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那年，我变成了孤魂野鬼》五味茵陈

8、第八日

　　昨夜，我几乎是哭着入睡的。
　　小玖向哥哥告知了我已离开人世间的事实，纵然难以相信，可这一切也并不是无迹可寻，毕竟自己已经消失七八日了，或许哥哥他们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局，只是大家都不愿接受这个噩耗而已。看着哥哥蹲在我们的面前万分悲伤地掉落了眼泪，小玖伸出舌头舔一舔哥哥的手背，并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安慰他；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身为一缕孤魂的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夜晚华灯初上，泛黄的灯光直直地刺向了我的双眼，照得我眼睛痒痒的便总想哭。有时候我真的很想问问神明：如今的自己既已沦为一缕触碰不可得的孤魂，为何还要被赋予情感？为何还是觉得痛苦不堪？
　　我与哥哥在眼泪中分别，并向他嘱咐了他不少话语，只可惜对方一个字都没能听到。在分别之际，哥哥想将小玖带回老家，可她似乎并不愿跟着哥哥回秋峁。昨夜的我只顾着跟哥哥道别，哪里有功夫理会小玖是去是留，今晨醒来后我恍惚之间想到了这件事，可当我想向小玖提出疑问的时候，才发现此刻的她已不知所踪。大清早的，她这是去哪儿了？我本想出去寻找她的，可不幸的是此刻的天空已经完全放亮了，作为一只胆小鬼的我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这日光之下，那便只能由她去好了。
　　昨夜同哥哥分别之后，我就被小玖拉着离开了，一路跟着她过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将多少心思花费在记路上面，这倒让我开始担心自己生命安全问题了，若自己当真是被一只猫拐卖了的，这若是传出去了，旁人大抵会笑掉大牙的吧？眼下倒好了，小玖不知所踪，只留下我独自守在这里，心里还嘀咕着自己不会真被拐卖了吧？
　　我抬起头来环顾着四周，小小的空间里堆积了不少柴火，门缝处仅有一小束光透进来。这样的场合，倒让我想起了影视剧中的情节，因为被绑架了的人往往会被带进一间不见天日的小黑屋里，我不禁觉得胆寒。可是再仔细一想，我一缕孤魂能带给他们什么利益呢？毕竟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别人惦念的，这样想想，我又觉得没必要担心什么了。既然无所事事，索性接着睡个回笼觉好了。
　　也不知道是到了什么时候，反反复复的开门声吵醒了熟睡的我，我一面伸着懒腰，一面抱怨这些人为什么总是接二连三地打开这扇门，若是真想监视我的话，干脆就陪着我呆在这间屋子里好了，既不用对方来来回回的跑几趟，也不会影响正在早睡的我！我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油香味扑鼻而来，趴在门缝上闻着这香味的我竟然有些失神了，差点一不小心就跑出这个暗黑不见天日的安全空间了。作为一缕孤魂，我没有被饿死，却先被屋子外的香味所馋死了，当真是可笑至极！
　　负责掌厨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她一面烧着柴火，一面向母亲提出了想去云州市里过元宵节的申请，亦或者回乡下看一场烟火。可母亲却以为，女孩子就该呆在家里守着这一方灶台，上学期间由得你去外面的大城市里闲逛也就算了，寒暑假还不能帮家里大人做饭洗碗了吗？
　　所谓元宵节，也就是农历正月十五，这也是云州城最热闹的时候了，城里有花墙、有灯会，还有猜字谜的游戏。很多流浪在外的游子，他们长年累月地在异乡奔波，因而能在春节期间赶回家也变成了游子们的执念之一，渐渐地，元宵节也便成为了团圆之日。
　　“那为什么哥哥姐姐们都能出去玩，而我却要守着这一方灶台啊？”女孩朝着母亲对质道。
　　母亲一面炸辣椒面，一面答复道：“你哥哥去云州是为了工作上的事，姐姐也在云州给别人家的孩子做家教，哪像你似的，在市里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即便是去了也不过是白白浪费钱，倒不如留在家里还能帮我们干活。再说了，你常年在云州市念书求学，外面的花花世界你还没看够啊？你要知道我们跟其他人不一样，咱家没有优越的生活条件，父母挣钱也都不容易……”
　　我的母亲也总说着与这类似的话术，所以我很好奇天下父母都很喜欢这一番言论？
　　的确，他们说得不错，出去玩那是得花钱的，有那闲钱倒不如攒起来给家里买一台车，这样无论是去哪儿都不用再骑着那辆三个轮的蹦子车了，冬天寒冷夏天晒的；若是家里能拥有一台车的话，彼此也都不用再受这份苦了。提到“钱”这个字眼，女孩似乎也打消了去云州玩的念头，父母辛苦赚来的钱，自然得精打细算地花，若是被这般平白无故地浪费掉，只会让她备受煎熬。
　　“那我就去乡下看一场烟火好了，反正正月十六的时候我们还没开学呢！”女孩的期盼从云州的花墙变成了乡下的烟火。
　　依着夷宁县老一辈流传下来的习俗，等春节之后的乡下会举办三场烟火小会，分别在正月十五、正月十六和正月二十三，十五敬神，十六敬人，二十三敬鬼魂；每逢这三日的傍晚，家家户户都会在院子里露天焚烧柴火，这三日中，当然要数十六最为热闹，家人们围在火堆旁燎被子、燎衣服，当然还有跳烟火的游戏，毕竟这一天是敬人类自己的嘛！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人们口中的烟火大多指的是正月十六敬自己的这一场。
　　“乡下久未有人居住，这冰天雪地的，你要一个人回去住啊？再说老家一个人没有，你又要从哪里拾得柴火取暖和打烟火啊？”
　　“都怪这夷宁县城不允许在庭院里焚烧柴火，要不然你们跟我一起回去好了，反正就住那一晚，第二天我们就动身回夷宁！”
　　“说这话之前，你有没有考量过这件事的可行性啊？”母亲万般无奈地瞥了女儿一眼，“老家许久未有人打理，那些房间肯定都是潮湿住不了人的。还有你哥哥姐姐们都那么忙，哪有时间陪你看烟火啊？回老家住一夜的离谱想法，估计也就只有你才能想得出来了。”
　　……
　　我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着屋内的对话，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女孩去乡下看烟火的念想也破灭了。
　　不一会儿，女孩端着饭碗站在院子里，脸上写满了不悦。她一面扒拉着碗里的饭，一面反复嘟囔道：“为什么每个人都有机会离开家，而我却得一直守在这里？”
　　大正月的，居然会有人端着饭碗站在家门外，看得出来，她是怄了气的。
　　午饭期间，除了女孩以外的其他人都是围坐在房间里的。奶奶坐在房间门口处的凳子上吃饭，还随便地将手里的食物分出一些给了蹲在身旁的小白猫；父母一面吃饭，一面讨论在着哥哥明天动身去云州的事。女孩却独自站在门外的窗台前，此时她的心境似乎与这样温馨的场面并不相称。她十分确信，在场的所有人都一定听见了自己再三重复的话语，只是没有人作出回应罢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吗？”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小玖回到我的身旁后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开心？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嘛！所有人都不曾理会女孩的话语，这完全就是不尊重她的表现嘛，能开心才是怪事嘞！尽管我的内心是这样以为的，却还是耐心期待着小玖给出的答复。小玖告诉我，春节过后，女孩就已经是一个20岁的大学生了。在20岁以前，她没有去大城市游玩的经历，甚至都不曾离开过云州市。要知道，承德是她最向往的城市，而这份向往更像是一种执念，在女孩看来，承德街是世间最美好的地方，哪怕她从不曾抵达那里。早在一年以前，女孩她便开始计划20岁的寒假之旅了，甚至已经做好了去河北承德游玩的攻略，可现实却是残酷的，如今的她连走出这个家门的勇气都没有！
　　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是我生前的愿望之一。二十来岁的我们总拥有大大小小的梦想，也奢望着看遍世间的所有美好，然而这个年纪的自己似乎并没有支付欲望的能力。正因此，有那么一个地方才会深深地雕刻在自己的心底，虽不曾见证过它的美丽，却始终觉得那是最美好的存在。哥哥姐姐喜欢将它称作是“梦想的力量”，觉得是我们欲望赋予了那座城市特殊的含义吧！
　　庭院里有三五只小鸡在啄食小米，两只小狗站在大门口处摇着尾巴，庭院外的三头老黄牛“哞哞”叫个不停……这是长辈们的人生，因为过往半辈子的时光他们都在同这些动物们打交道，往后亦是如此，可这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生活呢？
　　片刻后，小玖疑惑地看向我，说道：“不过有一点我是不理解的，女孩为什么不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大人呢？母亲的确不希望她去云州过元宵，那是因为女孩本就在云州上大学，可承德却是她此生从未到过的地方，这两件事有本质的区别啊！她都不争取一下，又怎知此事行不通？”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女孩为什么不选择出去走走呢？或许是考虑到父母挣钱得不易，抑或许是不知该如何向他们开口谈及这件小事。如果向父母提出自己去承德的意愿，他们大抵也不会制止女孩的计划吧？不仅如此，长辈们还会之父她这一段旅程的所有花销。可偏偏这才是女孩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与其这样，她反倒更希望长辈们能骂自己一顿，亦或者是数落她不懂得生活的艰辛。想到这儿，已经到嘴边的话语在说出来后就变成了另一种意思：等我以后赚钱了，一定要把二十来岁时想去的地方全部都去一遍！
　　霎那之间，原本正热闹闲聊的一家人此刻却鸦雀无声，也没有谁会去接女孩方才的那句话。
　　午饭过后，母亲将泔水桶提到了院子的外面，之后还得盯着几头牛将水喝尽，而不是任由那些牲口们将水桶踢倒在地；父亲整理着家畜们啃过的枝干，等它晒干就变成了一堆做饭时所用的柴火；奶奶的手里拿着小盆子，此刻正为守在大门口处的两只狗狗筹备着吃食呢；哥哥在房间里收拾着明天离开时要带的东西，身份证、充电宝、数据线，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那女孩呢？此刻的她正站在灶台前等着锅里的水温升起来，之后，女孩撸起袖子开始刷洗锅碗，碗筷与不锈钢盆碰撞着直响。母亲以为她是在很用力地清洗着餐具，或许只有女孩知道，自己不过是将敢怒不敢言的怨气撒在这些无辜的小物件上罢了。她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人生漫漫，难道自己要永远守着这一方灶台吗？
　　“对了，我几乎忘记质问你一大清早的是去哪儿了？”我故作生气地看着小玖，“还有，你又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这户人家于你我而言，不该是素昧平生吗？”
　　“方才，你有没有发现老太太身边蹲了一只小白猫……”
　　“我看到了，那不是你！”我懒得听小玖讲述废话，便果断地打断了她。
　　“我也没说那就是我啊，他是我四胞胎的二姐！”小玖赶紧解释道，“六个月以前，我们兄妹四个投胎在一个普通农村家庭里，得知我们四个的存在之时，女主人满是忧愁，便果断地决定了要将我们送走。刚过满月之后，拥有新主人的我们陆续地离开了母亲，大哥和母亲留在原来的家里，二姐被寄养在了夷宁城里，三哥在出生的第3天里因为一场高热而离世了，老幺我便被你们抱走养在了乡下……”
　　小玖三十多天大的时候便被抱养到了我们家，不过这已经是四五个月前的事情了。那时的她还是一只正断奶的小猫咪，为了不让小玖四处乱跑，我的父亲便将仅仅一个月大的她拴在了院子里。时隔几个月后，我以为小玖已经忘却了出生的地方和从前的亲人，可如今看来是我错了，因为她一直都惦念着自己母亲和兄姐。
　　“所以，房间里的那只白猫就是你的二姐？”我追问道。
　　小玖朝着我点了点头，还说自己是凭借着对方特殊的气味来确认他们之间原本就是姐妹关系的。时隔五个月之久，他们固然不再记得彼此的模样，却清楚地记着对方身上的气味。
　　我摸了摸小玖的脑袋，问道：“你坚持要我带你来夷宁县城，便是来寻他的？”
　　“也不全是！”小玖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我偷偷回去寻母亲，可大哥却说我们的母亲被主人卖进了城里，还说我们今后就只能去夷宁看她了。至于在此处偶遇二姐的事情嘛，我觉得这算是一件意外之喜。坦白说，我并不担心姐姐的处境，只因为我常听你们人类说起，城里的猫咪要比我们这些乡下的动物们幸福的多；更重要的是，城里人并没有那么看着‘重男轻女’的思想。”
　　我朝着灶台前忙碌的女孩瞥了一眼，然后狐疑看着小玖问道：“这还不够明显吗？”
　　重男轻女一直都是禁锢人类思想的枷锁，这一点在老年人的思想中尤为明显。安然的爷爷奶奶都是三零后，所以我也常听奶奶说起他们小时候不被允许读书的事情，可爷爷却是念过书的，当然最后也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完成学业。父亲母亲是七零后，小学文凭的他们也是一个十足的老顽固，他们也觉得男孩子们就应该出去闯荡才能见多识广，而我们这些女孩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可怜小玖一直以为那些城里人的观念里并没有“重男轻女”之说，若真是如此，此刻在灶台前涮锅以及明日启程前往云州的人或许就有所不同了。
　　小玖虽是小猫咪，却能读懂禁锢着人类前进的思想观念，的确是有些超乎寻常了。可小玖却以为这没有什么大不了，若不是因为这些，她和姐姐就不会被送走了，还说她的前主人决定卖掉那只母猫大抵也是这个原因。
　　不得不承认，小玖是对的！
　　所以，小玖是来寻母亲的！我在人世间生活了整整十八年，曾见过商贩们买牛、买羊，甚至也见过买狗，至于买猫，我倒是从未听说过。话说那些商贩买了老猫干嘛呀？难道他们打算再转卖给肉贩子吗？若真是这样，那便连尸首都找不着了。
　　难怪小玖硬要跟着我进城，难怪她这些天总是起早贪黑的，难怪我时常寻不见她的身影……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问题，在此刻终于得到了答案，小玖是想要在茫茫山海中寻找自己的亲人。我不禁摇头苦笑，在这个热闹非凡的正月里，小玖和我是最孤独的两个个体。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这只孤苦无依的小猫，便询问小玖之后准备去哪儿，可她似乎并没有想过和姐姐一同留在夷宁，还说自己要继续寻找母亲的下落。人世间这么大，如今小玖置身于夷宁，可她的母亲又身在何处？
　　我们一同躺在这间存放柴火的空间里聊天，可说着说着，小玖就躺在地上睡着了，只因为等睡醒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双手托腮趴在柴火上面看着眼前的这只小猫，看着看着，我的眼眶竟有些湿润了。流浪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需得时时提防被旁人趋之若鹜，还得寻找食物来填饱肚子，这几天小玖一直跟着我东奔西跑的，她一定是累坏了；可我亦是一缕不省心的孤魂，见不得天日，也见不得鬼差，因而小玖还得护着我四处躲避。当然，昨天也是一样，我不舍与哥哥分别之际，也是小玖将我们拉开的，人鬼殊途，我和哥哥注定是要分离的。
　　我发现，看别人睡觉是一件很催眠的事情！在盯着小玖入眠之际，我也不知不觉中昏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此刻是到了什么时候，小玖就这般急匆匆地把我叫了醒来。睡意朦胧的我很是无奈地质问她，我只是一缕孤魂，又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那她为什么一定要将我薅起来？
　　小玖无奈地朝着我瞥了一眼，说道：“鬼差来了！你走不走？”
　　这家伙，都不知道用这个理由骗过我多少次了，她还真以为我会相信啊？
　　“这次肯定不是玩笑，我已经嗅到他们的味道了。”见我不为所动，小玖便催促我赶紧撤离，说话之间就已经做好了掩护着我逃离的准备。
　　看小玖这幅无比慌张的神态，我也不确信自己的判断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还是先闪为妙好了。谁让我只是一缕孤魂呢，要是被鬼差们抓住的话，就得乖乖地跟着他们回黄泉饮下孟婆汤了，虽说这汤原就是属于我的，然而如今的自己并不想失去现有的记忆。
　　当我冲出这个小屋子的时候，才发现此刻已经是入夜了，院子里也看不见丁点儿灯光烛火，住在这儿的人想必已经入睡了吧！只可惜身为逃兵的我无暇理会人类的作息规律，此刻的自己只想火速逃离这里，因为小玖已经察觉到鬼差们正朝着这间院子靠近了。小玖让我先走，她竟不惜牺牲自己去拖住那几个鬼差，目的就是为我的离开争取时间。方才睡醒的我只觉得双腿麻木没有力气，使出浑身解数才得以跳上屋顶，我躲在烟囱背后居高临下地观察着院子里的一切。
　　就在这时，三个鬼差浩浩荡荡地走进了院子，之后就直奔着那间存放柴火的屋子去了，因此我敢断定他们一定是冲我来的！为了分散鬼差们的注意力，小玖用尽全部力气冲向了摆放在院子门口的铡刀和斧头，它们落地发出的巨响成功引起了他们注意力。
　　“怎么回事啊？”其中一只鬼差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小玖惊魂未定地说道：“方才我看见有一个黑影从我的面前跑过去了，‘咻’地一下特别快，最关键的是她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我一时失神才撞在了上面，好疼啊……”
　　“朝哪个方向去了？”另一只鬼差打断了小玖的话。
　　“那边！”小玖很认真地跟三个鬼差解释，说话之间还用手指了与我相对的那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