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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沉默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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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成绩单像一片落叶,轻轻飘落在初伊的课桌上。她一眼就看到了凌恩的名字——年级第89名,数学单科甚至排到了年级第42。这个名次意味着他不会被送去军事化管理学校,也意味着他们的补习可以告一段落。
教室里嘈杂的议论声中,初伊偷偷转头看向最后一排。凌恩正低头翻着一本《挪威的森林》,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睫毛下投出细小的阴影,似乎对周围的骚动充耳不闻。
"凌恩!"李老师敲了敲讲台,"这次进步很大,上来分享一下学习方法?"
全班目光齐刷刷转向后排。凌恩合上书,初伊注意到他的指节微微发白。"没什么特别的,"他声音低沉,"就是做了该做的题。"
"初伊功不可没。"李老师欣慰地看向初伊,"互助计划很成功,你们..."
"是我自己学的。"凌恩突然打断道,声音像淬了冰。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初伊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下课铃响后,初伊在走廊拦住了凌恩。"你什么意思?"她攥着成绩单,纸张在她手中微微颤抖。
凌恩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某个点上:"就是字面意思。"
"你觉得和我补习很丢脸?"初伊的声音比想象中尖锐。
凌恩终于看向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只是不想被当成你的'扶贫项目'。"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对了,以后不用补习了,谢谢。"
初伊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她低头看着成绩单上紧挨着的两个名字——初伊:年级第1;凌恩:年级第89。中间隔着87个人,却像是隔着一整片海洋。
初伊把一摞学生会资料重重摔在桌上,惊飞了窗外树梢上的麻雀。已经晚上八点半,空荡荡的学生会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自从三天前那次争吵后,凌恩再没出现在图书馆,甚至连篮球训练都请假了。
"混蛋。"初伊用力戳着计算器,数字在屏幕上乱跳。她连续熬了三个通宵整理校庆预算,眼睛干涩得像是塞了沙子。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记得吃降压药。"
初伊摸了摸书包侧袋,药盒已经空了。她摇摇头,继续核对表格。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数字开始扭曲游动,办公室的白炽灯突然变得刺眼无比。她试图站起来去倒水,膝盖却一软——
"初伊!"
一双温暖的手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朦胧中,她闻到熟悉的薄荷香气,感觉到有人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呼吸,跟着我呼吸。"那个声音很急,却刻意放轻了语调。
初伊努力聚焦视线,看见凌恩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眉头紧锁,右眼下方那颗泪痣在灯光下格外明显。"药..."她虚弱地指了指书包。
凌恩迅速翻找出空药盒,咒骂了一声,二话不说把她背了起来。"医务室关门了,我送你去医院。"
初伊无力地趴在他背上,额头抵着他的后颈。凌恩的体温透过校服传来,他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和铅笔屑的气息,后颈那道月牙形的疤痕随着步伐若隐若现。
"为什么...在这儿?"初伊虚弱地问。
"路过。"凌恩的耳尖微微发红,脚步却加快了,"你该庆幸我没走。"
初伊昏昏沉沉地闭上眼。恍惚间,她感觉凌恩把她往上托了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瘦成这样还逞强。"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初伊皱了皱眉。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床上,窗外已是深夜。凌恩坐在床边椅子上,正低头翻阅她的校庆企划书,时不时在上面做着批注。
"几点了?"初伊的声音有些嘶哑。
凌恩猛地抬头,手里的钢笔在纸上洇开一朵蓝黑色的花。"十一点二十。"他递来一杯温水,"校医说你只是低血糖和过度疲劳,不用去医院。"
初伊小口啜饮着,发现水里掺了蜂蜜。"医务室哪来的蜂蜜?"
"小卖部。"凌恩移开视线,"顺便买了降压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的药盒,和初伊原来那个一模一样。
初伊鼻子一酸。她记得自己从未告诉过凌恩她吃的是什么药。"谢谢。"她轻声说,"你怎么知道..."
"上次在你家看到的。"凌恩不自在地转了转钢笔,"就放在钢琴照片旁边。"
初伊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企划书已经被批改了大半,连最复杂的预算表都重新核算过了。"你会做这个?"
凌恩耸耸肩:"我爸是商人,从小被迫学这些。"他合上文件夹,"剩下的我明天帮你搞定,你好好休息。"
初伊怔怔地看着他。月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勾勒出凌恩侧脸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希腊雕塑,俊美而忧郁。她突然想起那个雨天的吻,轻如蝶翼般落在她的额头上。
"为什么躲着我?"话一出口,初伊就后悔了。
凌恩的手指停在文件夹边缘,骨节微微发白。"我没有。"
"明明就有。"初伊攥紧了被角,"自从月考成绩..."
"因为我爸来学校了。"凌恩突然打断她,声音低沉,"他看见我们在一起补习。"
初伊愣住了:"所以呢?"
"所以他很满意。"凌恩冷笑一声,"觉得我终于'上道'了,知道接近优等生积累人脉。"他的眼神变得锋利,"就像他当年接近我妈那样。"
初伊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突然明白凌恩在教室里的反常表现——他不是羞于与她关联,而是害怕这种关联被扭曲成某种功利性的算计。
"那你为什么今晚要来?"初伊鼓起勇气问。
凌恩沉默了很久,久到初伊以为他不会回答。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拂去她额前的碎发:"因为某个笨蛋不吃药。"
第二天清晨,初伊在课桌上发现了一份完整的校庆企划书。不仅所有错误都被修正,连她一直头疼的流程安排都重新优化过。文件夹里夹着一张便签,上面画着一只打瞌睡的猫,旁边写着:"今天请假休息。——ZS"
初伊把便签小心地夹进《飞鸟集》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转头看向凌恩的座位,却发现那里空荡荡的,只放着一本《挪威的森林》。
"凌恩请假了。"林嘉怡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语气中带着胜利般的得意,"和他妈妈一起去的上海,参观他的预备学校。"
初伊的手指僵在书页上:"什么预备学校?"
"你不知道?"林嘉怡夸张地睁大眼睛,"凌叔叔安排他毕业后直接去上海的国际学校,然后出国读商科。"她凑近初伊耳边,"你以为他真的在乎高考?补习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初伊强迫自己深呼吸。她想起凌恩锁骨下的那句"To be, or not to be",想起他素描本里那些自由的飞鸟。这样的人怎么会甘愿被安排好一生?
"对了,"林嘉怡临走前回头,"他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一本《小王子》被放在桌上,书页间鼓鼓的似乎夹着什么。初伊等林嘉怡走远才敢翻开,发现里面夹着她落在医务室的发绳,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
"去他的预备学校。下午三点,老地方见。——别告诉林"
初伊把发绳绕在手腕上,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窗外,一只麻雀落在枝头,啾啾叫了两声,振翅飞向湛蓝的天空。
初伊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图书馆。周三下午这里总是空无一人,阳光透过高窗洒在书架上,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她轻车熟路地走到最里面的艺术类书架,那里有凌恩常看的《西方美术史》。
书架上放着一个牛皮纸袋,上面用铅笔写着她的名字。初伊打开袋子,里面是一盒全新的降压药,一包茉莉花茶,和一张电影票——《死亡诗社》,今晚七点的场次。
"喜欢吗?"
凌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初伊转身,看见他靠在书架上,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那截黑色羽毛纹身。他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像是熬了夜。
"你不是去上海了吗?"初伊小声问。
"溜了。"凌恩咧嘴一笑,露出那颗尖尖的虎牙,"高铁坐了三站就下车了。"
初伊忍不住也笑了:"你妈妈呢?"
"回酒店发现我不见,差点报警。"凌恩走近一步,"直到我说是和你在一起。"
初伊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我?"
"嗯。"凌恩的目光变得柔软,"她说谢谢你帮我补习。"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但也说...要保持分寸。"
空气突然变得凝重。初伊想起凌恩父亲的话,想起那个被称作"预备学校"的未来。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电影票:"为什么是《死亡诗社》?"
"因为里面的老师会说'Carpe Diem'。"凌恩轻轻握住她的手,"及时行乐。"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初伊想起医务室里他拂过她额头的指尖,想起雨天他湿透的右肩,想起那个落在额头上如羽毛般轻盈的吻。
"凌恩,"她鼓起勇气抬头,"你真正想做什么?不是家里安排的,是你自己想要的。"
凌恩沉默了很久,最后拉着她走到窗前。远处操场上,一群白鸽正振翅飞向夕阳。
"像它们一样。"他轻声说,"自由地飞一次。"
初伊突然明白了素描本里那些飞鸟的含义。她悄悄收紧手指,与他十指相扣。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合在一起,像一首未写完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