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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农家闲事 ...

  •   今年的除夕,柳子韫一家四口是在自家小院里单独过的,考虑到天气寒冷,带着两个才将近四个月的奶娃娃去老宅,路上容易受风寒,便没有过去团圆,宋家老宅那边也表示理解。
      小小的土坯房里,却充满了浓浓的暖意和年味。
      宋小树坐在烧得暖烘烘的炕上,照看着两个已经会翻身、咿咿呀呀说个不停的儿子,小家伙们穿着红色的新棉袄,像两个喜庆的年画娃娃,在柔软的褥子上挥舞着手脚,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屋内。
      柳子韫则系着围裙,在灶房里忙碌着他们家第一个小家庭的年夜饭,虽然只有两口大人吃饭,他也做得十分用心。
      灶上的砂锅里,照例咕嘟咕嘟地炖着香气四溢的羊肉,这是冬日里最好的滋补;他又利落地炒了两个清爽的时蔬,平衡油腻;最后,一条象征着年年有余的糖醋大鲤鱼被端上了桌,鱼身炸得金黄酥脆,浇着亮红色的酸甜汁,煞是好看。
      简单,却不失温馨与豪华的四个菜,对于他们夫夫二人来说,已是绰绰有余,充满了过年的仪式感。
      至于那两个躺在炕上、流着口水看着满桌菜肴的“大胖小子”?柳子韫笑着点了点他们的小鼻子:“你们两个,看什么看?还是老老实实地喝你们的奶去吧!”
      一家四口,围坐在炕桌旁,两个大人享受着难得的清净和精心准备的年夜饭,时不时喂对方一口菜,相视而笑;两个孩子在他们身边,抱着自己的手手,吃得香甜。
      除夕的守岁,是在轻声哼着歌谣、终于将两个兴奋不肯睡觉的儿子哄睡之后开始的。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剩下油灯柔和的光晕和窗外偶尔响起的零星爆竹声,柳子韫和宋小树没有睡意,他们将那个沉甸甸的钱匣子抱到炕桌上,开始了每年最重要的仪式——盘账。
      铜钱被串成一贯一贯,碎银子被仔细称量,那几张珍贵的银票被小心地抚平。两人头碰着头,低声计算着:“我这边,醉霄楼的工钱,一个月二两,抛开休息的日子,干了差不多十个月,是二十两。”
      “茶棚这边,从开业到现在,平均下来每天能有三百文左右的净利,两个多月,差不多是二十两。”
      “老宅豆皮作坊的分红,这几个月生意最好,咱们占了五股之一,分了差不多五十两。”
      “还有之前满月宴的礼金,乐安道长给的……那些不算日常营收,先不算在内。”
      两人将这几项主要的进项加在一起:
      柳子韫工钱:二十两。
      茶棚收益:二十两。
      老宅分红:五十两。
      总计:九十两整!
      粗粗一算,他们这小家,在分家立户后的这大半年里,竟然收入了足足九十两银子!
      这还不算之前留下的积蓄和那些意外的大额收入,看着桌上堆放的银钱,两人都有些难以置信,半年多前,他们还在为几文钱算计,为未来的生计发愁,如今,不仅吃穿不愁,盖房子的钱有了着落,竟然还能攒下如此一笔可观的家底。
      “九十两啊……”宋小树摸着那些冰冷却让人无比安心的银子,声音里带着感慨和激动。
      柳子韫握住他的手,笑道:“这只是开始,等明年房子盖起来,茶棚稳定下来,日子会越来越好。”
      过完年,气氛便陡然不同了。
      二月份至四月份,就是院试之期,这次考试的地点定在府城,将由省里派下的学政大人亲自主持,算起来,留给他准备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左右。
      宋小树见时日紧迫,心里不免为夫君着急。
      这晚,他一边拍哄着孩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劝道:“夫君,院试要紧,要不……你把酒楼的工先辞了?这两个月就在家里安心温书,家里现在也不差那二两银子的工钱。”
      柳子韫闻言,却摇了摇头,神色颇为从容,他拉过宋小树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他语气沉稳,“我感觉以我现在的底子,考个秀才功名,问题不大,若真要我在家里闭门苦读两个月,恐怕反而心浮气躁,学不进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继续道:“而且,在酒楼里,我反而能学到更多有用的东西,你忘了?咱们杨掌柜,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秀才出身!虽说他后来经营酒楼,因故没能参加岁考,功名没了,但那份学问和见识还在。”
      柳子韫早就打好了算盘:“我留在酒楼,不仅能赚工钱,更重要的是能时常向杨掌柜请教,他经历过科考,对院试的门道、学政可能的偏好,乃至府城的人情往来,都比我这闷头苦读强得多,这份‘活’的学问,可比死读书珍贵多了。”
      宋小树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心中的焦虑顿时消散了大半。
      “还是你想得周全。”宋小树放下心来,柔声道,“那你就安心在酒楼做事,家里和孩子都有我,你不用担心。”
      柳子韫笑着将他揽入怀中。
      官府的告示在正月底就贴了出来,青州府的院试时间,正式定在了二月底,时间一下子变得具体而紧迫。
      好在柳子韫早已未雨绸缪,他请动了杨掌柜出面,凭借其过往的人脉,顺利地为柳子韫找到了一位信誉良好的廪生作保,所需的各类身份文书、考据等,也早已准备齐全,只待出发。
      进入二月,刚过中旬,柳子韫便不再耽搁,他再次赶着家里那辆骡车,载着简单的行李和书籍,告别了宋小树和两个孩子,独自一人前往府城。
      一路无话,两天的路程顺利走完,柳子韫依旧选择了上次府试时住过的那家位置比较偏僻、但胜在清静整洁的客栈,他将骡车在客栈后院妥善安置好,喂足了草料,这才提着行李住了进去。
      连续赶了两天的路,风尘仆仆,柳子韫入住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伙计要了热水,好好地洗漱了一番,温热的水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和尘土,也让他因旅途而略显浮躁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推开客栈的窗户,望着府城与县城截然不同的、更为繁华的街景,柳子韫深吸一口气,不同于上次府试时的些许忐忑,此次前来,他心中更多的是沉稳与自信。
      这次前来渤海省主持院试的学政大人,来历颇为不凡,据杨掌柜打听来的消息,这位大人是去年年底才从翰林院调任过来的。
      翰林院,那是大渊皇朝的储相之地,是天下文人仰望的顶峰,能在其中任职的,无不是精英中的精英。
      这位学政年约四十,正是年富力强、雄心勃勃的年纪,他此次受陛下亲自任命,前来渤海省担任学政,核心任务就是为朝廷选拔真正有用的人才。
      背后的原因,杨掌柜也隐晦地提点过柳子韫,这些年,朝廷中的老臣越来越多,内阁那几位更是居高位日久,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在许多政事上,往往是掣肘多过于辅助,让陛下深感不便,也阻碍了朝廷的新陈代谢。因此,陛下急需通过科举,提拔一批年轻、有真才实学、背景相对简单的新鲜血液,以平衡朝局。
      柳子韫在客栈窗前,回味着杨掌柜的这番分析,心中了然,这意味着,这位从翰林院出来的学政大人,眼光必然不会局限于死板的八股文章,他肯定会更注重士子的经世致用之学、对时局的见解以及文章中所透露出的格局与气度。
      “看来,这次院试,光会背书是不够的了。”柳子韫喃喃自语。
      ……
      天色未明,府城考院外却已是人影幢幢,气氛肃穆,柳子韫提着考篮,裹紧了衣衫,站在众多考生之中,随着人流缓缓向前移动。
      点名、识认的环节异常严格,衙役手持名册,核对相貌、籍贯、保人信息,目光锐利,防止任何冒名顶替的可能,轮到柳子韫时,他沉稳应答,递上廪生作保的文书等一应材料,核对无误后,便进入了下一个,也是最让人紧张的一关——搜检。
      兵丁仔细搜查他的考篮,笔墨纸砚均需符合规格,食物也被切开检查,甚至连发髻和鞋袜都不放过,确保没有夹带片纸只字。
      通过搜检后,他根据指引,在迷宫般的巷道中找到了自己的号舍,当他看清位置时,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运气不错,不是紧邻茅厕的“厕号”,号舍虽依旧狭小逼仄,三面是墙,仅容一人转身,但至少空气相对清新,这对于需要在此待上一天一夜的考试至关重要。
      他仔细地将号板放下,铺好被褥,将笔墨纸砚在狭小的台面上摆放整齐,做完这一切,他便静坐下来,闭目养神,等待所有考生入场完毕,也等待着决定命运的考题发放,贡院之内,鸦雀无声,只有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已是午后,在所有考生均已入场就绪后,贡院之内响起了威严的云板声。
      随即,有差役将考题逐一下发至各号舍。
      柳子韫深吸一口气,凝神看向发到手中的试题,院试的题目果然比府试更深,不仅考察对经义的熟练程度,更着重于理解、阐发和联系实际的能力,尤其是最后一道策问题,直指时下吏治与民生之困,显然是在考察士子的见识与格局。
      柳子韫心中不惊反喜,这类题目正对他的思路,他并未急于动笔,而是先在草稿纸上细细构思,列出纲要,确保文章结构严谨,论点清晰,论据充分。
      待到胸有成竹,他才研墨润笔,在正式的答题纸上,全神贯注地开始誊写。一时间,狭小的号舍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他引经据典却不显迂腐,分析时务则切中肯綮,尤其是结合自身在宋家庄的见闻,对民生多艰提出了切实的思考,文章平实而有力,自有一股不同于寻常书生的生气。
      天色渐晚,他点燃号舍内提供的小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继续奋笔疾书,直至将最后一道策问的答案圆满收尾,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犯讳、笔误,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交卷出场时,已是第二天午时,虽然身体疲惫,但柳子韫精神却很好,他自觉已经尽了全力,文章也发挥出了自己的水平。
      剩下的,便是等待放榜了。
      ……
      这次主持渤海省院试的学政,名为武世偾,他的履历堪称寒门学子的典范,他是武备三年辰戌年的榜眼,以绝对的实力跻身一甲,后来顺理成章地入了翰林院,任七品编修,是真真正正的天子门生。
      更重要的是他的出身背景,武世偾自幼家贫,全赖族人乡党资助才得以进学,他一路靠着刻苦读书挣扎出来,自己就是寒门出身,因此最是懂得底层百姓的疾苦和诉求,陛下在众多有深厚背景的世家子弟之外,独独选中了他这个“毫无背景”之人出任掌握一省文衡的学政,其用意不言自明——这是把他当作心腹在使用,意在打破世家大族对科举的部分垄断。
      武世偾深知肩头重任,也深感皇恩浩荡,他绝不能辜负陛下的心意和信任,因此,自从来到了地方,他除了三司主官这些真正的“地头蛇”、封疆大吏的礼节性邀请不便推辞外,其余所有地方官员、世家大族的请托和宴请,一概让门房挡了回去,闭门谢客,丝毫不给旁人钻营请托的机会。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给陛下当好这个差,擦亮眼睛,选出陛下需要的、真正能体恤民情、懂得实务、有担当有见识的人才,而不是那些只会死读圣贤书、脱离实际、甚至可能成为世家附庸的庸才。
      在堆积如山的试卷中,柳子韫的文章显得别具一格,与那些辞藻华丽、引经据典、格式工整到近乎刻板的试卷相比,他的文章在文采上或许稍逊,语句也不够雕琢规整,但其内容,却让连日阅卷已有些疲惫的武世偾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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