去低眉顺眼讨个饶,姨娘一定会原谅她的。
于是她没有上前打扰,沿原路返回,又走到了莲花池边,她放灯笼的地方,盯着宁静的水面上那一抹月影发起呆来。
四下里一片安静。
在这静谧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月色渐凉,杜月隐感到一丝凉意,想回去休息。
尚未扭头,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巨大的推力,她掉进了幽深的莲花池里。
“桃绿!桃绿!”杜月隐猛地掀开被子大口喘气,额发汗湿贴在眼尾。
贴身婢女桃绿匆匆跑了进来,看见杜月隐的神情,忙道:“小姐,可是做了噩梦?还是又头疼了,需要奴婢去唤薛大夫来吗?”
杜月隐喘了口气,哑声吩咐:“点灯,把所有灯都点起来。”
桃绿依言,不多时,室内便重新亮堂起来,每一个角落都没有阴影。
桃绿一脸担心地看着月隐,低声询问:“小姐,你怎么了?”
杜月隐也直视眼前这个在她九岁时就伴在身旁的婢女,桃绿面容端正,脸圆圆的,因此总显得憨。
桃绿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性子,情绪都写在圆圆的眼睛里,此时桃绿应是躺下了,听见她的呼唤,只穿一身里衣,鞋都没穿稳当,颤巍巍吊在脚跟,急急忙忙就跑进来了。
桃绿对她的忠心,应当是不需要怀疑的。
杜月隐上下打量她,发现她比印象中腰身又胖了不少,脸不再青涩,眉毛画得粗黑了些,气质变得沉稳。
挑了挑眉,问道:“这几年,你成婚了吗?”
没想到月隐叫她进来后,居然先是问她,桃绿焦灼的神色一顿,露出些娇羞,回道:“小姐,四年前,你把我许配给了隔壁大理寺少卿府上的教书先生郑晋文,婚后,我生了个女儿,叫小芙,已经三岁了。”
烛光之下,桃绿竟有几分母性的温柔光辉,杜月隐一怔,随即笑了笑,打趣道:“那你今夜还守着我,郑晋文要独守空房了。”
桃绿拧起了眉,肃声道:“小姐,就算我成婚生子,你也永远是奴婢心中顶顶重要的主子。况且,小姐格外开恩,让奴婢每晚都回家,一旬休一日。小姐对奴婢的关照,奴婢来世都报不完……”
说着说着,桃绿眼泪汪汪,哀声道:“小姐,你就让奴婢回来守夜吧。小芙大了,我婆母可以照看。小姐受了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奴婢实在担心,一刻也不想离开小姐。”
杜月隐无奈,在桃绿的连番哀求下,实在坚持不过她,最后定下先让她守七天,七天后再议。
桃绿喜上眉梢,又坐不住,问:“小姐,你出了好多汗,我让柳红、小翠她们送水来?”
杜月隐赶紧按住她,她有个疑问,非要现在知道结果不可,不然今夜都睡不着。
她状似不经意开口:“桃绿,你和姨娘方才说八年前那次我是失足落水,当时身边没有其他人吗?”
桃绿回忆起来:“是啊,小姐那阵子太过悲伤,神思不属,那一晚谁也不让跟着,一个人在池边吹风,我们都在垂花门外面候着。一听见‘扑通’的一声,我们赶紧冲了进去,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小姐一直在水里挣扎,等我们到池边时,险险只看见小姐的头顶。”
杜月隐又问:“姨娘呢?”
桃绿笑道:“夫人白天端粥来,小姐不理,还泼了夫人一身。夫人气冲冲地走了,我追出去时,她上了马车,往城外金山寺去了。夫人生气时还说要住几天,结果晚上小姐落水,她第二日就赶了回来,衣不解带照顾小姐两天,直到小姐醒来。”
说到此处,桃绿不禁有些感叹:“夫人待小姐,和亲生的娘也没差了。”
脑中仿佛炸出一道惊雷,轰隆隆的,嗡嗡作响,杜月隐身形一晃,脸色骤然苍白起来,她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个线头,一个在她的世界里,绝不该存在的线头。
她陡然伸出手,死死抓住桃绿,竭力按捺颤抖的嗓音又问了一句:“你确定,姨娘是第二天才回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