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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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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来的及开口说话呢,就发现太阳自东边地平线处探出了个脑袋。看见太阳神的我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四处逃窜只为寻觅一个藏身之处,谁叫如今的我是见光死呢,“躲”就是了!
“安然,你要去哪啊?”小玖紧跟在我的身后,嘴上还不肯闲着。
我依旧使出浑身解数四处寻找栖息之地,答道:“当然是保命要紧啊,还没去到黄泉呢,我可不想在还没见着鬼差的时候就被太阳神给带走了!”
终于,我们找到了一间坍塌的瓦窑躲进去。二十年前的它是被用来烧砖的地方,人们将制作好的砖坯放进瓦窑,然后用大火烧制成砖;而二十年后的今天,修葺房屋所用的砖块大多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因此这瓦窑自然就被闲置了。所以时隔二十余年,后来者很难再看出来这窟窿的前身竟是烧砖的瓦窑。
小玖一面环顾着瓦窑的四周,一面问道:“烧砖?好玩吗?”
“二十多年前的事,你觉得我会知道吗?”我极其不耐烦地朝着小玖瞥了一眼。
我们家也曾烧制过砖块,不过那都是我出生以前的事情了。待我较大一些的时候,奶奶又将它当成往事讲予我听。而我一向是不擅长动手实践的,对于这些繁琐的事情也提不起任何兴趣来,所以当时年少的自己并没有认真倾听奶奶的叙述,如今自然也无法为小玖重复整个烧砖的过程。
话说这小玖也真是的,她分明是人世间的小猫,可以自由出入这世上的任何地方。既如此,她为何不四处逛逛好去寻找新鲜好玩的东西,何故跟着一缕孤魂四处躲藏?可小玖却说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故乡秋峁,害怕与我走散后再找不着归途,这样的话,她就会变成一只流浪猫。
流浪是一件很凄惨的事情吗?
不,不对!自由自在的生活才是我此生最奢求的事情,这样就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看看,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去见自己思念的人;累了就宿在静谧的深夜里,难过就放声大哭一场;不用在乎任何人的感受,也不会因为别人的事情而愁容满面……此刻的我,对自由的期待值达到了巅峰,保不齐在下一秒钟,我就会大大方方地跑出去同天上的太阳神叫板了!
“那要是饿了怎么办啊?若是难过了想要一个拥抱呢?”小玖听得出神,还时不时地发出一些疑问。
我迟疑了许久,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所提出的问题。衣食住行是人生四大难题,而我却从未认真思索过该如何面对这些窘境,因为在自己十八岁的人生计划里就只有死在追梦路上这一种结局。
尘世里的大多数人常常会置身于闹市之中,而他们也是用这种方式来欺骗自己并不孤独。以前的我也曾害怕孤单,难过的时候也渴望有人能将我紧紧拥抱在怀中。不过眼下的自己倒是再没了这种想法,因为这世间已经没有人能抱住我了!我告诉小玖若是难过了大可以同我讲,若不介意我只是一缕孤魂,自己便会用尽全部力气拥抱她。
我们两个躲在瓦窑里闲聊,心里却始终惦念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就连这眼睛都双双凝望着凡尘里一切。即便是瓦窑外的干枯树叶,似乎也是一道别样的风景线。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阳光穿过树干后照射在地面,瓦窑前面尽是树的影子。透过干枯的枝干,我发现火红色的云彩已将太阳层层围簇着,只可惜这样美的清晨,自己竟是第一次看见。这冬天里的早霞,我甚至都不曾听说过,更别说是亲眼所见了。常言道: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大正月里的朝霞,难道它还会落雨不成?
可没过多久,天空中便飘落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细碎的花瓣儿落在地面上随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渐渐地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大片雪花从天而降,干枯的树干上多了一件银白色的衣衫。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惊雷,我难以置信地站在瓦窑出口处张望着外面的大雪,不禁感慨道:“这是哪个渣男又立了誓?”
夏天里的雷阵雨我是知晓的,可如今打雷的声音竟然出现在了冬日里,这很难让我不怀疑自己的听力。
“此话何解?”对于这些流行用语,小玖是不理解的。谁让她是一只猫呢?我们总不能要求它们跟你我拥有同样的网络冲浪能力吧?要真这样,我尚在人世间的那些时日里就该听命于小玖了。
我故弄玄虚地说道:“所谓爱情,向来无解!”
“看来,这又是一个悲情的故事。”小玖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满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小玖,仅有六个月大的她还不到知晓何为爱情的年岁吧?他们涉世未深本该天真烂漫才对啊!如今她又是从哪里偷来的“悲情”二字?我询问她时她不肯言语,还非要我同她讲述人类的爱情故事。
我向往自由,也渴望无拘无束的生活,不愿为这些凡尘琐事而心烦,所以事关爱情,我会选择逃避。老实说,我也是一个相信爱情的人,只是从不相信爱情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罢了。不可否认的是,人们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会充满向往之情,却又深知这些美好并不属于自己。相比那份虚无缥缈的美好,我更害怕自己的负面情绪会影响身边的人,同时也担心旁人的不快乐也会惹得自己难过。
瓦窑外的雪花洋洋洒洒,住在里面的我却睡得香甜。睡梦中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睁开眼睛竟发现是小玖蹲在我身边一个劲儿地打着呵欠。
“昨儿一宿没睡,你不困啊?”我朝着她撇了一眼后继续入眠。
“这样的鬼天气,怎一个冷字了得?我觉得自己都要死在这个正月了。”
小玖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冷。今天是正月初五,外面的雪花随着冬风四处纷飞,寒冷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我为什么丝毫察觉不到这刺骨的寒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已然成为一缕孤魂的缘故吗?如此看来,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就比方说闲暇无事去人间闲逛,我便不再害怕冬日里刺骨的寒风了!想到这儿,我下意识伸出胳膊环抱住了浑身颤抖的小玖。
“如今的你如一阵微风般轻盈,自然是没法替我阻挡屋外的严寒,可为什么此刻的我竟不像方才那么冷了?”小玖眨巴着眼睛问我。
我并没有回答,只是让她趁着温暖快点入眠。的确,我无法替小玖遮风挡雨,却能给予她足够的陪伴和安全感,可能这便是我曾奢求的那种美好吧!
也许是太累了,又或者是阴天里的催眠效果,我和小玖竟窝在这间破旧的烧砖瓦窑里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冬日雪天的缘故,总觉得白昼格外短了一些,等我们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也全黑了。
“出发!”
我吵醒了躺在自己怀中入眠的小玖,催促着她快点起床赶路。可小玖却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说外面的雪堆得这样厚,出去以后不仅会将她的脚弄湿,还会弄坏新磨好的指甲……我果断地捂住了小玖的嘴八,目的就是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太了解她了,若是没有别人拦着的话,她指定能抱怨到明天早上。她明明就只是一只猫,怎么还这般臭美?
我径直地往外走,然后伸出右脚踩在洁白一片的雪地上,雪软绵绵的,最要紧的是寒风凛凛我却丝毫不觉得冷。我索性就脱了鞋光着脚丫踩在雪地上,这种感觉就像走在棉花一样舒服,我在雪地上奔跑、跳跃,此刻,我一定是世间最快乐的一个人。不对,是最快乐的一只鬼!
见我玩得这般开心,小玖终于按耐不住性子跑了出来,四只小脚陷入了厚厚的雪里,她用尽全部力气拔出脚丫。凛烈的风从干枯的树干间掠过,狠狠地砸在了我们的脸颊之上,身为一缕孤魂的我倒是没有多少不适感,小玖却被这冷风折磨地够呛。她举步艰难,最终只能放弃了同我一起进城的念头,我便应承等雪化了就回来寻她。
出于担心父亲的伤势,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丢下小玖独自离去。在阵阵寒风的推动之下,我能前进得更快一点,不一会儿我便飘到了夷宁县的医院里。人们常说医院是离死神最近的地方,而今夜的我也算是真真切切度感受到了这一点。在这个院子里,我见到了许多同我一样的亡魂,同我不一样的是,他们对这世间充满了不舍和留恋之情。而我,注定只是一缕孤魂,无人牵挂,也不愿牵挂任何人。
我径直地跑进了医院大楼,在门诊处找到了索引牌。可是这么多科室,父亲最可能在哪一个呢?小腿受伤,总不能住心内科吧?还有肝胆外科也是不可能的!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最终我将目标锁定在了八楼的骨科。可八楼这么高,径直地飘上楼去是不是有些费劲啊?
正当我思索如何上楼之时,才意识到此刻的自己身处医院大厅。不对啊,我一缕孤魂,如何能在人间的楼宇之中里自由出入?一旁的老者(鬼魂)告诉我此处是医院,也就是很多魂魄离开人体的地方,因此,驻守在此处的神仙并没有将医院出入口看管得很严格,这才让我们有了自由出入的可能。的确,若是所有魂魄的进出有了严格的管控,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被死神带走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如今的我也可以自由穿梭在医院的楼宇之间呢?那自己是不是也不用再费老大的力气飘去八楼。
看老人行色匆匆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多少功夫搭理我;然而此刻的我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寻受了伤的父亲,只是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辞别另一只同类以后,我径直地奔了骨科的方向。
抵达八楼住院部以后,我认真地搜寻过了每一间病房,却并未看到父亲的身影,难道是我找错了科室?亦或者说父亲因伤势并不严重而没有住院指征?当然,我更希望会是后者。找错科室自然也是不可能的,只因为方才有另一只可爱的小鬼告诉我胳膊腿儿受伤了就该去骨科看。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父亲他们已经离开了!
走廊的尽头处是医生办公室,我朝里面探了个脑袋,办公室里有一个实习生正坐在电脑前拨弄着手机,看来今夜医生值班室并不忙。就在这时,有一个身着白色工作服带着护士帽的小姐姐走了进来,问道:“你老师呢?”
“他手术去了,老师你有什么事吗?”实习生放下手机,朝着护士问道。
“给10床开一盒感冒药。”
实习生点了点右手边的鼠标,再敲击几次键盘,之后便坐在那里继续拨弄着手机。早前便听说医生的任务之一就是开立医嘱,想必她的这一番操作就是在处理医嘱了。
这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坐着我和一个实习生,还有门口资料柜旁边那一副完整的人体骨骼结构。望着小姐姐的背影,我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还好她们人类是看不到我们鬼魂存在的!该说不说,这样的场合多少有些瘆得慌。
我想,这个实习生大抵是不会喜欢我的吧!想到这儿,我只能识趣地离开了。
平日里小玖总粘着我的时候,我就觉得烦的很;今日她可算是不在我的身边了,我竟然会觉得有些许无聊。漫无目地的我刻意地放慢了下楼的速度,并试图用这件毫无意义的小事来打发时间。每一层的楼梯间里,都有一两个中年男人躺在那里,想必他们是住院楼里某位患者的家属吧!中年男人躺在行军床之上睡得香甜,能在这鼾声如雷的空间里入眠,我不禁羡慕他们的这种超能力!我小心翼翼地从他们的身侧经过,深怕自己的出现会惊扰了别人的美梦。
就在这时,我又一次遇到了先前同我在索引牌旁说话的那只年龄较大的鬼魂。方才看他行色匆匆的模样,不是赶着去投胎的嘛,此刻他怎么还在这儿?
“投胎?投什么胎!”他很无奈地继续说道,“我是来接人的!”
“啊?”我难以置信的看着老人,他这行色匆匆的模样是要去接谁啊?除了我,这世上还会有谁要急着离开的吗?
“我孙女怀孕37周了,这都快要分娩了,他们一家人本该是开开心心地准备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可今日晨起,她忽然间觉得气短、心慌就被送进了医院,我便赶紧窥探了她的生死薄,才发现今夜便是她离开人间的日子。我这才匆匆赶来接她走,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困惑于自己该去往何处……”
老人讲得入神,我也听得痴迷,可我为什么就是看不清他的悲喜呢?此刻的他是在痛心于孙女不久人世,还是在替他们祖孙二人即将团聚而感到欢喜呢?
“我当然是替她感到惋惜了!”老人极度无奈地瞥了我一眼,“她才28岁,在这个青春恣意的年纪里,她本该拥有这世间的所有美好,爱她的人也会陪在身边,她们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可谁料,如今等来的却是一张张病危通知书和母儿俱亡的消息。此刻,所有医生和护士正围在抢救室里面展开抢救呢!”
说罢,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表示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孙女,在午夜梦回之际,他又该如何向那些活着的人交代。
说话之间,我便不知不觉地跟着他来到了抢救室的门口,房间外站着一位三十来岁的男人,还有一对年近花甲的夫妇。我看了看老人,他似乎并没有进入抢救室的意思。
“方才还行色匆匆地要接孙女走呢,如今反倒是不着急带她离去了?”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索性就向老人坦白了困惑我许久的疑问。
“再留一点时间让她同这个世界作别吧!”老人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六十来岁的男人,“我也想多给自己一点时间,想再多看一眼自己的孩子。离开了这么多年,他们大抵已经永远忘却我了吧……”
原来,老人的内心深处也是孤独的!
“天堂好吗?为什么去了那儿的人都没再回来过?”为了缓解老人悲伤的情绪,我只能另起话题。
“常言道上有天堂,既为所有人向往的地方,自然是最美好的。在天堂里,我与父兄长辈又一次相逢了;可那里也不好,相比这久违的团聚,我更怀念在人间陪着子子孙孙一起生活的日子。子孝孙贤,其乐融融,我也好尽享天伦之乐……”提及人世间的生活,老人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还说世人对子孙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爱自己的父母双亲。
我听明白了。老人回归天堂之后固然与自己的父母团聚了,可他却始终记挂着尚在人世间的孩子们。如此说来,孩子于一个人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甚至远胜过了父母亲。
“孩子,那你呢?”老人话锋转向了我,“是什么样的苦难迫使你死在了青春四溢的十八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世间最难熬的痛!”
“我……”我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只因为自尽终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可不知怎的,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许多不好的记忆来,两日前的我便是因为这些执念才选择了这条不归路。想到这儿,怒火便渐渐吞噬了我所有的情绪:我恨他们,恨这个世界!只是如今的我已是一缕孤魂,本该无欲无求才对,为何还会执念于此呢?
“不论你过去经历了些什么,也不管你在这世间如何辛苦,都放下吧!”老人似乎看穿了我心底的恨意,“若是可以的话,走之前再去看一眼这些过往吧,等去了天堂,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抢救室的门缝里飘出了一只鬼魂,她的头发凌乱不堪,满头的汗珠和眼泪混在一起滴落了下来。老人快步跑过去抱住了她,年轻的魂魄躲在老人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想必这就是老人的孙女吧!
“爷爷,我终于看见您了!可您能不能不要带我走?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我得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要替父母养老,还得陪着丈夫白头……如果您非要带我走也行,但那能不能是我的孩子出生以后,毕竟他也是你的重孙……”姑娘的眼角满是泪水,跪在地上恳求着,奢望爷爷给未出世的孩子一个机会去看看世界。
紧接着,就听到了抢救室里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我的肚子好痛,它好像要裂开了……”
紧接着便传出了医生的声音:“不好,是子宫破裂,病人血压监测不到了……”
抢救室外,在意识到一切为时已晚的时候,年轻鬼魂所发出的哀求声也戛然而止,她转身痴痴地望向了病房内,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难以置信!守在抢救室外的还有姑娘的父母和丈夫,得知这个噩耗的母亲已然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