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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胜利和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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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不完整的。因为孤单一个人无法延续生命,所以上帝创造了男人和女人。他们恋爱、结合、繁衍后代,这是自然的权威法则,所以圣经里否定同性之爱。世人都是这样说的,同样,圣经也是出自世人之手。那主是否真的鄙弃这种违背了“法则”的爱?
我知道没人能给我明确的答案。
我总是习惯质疑,哪怕是神圣的法则或不可违逆的命令。我是个不喜欢被束缚的人,但我并没有成为愤世嫉俗的革命者或是恐怖分子,以为我同时是个重视责任的人。
作为丈夫的责任,作为妻子的责任,作为父母的责任,作为儿女的责任……每个生活着的人都有他应该担负的责任,无论是我的长辈或是我自己成长的经历,都使我如此确信。作为长子的责任,作为兄长的责任,作为朋友的责任,作为球员的责任,作为公众人物的责任……我努力做到尽责。
随着年纪见长,天生浮躁的性情也慢慢变的沉稳,甚至也学会偶尔说些圆滑的话语。我的生活沿着一定的轨道行进,偶有差错也不会偏离得太远——我一直这么认为。
却只有一个人,只有那么一个人。
他从不会主动做什么或是要求什么,但仅仅只是他的存在已足够激荡起我灵魂最深处的情感。残留的,他的发丝的柔软触感,他的温度,他的气息……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正如同我明白自己不应该做什么。
并非出于信仰或是真心,只是因为“责任”。于是有些东西成为不能被打破的,于是我小心不再放纵自己去碰触,于是必须做出改变。
我和他,仍然会一起玩闹,一起上街逛,一起去买东西,一起吃饭……就像,只有好友间应有的亲密。我明白怎样抑制自己的情感不冲过界限,所以我选择假装不经意忽略他伸向我的手,他进球后欢喜的笑脸,即使是为胜利欢庆时,我也不忘克制自己不去紧拥那瘦削的肩膀。我努力告诉自己:这样最好——对于我,对于他,对于我们身边的人。
我在自己和安德烈之间划分出一段微妙的距离,那么近,那么远。
我不知道安德烈是否如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迟钝没有发现。我只知道他变了,原本总是木无表情的脸,现在时常会展露出笑容,却又不同于我记忆中他单纯快乐的笑容,感觉是虚幻的,仿佛是努力想作出快乐的样子。同时,队友们惊奇的发现,安德烈变的多话了。只要一闲下来,他就会拉住他身边的某人没完没了的侃上一大通没营养的话。桑德罗理所当然成了最大的受害者。“搞不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貌似教养极好的他偶尔会这样无奈的抱怨。比利说他们都很怀念原先安静沉默到被怀疑有自闭倾向的安德烈•皮尔洛。
那段时间,我开始做加练,练习带球和过人,一直到所有队友都走光。然后才放过可怜的助理教练,一个人钻回空无一人的更衣室。
坐下休息时,我常会不自觉的看着眼前那一排柜子。我旁边那个贴着一张米兰9号靓照的,是属于某位被队友们公认为自恋者的老兄的;再旁边的整齐干净的那个是桑德罗的……中间偏右的柜子,是他的。我常常仅只是呆呆的盯着他的柜子,然后常常会忘记了时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以单调重复的姿态逝去,仿佛消逝于天际的浮云,没有重量,把握不住,仅只留下模糊的印象。
赛季末的时候,我们如愿搭上了飞往英格兰航班。这是我时隔五年后第一次踏回这块土地,不免有些伤怀,我不自觉怀念起那段满脑子只有足球的时光。
在酒店门口,走在最后的安德烈被几个当地的年轻女孩围住了,看到他一脸茫然地听着她们飞快的说着一连串鸟语,我听出那是几个爱尔兰游客,转回去帮他解了围。
“她们是想让你帮忙要保罗、Pippo他们的签名。”我有些好笑的告诉他。
“那你为什么赶走她们?这样不太好吧……”他看着那群悻怏怏离开的女孩。
就是因为这一副老好人的摸样啊。我好笑又好气地望着他。“谁让她们连我们米兰的中场核心都不认识?”说完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发觉身后的人没有动静,于是回过头去。发现他正望着我,就像这一段时日我们每次难得的聊天时一样,好象想说些什么的眼神。而我也又像往常一样选择了忽略,只是笑着催促他快点跟上,伸出的手本来就要落在那头蓬软的发丝上,却在中途变了方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他的目光里有些什么暗了暗,我却已经转身走进酒店大门。
老特拉福德球场的灯光强烈得犹如盛夏的日光,球场看上去不可思议的宽广。我竟突然想起小时侯踢球的海滩,残旧的木桩还有代替足球的铁罐……梦想被放大数倍后放在你眼前——这就是我当时的感受。梦与现实仿佛混淆在一起,让我感觉有些虚幻。
有个身影适时地出现在我眼前,我曾经以为只是存在于那个梦里的人,现在就站在我身旁。原本深棕色的头发被光染上一层金色,那双好象从未认真地睁着的眼睛此刻含着执着的眼神。身上球衣的白色在灯光下太过刺眼,提醒着我这一刻的真实。
我注意到他的肩有些不自觉的颤抖,这一次,我没有犹豫,伸出的手紧紧的揽住了他的肩。
“我在你身边。”
至少在球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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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分钟后,老特拉福德球场被红黑的海洋淹没。
漫天的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色彩带伴着看台上震耳欲聋的掌声,欢呼声和歌声洒落在球场上,挂了我们满身。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尽情宣泄着欢乐。马西莫一边满场疯跑,一边大声地唱着队歌,舍瓦披着乌克兰的国旗跳奇怪的舞,Pippo则是不停地往其他人身上挂,卡罗笑得格外的灿烂,整张脸红扑扑的,他也不考虑一下自己的体重和身高一个劲地给马奥罗的脖子施压……
“里诺!我们去那边合影!”Pippo笑着从我背上跳下来,拉起我的胳膊就跑。我笑着跟他跑到球场一角,仅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笑脸——他正站在保罗和比利身边,笑得格外明朗开怀。我知道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多了一丝阴翳,Pippo回头看到我的表情,他的笑容里明显多了些复杂的神情。
我停下了脚步,“Pippo,那边人太多我就不过去了——我到那边好了,你自己过去吧不用管我。”我随意地指了指身后的某处,说完咧着嘴笑——脸好僵硬。Pippo盯着我看了片刻,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一向是聪明如此,自然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他轻轻叹了口气,拍拍我的头转身跑向安德烈他们那边了。
我有些迟缓地转过身,刚才我无意乱指的方向,除了不断飘落的红色彩带就只有更远处的看台上的人们。我不禁发笑。笨蛋,真是笨蛋——我摇着头,继续笑着。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
凌晨四点的时候我们仍毫无睡意,涌到餐厅里吃“英式”意大利通心粉,然后天一亮就到酒店附近的高尔夫球场去打高尔夫——最后变成了一群意大利中青年在草坪上毫无形象的疯闹……
我们并不急着回国,全队都一致同意在这里多玩几天。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大家在酒店大厅里商议好去当地非常有名的一家酒吧,保罗也破天荒的应允了。可就在我们准备动身时,“等一下,安德烈去哪儿了?”马西莫突然问道。大家都摇头示意不知道,我没做声——我看见他刚刚拿着手机离开了。“奇怪,他去哪里了……唔?——安德烈!?”
我回头,正看见安德烈神色慌张的跑向这边,还没站稳喘口气就急急的问保罗——“领队和教练在哪里?”
“他们还没回来——发生什么事了?”保罗扶住他的肩试着安抚他。
“我要回米兰!她在医院里——我必须立刻回去……”他慌乱到不知所措,目光散乱迷茫。突然的,他看定我,用那种求助般的眼神。
“是这样……你别着急,安德烈,我去找酒店的人帮你改订最近的航班。你先去收拾一下,带上证件之类就可以了,行李我们会另外帮你带回去。”
“我陪他去吧。”
于是,三个小时后,我和安德烈坐上了返回米兰的飞机。
他坐在靠窗的座位里,神情恍惚地望着窗外,很安静。但我知道他的神经绷得很紧,因为从进机场开始他就一直握着我的手,握得非常用力。
从比赛结束的那晚起我们就都没阖过眼。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手依然是一贯的冰凉……我撇开脸不去看他,望着机舱内某一点,“稍微睡一下吧,到了我会叫你的。”
他没有回答,依然维持着那样的姿势。过了很缓慢的几分钟,握着我的手慢慢的松开了。耳边有灼热的感觉,我知道他正望着我,过了很久,他才缓慢的移开了视线。
“里诺,对不起。”他轻声说道,愧疚似的语气。“对不起,我……我总是……”
我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我伸手拉过他的肩,让他侧靠在我身上。他的头靠在我胸前,头发长长了许多,带着熟悉的淡淡的清香。我不想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我从不希望听到。
安德烈没再出声,安静的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我只听的见他轻轻的呼吸,只听的见他轻轻的呼吸……
窗外,云海之上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但却是那样一片混沌暧昧的暗蓝。
一下飞机,我们就直奔圣卡洛医院,到达时已经是当地时间凌晨四点。迪波拉正在待产室里,她的父母正守侯着。安德烈望了我一眼,然后轻轻推门进去。
我站在门外,客气的接受了两位长辈的致谢。我随便找了个借口道别,他们也不便多挽留。
于是,门再一次打开,关上。
我静静站了一会儿,想方才他最后望我的眼神。最终,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走出医院大楼,我被黎明前几乎能刺裂皮肤的冰冷空气所包围。头顶的夜空没有一丁点星光,极致的暗。不远处的商业街市却仍是霓虹闪烁,喧闹繁华。
身后的大楼寂静矗立,等待着迎接新的生命……
我又抬眼望了一眼夜空,然后步下台阶,走向纷闹的街市。头顶的暗和身后的寂静凝聚成了影子,长长的拖在我脚下。
安德烈,对不起。我说不出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