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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贺门玉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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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微雨,灯未尽。
贺府外墙玉兰未褪,檐下水珠滴落,声声不断。
贺云荀立于书阁外廊,披一袭白袍,手负在身后,未即入内。那株老梅枝桠枯瘦,叶色新嫩,半枝新绿,半枝残雪。
他仰头望着枝间水珠,眼底无光,心中却翻涌如潮。
朝上那少年——陆如归。?
他说话乖巧,落笔平稳,举止之间尽是温顺的模样,可偏偏能被宛枝带入政事堂前站位之列。?那是他十年未能站上的位置。?那是他等一句“留在我身边”,一等十年的位置。
他记得,十三岁的那个春日,他随太傅进府拜见谢宛枝。?她那时才二十,已是官居一品,虽是谢家嫡女,却极少言笑。
书阁中她坐在窗下,着淡绯襦裙,鬓发未绾,仅以白玉簪束起。午后日光从她肩侧落下,笼住那卷未收的策书与案上檀香。
他鼓起勇气递上自写策论,略带些少年气的张扬与用力。?她看了一眼,没说好坏,只在尾页写了八字评语:
——“气过于急,志未稳,不可大用。”
他涨红了脸,唇张了张,还是问出口:“那要多久……才可用?”
她侧头望他,那一眼温柔又远淡,轻笑:“十年吧。”
他咬了咬唇,小声说:“若我十年后可用,您……可还在位?”
她不答,只递来一盏茶,淡淡道:“你若心诚,自会走得到。”
他接过那盏茶时,指尖微颤。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从她手中接过热茶。
后来,他数次争取婚事,他乃贺家名门,偏铁了心要赘谢家,自然换得祖母怒斥。
“你真是越发不像话了!”
贺老夫人语气不重,却字字敲骨。
她坐于榻上,绣纹暗紫牡丹衣,鬓发高束,手中佛珠滴滴有声。
“你是贺家嫡孙。若真赘谢府,将来如何立身?旁人当你是‘赘谢家’,还是‘弃家求欢’?”
贺云荀躬身行礼,神色冷静。
“我不图立身,只求所愿。”
贺老妇人声音沉肃,“如今朝中局势紧绷,听说太常寺与礼部近来走得近,你如此心向谢宛枝,不怕被当枪使?”
贺云荀闭口不答。
“你是贺家之子,你的愿不只关你一人。你若真赘谢府,不是入常礼,而是自折门风。谢府如今权势正盛,若有一日风头转弱,你贺云荀,是随她共荣,还是共落?”
贺云荀抬眼,眼神沉静。
“父亲若在,当不会怪我执着。”
贺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你心里,到底放不下那个谢宛枝。”
他低声答:“情根已种,望祖母成全。”
夜渐深,东阁院中,梅影斜落。
阿喻悄声敲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卷纸和半盏未冷的茶。
“主子。”他低声禀报,“谢府那位新进的小子叫陆如归,今日在主院书房抄书抄到亥时。连晚膳都没动。”
贺云荀未答,只拈起一根银簪拨了拨香炉灰。
阿喻皱眉,忍不住小声嘀咕:“那孩子才进府几日?主子您从十四岁起就听谢大人讲策问,这些年书信、节礼、连谢夫人的生辰都不曾忘过。如今倒好,不知哪里来的野男——”
“他住哪处?”贺云荀忽问。
“西厢。就是谢大人书房背后那一间。”阿喻脸色不忿,“谢大人从不在那儿留人。”
贺云荀微微顿了顿,淡淡道:“但她留了。”
还是留给......那个少年。
他想起那少年的面容,很年轻,朝气蓬勃,犹如春日。
阿喻忍不住轻声:“小的不是瞧不起人……但那姓陆的,不好。”
“哪儿不好?”贺云荀问得平静。
“他太……”阿喻想了想,“进府三日,不怯、不疑、不乱,连抄写时都不歪一笔。主子您说,啥都做得好,是不是奇怪?”
贺云荀缓缓将手中茶盏放下,拂了拂袖角。
“姓陆……可宫中这十年,我从未听过此人。”
阿喻一惊:“主子的意思是——”
“继续查。”贺云荀道,“他究竟是谁,姓不姓陆,谢宛枝知不知道,都去查。”
他抬眸望向窗外,灯光映梅,清寒一点点渗入袖边。
“还有,”他声音低了些,“他到底是——谁送来的人。”
阿喻抱拳退下。
他独坐书案前,灯火低摇,推开一层旧匣,从中取出一页泛黄竹纸。
上面是十年前的字。
“气过于急,志未稳,不可大用。”
贺云荀指尖轻触那八字评语,眼角微敛,低低一笑。
他不是未稳,他只是未被等。
他轻声喃喃:
“……你说十年后再说……我已等你十年,宛枝......可愿回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