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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服姬 ...

  •   (壹?鬼衣)
      白迦山一直是个很讨妖灵鬼怪喜欢的地方。
      南殊城从半个月前就开始闹鬼,深夜未眠的人偶尔会看到自家窗前贴着一件宽大的衣服,除了干瘪的视觉感受,那动作简直和有人站在窗前一模一样。
      今日来找白九祈的是城西开裁缝铺的顾老板,约摸四五十的年纪,鬓发却过早地泛了白。他听说白府来了个能捉妖的法师,想着就算是拼了老命也要来试一试。这白府是南殊城的大户人家,上下原是有八十几口人的,只是一个月时间内离奇地死了大半,如今连大白天坐在大堂里也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正座上的白衣男子还是一副高傲的样子,啜着茶连正眼也不瞧顾老板一个。倒是站在他身边的红衣男子是好性子,笑眯眯地给客人端了茶,语气也客客气气的。只是顾老板盯着那红衣男子看了好一会儿,竟觉得那长相很是熟悉。
      “顾老板是说自家里闹鬼了?”红衣男子手里握了把泼墨的折扇,正慢悠悠地摇得惬意。
      座下的人胡乱地吞了口茶,估计连味儿都没尝出来:“我家一直有个专门晾晒新布的院子,三天前的晚上,我大半夜才想起来有块布忘了收,赶过去时就看到架子上晾了件样式老旧的衣裳。”说话的人咽了咽口水,像是还有些后怕,“我拿到灯下去瞅了瞅,是蓝色的底子,上面绣着白色的曼陀罗。样式虽然旧了些,但无论布料还是做工都是精品中的精品,绣活儿更是一等一的......”
      “哐啷——”,闻言的红衣公子刚端起的一杯茶摔了个粉碎。
      “手滑手滑~”,那公子瞬间摆出一副无碍的表情,笑着拍了拍红袍上的水渍,“顾老板您接着说。”
      顾老板规规矩矩地点了点头,吸了口气继续:“我将那衣裳放在桌上,想着也叫小儿来看看。可回来时衣裳却不见了。我下意识朝院子里望了一眼,那衣裳还和之前一样端端正正的晾在架子上。小儿走过去想拿,它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就飞起来扑到小儿身上。后来他就一直昏昏沉沉,每天在梦里也不知说些什么奇怪的话,到现在都还没有清醒。”
      “哦。”红衣的男子正拿了那折扇扇柄搔痒,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简单,只要三百两就能搞定。”
      “三百两?”顾老板伸手摸了摸装着一百两银票的口袋,面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小店利薄,怕是凑不出三百两银子,这个......”
      “送客!”座上好久都没发话的白九祈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摔了茶杯正想走人。
      “哎哎哎,等等,等等......”红衣男子甩开扇子拦住白九祈,满脸都是讨好的笑,“还可以商量的嘛,别生气别生气。”
      白九祈不吃这一套,手中弯刀青光一闪便把那柄纸扇绞了个粉碎:“你当我白府是什么地方,要做生意出去做。”
      “是是是,”红衣男子一面赔罪一面向顾老板使着眼色,两个人就连忙退了出来。那老爷子完全不明白状况,只听说白府来的是个年轻俊朗的捉妖师,可没想到竟是这样不靠谱的人。
      不过,不靠谱就对了。有什么事只要交给我们燕宁大人,那就真的不用放心了。

      (贰?裁缝)
      “白九祈那小子还是当年那副桀骜不驯的臭脾气,差点儿害我丢了桩好生意。”
      南殊城的夜深得很,四周没有一点儿声响。燕宁换了件黑色长袍,袍上还用金线绣了花,比姑娘穿的都华贵。顾家裁缝店不算大,但顾老板的儿子顾浅模样生得好,手艺又精,总是会引来一批花钱留印象的富家小姐。但这少年脾性怪,记性也不好,见了谁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总是害得那些个姑娘碎了满地芳心。
      燕宁到了裁缝店里,看到了那个昏睡不醒的人。那小裁缝长得是好,竟和燕宁有六七分像,只是年岁尚轻,看着比燕宁稚嫩了不少。
      “你在这儿守着,我去你儿子梦里瞅瞅,看他是不是被哪个艳鬼迷住了不想出来。”说话的人面对着顾浅坐下,拿出一炷香插在床头,“看着香快燃尽了就叫我起来,我可不想被困死在他梦里头。”
      闻言的顾老板点着头,看见燕宁嘴里胡乱念了一通,便倚在床边没了意识。
      燕宁以前就听说过服姬。
      世间万物皆可修为妖灵精怪,身着之物一类便为服姬。只是他没想到这次遇到的服姬并非单纯服饰所化,而是有女子死后魂魄未尽数归于地府,附于生前爱物之上。
      顾浅梦里的时节正是初冬,有小片的白雪轻轻飘下来,落到手心便成了水。美貌的女子坐在绣台上忙活,一针一线都精致到小心翼翼。燕宁看得到那是一件蓝底的宽袍,上面绣满了白色的曼陀罗花。针脚细密,绣法也复杂,是难得的珍品。
      “相公,很快就绣好了。”女子转过头朝着身后面无表情的顾浅轻轻一笑,语气里满是温柔。顾浅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和那女子熟得很。
      “虽然与我有六七分像,也不至于错认成我吧。”燕宁甩着腿靠在房梁上一个劲儿摇头,就仗着那两人看不见他。
      “你说这样好不好看,柳家小姐会不会喜欢?”那女子是很温婉的样子,看着自己的绣品笑得像一朵刚开的山花儿。
      顾浅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儿,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女子会叫他“相公”。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就像自己成了一只提线木偶,开口便是既定的台词:“只要是幽镯绣的都是精品,柳小姐怎么会不喜欢呢。”
      闻言的女子很开心似的,伸出生着细茧的手轻柔抚上眼前的锦缎:“只要把这件衣裳给了柳家小姐,相公就可解除与她的婚约了吧。”
      房梁上百无聊赖的燕宁似是看不下去了,打着呵欠飘下来,一把拽住了顾浅的衣襟。呆呆的少年还来不及反应,睁开眼时已经被拉出了梦境。
      不过是个执念太深不肯轮回的鬼灵,时间长了就成了妖。这种东西燕宁见得多了,麻木得连半点同情心都生不出来。那女妖在人世游走了几百年,见了顾浅便错认了一回,还以为终于找到了那个苦苦寻找的人。
      “活着的时候痴痴傻傻也就罢了,怎么成了鬼灵还是这么傻”,燕宁坐在白府的屋顶上嚼着果子,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这世间的东西还真是无趣呐。”

      (叁?幽镯)
      三百年前的南殊城人人都知道那个名叫幽镯的绣娘。
      南殊城是个出产蚕丝的小城,织布绣花都是光景很好的行当。幽镯是当时城里最有名的绣娘,虽然不过双十,但那技艺却是谁也比不上的。那女子是从邻镇嫁过来的,丈夫是个裁缝,也算意趣相投。托了幽镯的光,夫家的生意一天天红火起来,需要的绣花锦缎也越来越多。幽镯常常是深夜了还伏在绣台上,熬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城里的人见过她丈夫带她出来散步的样子,那女子身子轻得很,像是一松手就要飘到天上去。
      绣娘幽镯的故事一直都在南殊城传为美谈,家家都说要是能娶到这样贤惠的媳妇才是大福气。可后来人们就不这么认为了,因为那家裁缝店在生意最鼎盛的时候关了门,里面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幽镯绣的最后一件衣裳是邻镇柳家的小姐订的,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绣成。
      “三百年前南殊城的事儿你也知道,”白九祈坐在白府院子里喝酒,好大一盅灌下去也没有要醉的意思,“敢问您老贵庚?”
      燕宁坐在白九祈对面,伸手在下酒菜的碟子里抓了把酥脆的花生,一脸都是不得了的自恋神情:“本大爷可不是一般人,怎是尔等凡人可比的。”话虽是这样出了口,但那装模作样的人终究还是没什么骨气的。对面的白九祈轻轻抬了抬眼珠子,甩过来的目光足以让他分分钟磕头赔罪。
      白九祈天天都是这死样子,像别人欠了他几百车的债,连开个玩笑都不行。
      “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抓住那个服姬,厌魅太久不喝妖血可不行。”
      “知道啦知道啦,你眼里就只有那把刀,干脆娶了它当媳妇儿好了。”一向大言不惭的燕宁大人这回一出口就后悔了,意念转换之间就是一个飞身,要是再晚一步肯定没命。这厌魅是把可以杀鬼灵妖怪的刀,主人又是个暴力狂加烂脾气,还真不好对付呐。
      “我三天之内把服姬抓来向你赔罪啊。”房顶上的燕宁足下生风,一眨眼就没了影儿。
      燕宁是最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这一次也不例外。他以为自己活了三百年,见惯了人世间的薄凉,就可以接受自己的无情。不就是一个服姬嘛,不就是......幽镯嘛。

      (肆?旧事)
      燕宁再次被顾老板缠上是他允诺三天之内抓住服姬的第三天,他本想一直呆在酒楼里喝到醉死的,可还是很不幸的被顾老板找到了。顾浅是个没心眼儿没计较的呆瓜,哪里有人好不容易出了梦境还自己钻回去的,一提起这事儿燕宁就满肚子气。
      顾浅的梦境还是下着雪,路上也湿漉漉的。那件蓝色宽袍上纯白的曼陀罗栩栩如生,幽镯小心翼翼的包起来,交给了身后的顾浅:“相公,记得要亲自给柳小姐送过去,再把你之前签的婚书毁了,这样柳小姐也就不会为难你了。”
      顾浅像是渐渐明白了,不由的湿了眼眶:“幽镯,我擅自签下与柳小姐的婚书,你是不是还怪我?”
      眼前的女子温婉一笑,轻轻摇头:“柳小姐生得美,家世又好,相公喜欢也是难免的。何况现在相公不是答应退去婚约待在我身边了吗,我怎么会怪你呢。”
      一直作为旁观者的燕宁静静站在幽镯身边,脸上也没了那些不正经的坏笑。他看着顾浅抱着那件衣服出门,轻柔小雪下得无声无息。
      “相公,你终于回来了呢。”屋子里的幽镯抿着嘴,朝着空气微笑。燕宁抬眼时正对上那女子清冷的眸子,竟觉得难过得不行。
      “你都知道了还拉顾浅进来做什么,那傻小子什么都不懂,不过单纯受你摆布在重复三百年前的事罢了。”
      “呵呵呵......”闻言的女子突然尖声尖气地笑,听得人骨头发麻。
      “相公不觉得他很像你最初的样子吗,一个小有名气却怎么也做不大自家生意的小裁缝。呆呆傻傻的,也不爱和人说话。”
      是啊,真的很像呢。
      燕宁像是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柳家小姐喜欢他,让他休了幽镯入赘柳家。那时的燕家虽然生意做得红火,但和柳家这种大人家还是没办法相比的。他喜欢钱,喜欢名利,希望自己家的裁缝店可以开得更大更好。不过他还没有堕落到为了这种事就背弃人性道德的地步,他是深爱着幽镯的,直到柳家小姐告诉他,幽镯是只妖。
      幽镯不喜欢白天出门,偶尔散步也只选太阳落尽的黄昏。她总是紧紧地抱住燕宁,就像自己会被风吹走一样。其实不是就像,而是本来。燕宁见过幽镯在自家庭院里被风吹到半空中的样子,那时候的他胆子小,看到什么都怕得不行。
      “我本来以为自己倾尽全力帮助燕家你就会真心待我的。”女子轻轻坐在绣台上,笑得还是那样温婉,“我不过是只小妖,日日夜夜用自己的精元绣花,以致虚弱得没办法正常站到地上。我说我需要修养一段时间,你却告诉我柳家小姐以婚书要挟你,要我立刻为她绣一件世上独一无二的锦裳。”
      幽镯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燕宁:“那时候我便怀疑你是想杀死我,你明知再绣一件那样的衣服我肯定会耗尽精元灰飞烟灭的。可我还是选择了相信你,你是我的相公啊,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怎么会那样残忍地对待我呢。”
      女子轻轻啜泣,一旁的燕宁沉着脸,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伍?终话)
      深秋的南殊城下了场雨,从城西裁缝铺一路走来都是湿漉漉的,整个人潮得像是快发霉。顾浅刚走到白府门口就看到了燕宁,那公子甩着腿坐在屋顶上淋雨,一袭淡青色长袍湿了个透。
      “燕宁,幽镯呢,你把她怎么了?”
      高高在上的燕宁斜了眼往下瞥,顾浅还是病怏怏的样子,说起那只妖不仅不怕,还满脸理所当然。
      “死了。”燕宁懒懒的打了个呵欠,伸手抹了抹头发上的水珠,“她是妖你是人,就当是随便动了回春心,趁早忘干净得好。”
      那个呆呆的少年听了这话也不吵不闹,只是独自站在白府门口发呆:“她明明和那些恶鬼都不一样的,抓了我也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人,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顾浅站在雨里一动不动,语气也没半点起伏,“她说我长得像她的相公。那个人因为知道了她是妖,想要杀她。她耗尽精元差点魂飞魄散,幸而她最后绣的华服因倾注了妖灵精元而化身为服姬,她附生于服姬才得以保住最后一丝精元。”
      房顶上的燕宁安安静静地听着,什么也不打算反驳。三百年前错的人的确是他,如今还是必须将错就错下去,上天从来都没有给他另一条能选的路。
      “她是个道行很浅的小妖,除了牺牲自己的精元绣花其他的什么也做不到。她只会这个,为此倾尽了所有,难道还是不能被原谅吗?”顾浅抬头看向屋顶上的燕宁,后者只是很轻很轻地一笑,还是不肯开口。
      燕宁知道不能被原谅的人不是幽镯,是他。就像他亲自将幽镯抓到白府,交给了白九祈。那女子穿着那件蓝底白花的宽袍,双眼流出了鲜红的血泪,却连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倒是白九祈那家伙一脸不快,恨不得用燕宁的血来喂养他的厌魅。
      “没想到厄妾辛劳几百年,最后成果却要便宜一个完全不相关的人。”白九祈瞥了瞥白府后院里堆积如山的尸骨,总觉得自己又让燕宁那家伙占了便宜。
      “九千具尸骨才换一个轮回机会啊,阴司那伙人真会做生意。”燕宁又是一身红衣,在烛火前晃得人眼睛疼,“我以后做生意也要狠一点才行。”
      “你还不够狠吗,九千具尸骨只换一件衣服,这生意划算啊。”
      燕宁听出了白九祈语气里那份能杀死人的讽刺,瞬间挂上一张笑眯眯的欠揍脸:“那哪儿只是一件衣服,我让你帮忙让幽镯轮回,那衣服化成的服姬精怪还在,虽然厌魅不吃这么低阶的精怪,但你可以留着让她端茶递水嘛,或是把她当祖宗供着也行。”
      “啪”的一声,服姬又把白九祈的茶杯摔成了渣。不过是一件只会贴在窗户上吓唬人的衣服,又没有手脚。白九祈摇了摇头,这样的低级精怪还真的只能当祖宗供着。
      南殊城明明是深秋,那个死气沉沉的白府后院里竟是枯木逢春,不合时宜的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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