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那年，我变成了孤魂野鬼》五味茵陈

2、第二日

　　昨夜几乎没怎么睡着的我，晨起后便觉得脑袋胀胀的。虽然现在的我只是一缕魂魄，却依旧没能适应昼伏夜出的生活。这该死的生物钟，我还没有调整过来呢！反正白日里自己也无所事事，倒不如趁着这些时间补个回笼觉。
　　我躺在卧室里睡得香甜，门外却传来了“当——当——当——”的声音，很好，它成功地将我吵醒了!我强忍着火气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吼一声:“这谁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可对方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我内心强压着的怒火，依旧继续着手上的作业。仔细听这声音，像是斧头一次次落下又抬起所发出来的，那人是在砍树啊！这倒让我想起来了，我“家”的附近的确是有几颗枯死的老树等待着被主人撅回去当柴火。可即便如此，这也不该是他欺人太甚的理由啊？若不是因为白日里无法出门的缘故，我早就跑去同那些人争辩一番了。事实上呢？我只能窝在卧室里继续睡觉，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依旧难以入眠。原来我就是一只胆小鬼啊，连走出去跟别人叫板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我听见远处有人在呼喊父亲的名字，伴随着渐渐靠近的呼喊声，砍树的声音倒是消减了。我这才意识到，那个惊扰了我美梦的人竟是父亲，渐渐靠近的这个声音也不是别人的，而是母亲。
　　母亲神色慌张地说道:“怎么办啊？我去她朋友家问过了，说没见着然然；她们还联系了其他同学，也都说没见着……”
　　“啊？都没见着?那她是跑哪去了？”父亲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丫头不总是抱着个手机嘛，昨天出门怎么都不带手机了呢？当真是急死个人!”
　　“她都18了，是个大人了。迷路倒是不至于，就怕她是故意躲起来的!”说罢，母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躺在卧室里翘着二郎腿的我不禁冷笑一声，现在觉得我是大人了，当初限制我人生自由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以为的!等等，我如今都18岁了，这叛逆期是不是来的有点晚啊？
　　就在我思索人生之际，却听见父亲“嗯哟”了一声，随即又说自己的右腿动不了了。方才，父亲一面念叨着我一面收拾柴火，往后退时一不小心被树干给绊倒了，所幸没有流血，可小腿却怎么也动不了了。
　　嗯?我慌乱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父亲受伤了?虽说这事跟我没什么直接的关系吧，可他在受伤之前嘴里一直在念叨着我的名字，，一想到这些，我都没法心安理得地躺在这里了。我想出去看一眼，就一眼，只要确定了父亲无碍，我便知足了!
　　正当我要往外冲的时候，却发现太阳正悬挂在头顶呢，它的光芒直刺向我的眼睛，一度让我以为自己要瞎了。我硬着头皮往外走，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都快要融化了。平日里我也没觉得这温度有多高啊，更何况如今还是冬天呢，可眼下瞧着这温度，它是打算热死谁啊？
　　作为一缕孤魂，我又怎敢与天上的太阳神叫板?最后只好灰溜溜地回到水渠深处，静静地听着母亲搀扶父亲离开了。睡意全无的我躺在“床上”先是数绵羊，再数水饺，数到了几百几千只，却依旧难以入眠。此刻，我一心盼望着夜幕能快点降临，那时的自己也能出去走走。唉，这岂止是度日如年啊，分明就是分秒如年!
　　我静静地倾听着山间掠过的冷风，其中几阵是直奔卧室方向而来的，风吹乱了我耳边的碎发，却吹不散想回家看看的心思。
　　终于熬到了太阳落下山的时候，我赶紧跳出房间，径直地奔往了家的方向。黄昏时刻，村子里袅袅炊烟升起，家家户户欢声笑语不断，这也难怪了，毕竟春节期间正是阖家团圆的幸福时刻。当我来到自家院子前的时候，却发现院子里一片寂静，也听不见任何说话的声音。昨日还是其乐融融的一户人家，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冷清?他们人呢？
　　算了，我还是去问小玖好了，她一直住在这，一定知道其中的缘由。
　　小玖正趴在草垛上睡得香甜，真是一只肥猫，晚上睡白天也睡，如今都是黄昏时刻还是没有睡醒，你说怎么不困死她啊?心急如焚的我是不可能等着她睡到自然醒的，便只能使用一点儿不正当的手段把它薅起来了!我伏在小玖的耳朵旁大喊一声，她猛地坐了起来，看一眼是我之后又继续趴了下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早晨临别之前，你不是说让我再来找你吗?怎么如今我回来了，你反倒不开心了?”
　　“我说得是下辈子，又不是现在!”
　　这辈子也好，下辈子也罢，我没有心思同她扯些有的没的!此刻的我只想知道父亲怎么样了，还有家里的其他人呢？
　　小玖揉了揉睡意朦胧的双眼，说道:“大约是在中午的时候，你母亲搀扶着他回家了，还说他的腿好像动不了了，所以他们叫车去了医院；至于其他人嘛，大抵是听说了你不见的消息后出去寻了吧！”
　　大抵?她不一直在家吗？怎么连一点确切的消息都没有，居然用“大抵”两字来敷衍我!再者，如今的我已经死了，自山巅坠落之后血溅了一地，还是我自己都看不下去的那种血腥。坦白说，我还真的害怕他们会寻到那里去。小玖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在说:那我怎么知道?
　　这只肥猫，简直一无是处!
　　我转身准备离开，小玖却伸出爪子够了够我的胳膊，还问我要去哪儿，是不是要离开秋峁村去城里?
　　秋峁村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的长辈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6岁以前，我也是同父母生活在农村的；可自打上学以后，每年超过四分之三的时间我是住在夷宁城里的。因此，我与秋峁之间的回忆并不多。
　　小玖的问题还真是说到了点儿上，我要去哪儿？天下之大，我该去哪儿又能去哪儿？人间之大，容得下所有人，却唯独留不住一缕孤魂。既然小玖提到了进城，那就进城去一趟医院好了，毕竟父亲受伤之事与我也不能算是毫无干系!为人子女，这是我能为他们做得最后的事情了。
　　我沉默着不说话，有道是人鬼殊途，我和小玖一猫一鬼，是注定要分离的，又何必告诉它我的去处惹得她惦念?可小玖却不以为然，她说自己从小就是生活在乡里的，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便希望我能带着她一起进城体验一番城里的生活。故乡秋峁村距离夷宁县三十多公里的路程，身为一缕孤魂的我不用多少功夫便能飘过去；若是带着一只小短腿的猫咪，那得跑到什么时候啊？可望着小玖万分诚恳的眼神，我又不好回绝了她对城里的热情。
　　以前，我都是借着车子的力量来走完这条路的，如今却要凭借着自身能力飘荡过去，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还将一只人世间的小猫带在了身边。走夜路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害怕孤单一个人，更担心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小玖又一次看穿了我的心思，她一边奔跑一边说道:“这人间还有比亡魂更可怕的存在吗？更何况你还是一只尚未入籍的孤魂，此刻应该是我感到害怕才对!”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哈!
　　才跑出几里地，小玖已经累得上气接下气地，便要借着方便的借口停下来歇歇脚，我也只好在一旁等她。就在这时，我看见黑暗之中有一个人影经过，他左顾右盼地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奔向了附近的院子。院子的围墙是用砖堆砌的，大约只有一米高，那人纵身一跃便进去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我也跟着他来到了庭院前一探究竟。他左脚踩在窗台之上，双手扒着门框，做足了翻天窗进门的准备。
　　“原来你们人类也用这种方式进自己家的门啊？还以为这是我们猫科动物的专属姿势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玖竟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朝着她瞥了一眼，无奈地说道:“这是小偷!”
　　小玖眨巴着眼睛问道:“什么是小偷?是那种会把老鼠这等美味从我家带走的不速之客吗？”
　　我一时语塞，如若对方真的是来偷走老鼠的就好了。
　　想必他也是打听到这个庭院的主人走亲戚了不在家，所以才敢过来偷东西的吧!这人也真是的，大正月的在家陪陪亲人不好吗？偏偏要出来做小偷搞人家的心态。我转念一想，不对啊!房间里若是真的没有人的话倒无所谓，毕竟那只是钱财的损失；倘若房间里有人居住呢？他们的人生安全会不会受到威胁?万一来者不善、图钱不成反而生了歹念又该怎么办？站在院子外的我不禁胆寒，甚至不敢再接着往下想。可如今只是一缕孤魂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的确能看得见他，但他又不可能发现我的存在，自己又该如何将这个不速之客赶走呢?
　　就在这时，小玖猛地纵身跳进了庭院里，径直地朝着他扑了过去，那人被吓得赶紧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门框上的双手后就从窗台之上摔了下来。常言道做贼心虚，如今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只白猫，一对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对方可不得吓出一身冷汗嘛?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不好，房间里的确是有人的!那人见情势不对，起身后立即从院子的矮墙上跳了出来，小玖依旧穷追不舍地跟着他。看着小玖狰狞的面部，她这是打算追去人家“老巢”的吧？我赶忙拦住了小玖的去路，又命令她重新回到院子里，甚至利用带她进城的条件要挟着她照做。小玖并不明白我此举是何用意，而她之所以会听话照做，不过是因为我所给出的条件极具诱惑力罢了。
　　大约在两分钟之后，房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个身披着羽绒服的中年妇女。女人朝着四处张望，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小玖身上。
　　“哪里来的野猫，赶紧走!”女人跺了跺脚企图赶走正蹲在矮墙的这只白猫。
　　小玖向我投来了恳求的目光，我便朝着她点了点头，在得到我的应允之后，小玖便立即跳了出来。目的达成后的我们继续奔走在去往夷宁县城的路上。
　　“安然，你总算是没有忘记我们此去城里的目的是看你父亲的伤势，这一点我很欣慰。”小玖一面大口喘着气，一面质问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不是，你一只猫凭什么指点我做事?若不是因为你跑不动了，我们才选择停下来的，如今竟还敢指责我在进城的路上耽搁了时间。不过，作为一只高尚的灵魂，我又怎么能同一只“山野之猫”斤斤计较呢?
　　一个小偷，一只白猫，一缕孤魂，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比我们三个更奇葩的组合了。
　　倘若中年妇女知道了真相，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今后的她会一直生活在方才那声巨响的阴影之下。可现在不同了，推门之后发现是一只猫正蹲在院子里，女人会理所当然地以为放猜的声音是由一只野猫所发出的。纵然疑点重重，但这是最好的解释了，她自然也就信了，毕竟人们从来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安然，给我讲讲你们人类的故事吧！”小玖都累得气喘吁吁了，竟还有精力开口说话。
　　与她相比，我飘着前行倒是省了很多力气，可小玖却说就是看我前进得太轻松了才提议出让我多说些话费费力气的。
　　其实啊，做人挺难的!就拿方才的那个小偷来说吧，若不是生活所迫，谁会在大正月的翻墙去当扒手偷盗啊；再比方说屋内的中年妇女，她大抵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否则这夜半三更的也不该由一个女人开门来探察房间外的情况。
　　“那你呢?是什么样的难处让你成为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小玖口中的这副模样，大抵就是说我此刻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吧！明明已经死了，却不肯赴黄泉之路，难道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我所不能舍弃的?坦白说，我也曾问过自己，明明是看淡一切才选择自尽的，又何必装作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可思索了很久，却依旧没能找到答案。
　　我抬起头来望向苍穹，却只看到了漫无边际的黑，我有些哽咽着说道:“或许只是因为我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吧！”
　　太多的无奈，太多的绝望，顷刻之间涌上了我的心头，眼眶里的泪水忍不住滑落到了脸颊。新买的白鞋子被5岁的小侄女给弄脏了，模考成绩排在全市第五千多名，母亲总限制着我的人生自由不让我干这也不让我做那，前几天还丢了自己最喜爱的一支圆珠笔……我慢慢意识到，成年人的不开心是一种持续的状态，并不只是掉了一颗棒棒糖那么简单。
　　“等会儿，走错了!路在那边!”一没留意，差点就被小玖给带沟里去了。
　　此刻的我们正站在数百米高的山顶上，下山的路只有那一条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可如今小玖却将我带到了杂草丛生的地方，还说要顺着这条小路走呢！也许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站在山巅之上的我竟然有些恐高，仅存的一缕魂魄都要被吓飞了。我不禁问自己:一天前的安然如何有勇气自穷山之巅一跃而下?
　　“你快回来，前边没有路，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会没命的。”
　　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肯跟着小玖去冒险，丛生的杂草遮盖了我们的视线，因而我无法看清这条小路延伸的方向。入口的确就在我们眼前，可出口呢？前面会不会是悬崖峭壁?
　　小玖嘲笑我不够勇敢，都是死过一次人了居然还会害怕悬崖峭壁，甚至还扯出了后遗症的说辞。也许是不愿被一只猫所看不起，我竟然选择了跟着她去探寻这条小路。草丛之中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谁在朝着我们靠近；片刻后，又有什么东西从我们面前一闪而过，待我回过神之时便只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尾影。我不禁心头一怔，这该不会是抓我去黄泉的鬼差吧？
　　“那分明就是猫头鹰好嘛！”小玖满脸无奈地说道，“它的模样与我们极像，却不是我们的兄弟姊妹，只因为它比我们多了一对翅膀。我们的共同点还体现在时常夜里出门的习性上，那当然是因为我们都拥有鹰一般的双眼……”
　　又一次被她嘲笑，我也很无奈。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紧紧地跟在小玖身后，深怕一不留神就落单了。顺着小路延伸的方向往下走，我们意外地发现小路的出口便是山底。回头看看我们经过的路，几乎是一条直线，并没有绕多少弯路，这样赶路的确要比绕盘山公路近得多。
　　我有些佩服小玖，她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是猫唉，翻东西找小路这些事我们再擅长不过了。再说了，山顶上的那个路口显然就是捷径路的入口嘛！”
　　这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是文学大家鲁迅先生的名言。我的语文成绩确实不怎么样，可这句话还是知道的。是啊！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没有哪一个会愿意走弯路，因而他们便会自己踩踏出一条小路来。在人生这条道路上，我又何尝不想走近路不绕弯，只是从未寻到过捷径罢了。
　　小玖看着我冷笑一声:“你刚满18岁便已经死了，已经少走了60多年的弯路，这还不算是捷径吗？”
　　听到她说这话，我的第一反应是质问她是否懂得读心术?可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小玖只是瞧不惯我轻生的做派而已。一旦提及死亡之事，她就会尤为反感，想必这也是她总嘲笑我的缘由之一吧！不过想来也是，若我是她的话也会瞧不起我自己，也不愿自己的年华就只能定格在青春恣意的18岁。
　　“天亮了!你是不是又要离开我了?”小玖本想抓着我的胳膊不放手的，却扑了个空。
　　我顺着水泥路延伸的方向指过去，说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你就能到达夷宁了……”
　　“那你就不去城里了吗？可你不是还要去医院看望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