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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姐弟阋墙 ...


  •   春寒料峭,玉衡宫中却香烟温软,炉中熏着贺家近来进献的“沉檀晚雪”香,气息雅致,带着极淡的冷韵。

      女帝坐于案前,左手执书未翻,右手却缓缓摩挲着一枚新制宫印,似在思索。

      殿外通传声响起:“贺府贺老夫人觐见。”

      女帝微顿,开口:“宣。”

      不多时,贺老夫人入殿,衣着稳重得体,眉眼沉静,一身锦纹藏青纱衣,头饰不过一枚素金簪,礼数周至。

      “臣贺氏,叩见陛下。”

      “平身。”女帝目光落在她身上,未有太多情绪。

      贺老夫人起身,温声道:“前日圣旨颁下,云荀得赐入谢府,微臣感念陛下厚恩,特来请安。”

      女帝点头,语气不冷不热:“贺公子雅行端品,与宰辅相配。”

      贺老夫人低眉含笑:“微臣斗胆,今日所来,除了谢恩……尚有一事欲启奏。”

      女帝合上书卷,目光稍凝: “讲。”

      贺老夫人语气温婉,却一字一句清晰:“微臣素知谢相清正谨慎,然府中用人极严,近有传言——”

      她顿了顿,似有些迟疑:“宰辅左右,有一陆姓主事,据说所居之处极近内阁,往来频繁,甚至……已有传其人常驻谢府。”

      女帝的手指轻轻点在案几上,未出声。

      贺老夫人立于下方,眼神低垂,语气却已暗起波澜:
      “此人来历未明,且常以‘归’为名,于银策誊稿中频频署名——臣担心,若婚礼未成,府中已有他人得宠,贺家之子,恐怕入非其所。”

      话音落地,殿中一静。

      女帝未言,只慢慢将宫印扣入掌中,目光落向殿外春光。

      “……我记得,归字一笔,出自旧人之子。”?她轻声道:“宋衡之后。”

      贺老夫人低声:“京中已传其身孕将满,然居所隐秘,仿佛谢相早有安置。”

      女帝指尖轻敲桌案,微微顿了顿,语气缓慢:“那便不是‘主事’,是心腹。”?

      她轻声道:“还是——心上人。”

      风吹香过,香丝摇曳,女帝眉眼未动,语调却带了一丝讽意的温和:?“谢宛枝素来冷心寡欲,连本家亲人都难近她半步……倒未曾想,她竟也有肯为人破例之时。”

      她望着案上的“归”字誊策,目光不疾不徐,如拂过细雪春梅:“宋衡之后……当年那一案,朝廷能留他一命,已是仁至义尽。”?

      “我容他出山,是念及旧人。”?

      “可若谢相心有所托——那便是情与策一体,情深未必是福。”

      她语声更轻,似说似叹:“情一重,权便难轻。”

      女帝收回目光,轻轻一摆手:“你们贺家若要查,便去查。”?

      “既为宰辅,便该坐得稳。”?

      “若心动太多,坐不住的,也不止是她一人。”

      京西永安巷,醉花楼后阁,帘卷灯深。

      今夜的酒局早散,剩下的却是楼中最不安静的一桌。

      榻上斜倚着一名身着墨绿衫裙的年轻女子,眉骨锋利,唇角略挑,姿容称不上艳,却有一股显而易见的锋意,仿佛不肯低头的野鹰。

      她唤作贺照辞,贺家三房庶出,嫡母不喜,姨娘早亡,自幼在二房庶女中挤挤攘攘地长大,学得一身冷眼与利爪。

      偏生她聪慧凌厉,十岁起随家中管账,十五便能审库管银,却至今连贺家族谱边角都未曾真正留名。

      贺云荀成了谢相赐婚之人后,她冷笑了整整三日。

      “……男儿居然还能得此殊荣,真是贺家的脸面。”
      她语气极轻,却字字带刺。

      她对面,正是李瑾清麾下老管家柳佐,一路奉李瑾清之命,外出打探动静,此刻正立于旁侧垂手:“贺小姐邀我夜谈,可是有话要说?”

      贺照辞慢悠悠饮了一口茶,指节摩挲盏沿:“我当然有话说。”

      “我听闻谢府内,有位姓陆的主事,近日频登案卷之上,署名‘归’。不知李尚书——可曾细查过这笔账?”

      柳佐眼神一动:“归字,曾出西岭誊策?”

      “不错。”贺照辞将茶盏放下,声音更冷:“他如今住哪间屋,谢相几日入信,他在谢府几时出门,何人奉茶何人守夜,我都能查出来。”

      她目光锐利:“但我不动他。”

      柳佐微眯眼:“贺府不动此人,却为何要来与我通气?”

      贺照辞轻笑了一声:“因为我想看贺云荀难堪。”

      她靠在软榻上,身姿张扬,冷淡而潇洒:“一个男人,居然能靠赐婚掌舵……当真是我贺家之耻。”

      “我自认不才,也不曾求过嫡出之位,可他凭什么?”她猛地抬头,眼中寒光迸现,“凭他一副温润脸皮?还是凭他生来就是贺家嫡子?”

      柳佐低头掩去目光中一丝光芒:“那贺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我不要你做什么。”贺照辞起身,裙摆划过桌角,发出一声冷响,“我要你带个风——谢相府中藏有旧人之后,身怀有孕,策名频现,朝纲不明。”

      她步至窗前,推窗一线月色:“你们李家好好煽风点火。只要风一起,贺家就能坐山观虎斗。”

      柳佐未答,只问:“贺家会与你同心么?”

      贺照辞低笑:“贺家?他们只在意贺云荀能不能入谢府。”

      “那我就替他们把他推上去——但那人坐得不稳的时候,我想看看,谢宛枝会不会护得住他。”

      “你若要动,就动得狠一点。”

      柳佐望着她的背影,片刻后低声:“姑娘好胆色。”

      贺照辞恨声道:“我在贺家活了二十年,若没点胆色,早就连夜被送去边州从军了。”

      她转身望向他:“这宸京……谁坐稳了,才配谈情爱。”

      初夏临京,槐香入巷。

      枝头新叶碧青,檐下落英缱绻,热未至,暑未浓,风里却已有浅浅潮意,携着昨夜小雨后的砖瓦凉香,沿着宸京街巷一寸寸浸透。

      槐花开落正盛,黄白瓣如雪,随风而坠,在巷口、屋檐、青砖小道上铺了薄薄一层,好似一场悄无声息的埋伏——街口说书人扬起一页折扇,语声未歇:

      “听闻谢相府中,住着位抄书的主事?不仅是罪臣之后,如今还……”
      他语调一顿,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

      旁人凑近,低语交错。
      “你是说……那位传说中,有孕?”
      “宰辅一人,养着罪臣之后?啧,听说贺家那位不是……要嫁谢大人了吗?”
      话声未落,便被春风吹散,只余槐香氤氲,街角帘影微动。

      贺府,午后静院。
      廊下光影斑驳,水榭之中竹叶簌簌,随风晃动出一道道碎影。

      贺云荀立于一棵香樟树下,身着月白暗纹宽袍,衣角随风微扬,袖下隐有檀香,香意极淡,却缠绕不去。

      他一手执信,一手轻触桌上的香匣,眸光低垂,神色温润,却藏着一层未显的忧虑。

      他看上去仍是那副温和沉静的模样,唇角略弯,如清风拂池、春水不动。可若细观,便能发觉他指尖绷得微紧,薄薄的一页纸被他翻到第七遍,仍未放下。

      那纸上,是京中流言的摭录。
      “……陆公子疑似身孕将满,且近居谢府主阁之东,宰辅进出频繁,近日竟有传其署名于银策……”
      贺云荀低低叹息一声,唇角笑意却未消。

      他指腹摩挲着香匣棱角,低声道:“……宛枝,你总是不肯将人藏远。”

      这时,贺老夫人步入庭中。

      她身着藏青短裾,眉目沉静如山,望向贺云荀的眼神复杂而深远。

      “云荀,你当知此风已起,” 她语气温缓却不容置疑,“陛下虽准你赘入谢府,朝中人心未定——若你要立稳,便不能只靠那一纸赐婚。”

      贺云荀抬眼,望向远处榭外微卷的绿意,一瞬似有些疲意:“我自然明白。”

      他顿了顿,缓缓一礼:“我自会入宫一见陛下。”

      他神情未变,语气却缓慢如风穿芭蕉:“若风要起,那便由我替她扛一分——不让旁人,将她与那人连名挂上。”

      谢府,东堂偏阁。
      灯未燃,案上清光透窗,微风卷起窗纱一角,落下几瓣风中残槐。

      谢宛枝坐在书案后,着一袭素纹玄青宽袍,鬓边未饰,唯有一缕发丝垂落于耳侧,随风轻轻而动。

      她眉眼沉静如水,指尖拈着一枚银质信封,信纸未启,神情却已了然。

      “他们终于动了。”她喃喃一句,将信轻放回案侧。

      她未曾惊慌,甚至连神色都未动半分,唯有那指节按案的力度,稍稍重了几分。

      不远处,芷宁蹙眉低声道:“大人,要不要将此事禀给陆公子?”

      谢宛枝收回目光,语气平稳却不容商量:“不必。”
      “让他安心。”

      她站起身来,步至窗前,抬手拢了一下鬓发,眼神透过窗棂望向远方。
      “他该安心养胎,而非担心这些……我自会处理。”

      她转身时衣袍曳地,步伐未乱,一如她登堂执印时的从容凌厉:“搅合是他们的事,稳住,是我的事。”

      她沉声道:“让傅文芝、宋承之、颜琮进府,我要他们各布一子,护好旧策。”
      顿了顿,又道:“芷宁,备车。”

      芷宁一愣:“大人要去西岭?”
      谢宛枝轻轻颔首:“旁人护不得他。”

      她的语气低沉,手中紧握着一枚素银发钗,她指尖轻拂那枚几近褪色的银边,动作极缓,像是试图将那夜残存的余温一寸寸摩挲出来。

      钗头微弯,是陆如归不久前跌坐在她案前,不慎压折的。
      她曾想送去修补,却始终未动。

      那一刻,她指腹缓缓按上发钗锋口,唇角微动,仿佛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将那枚发钗,轻轻放入袖中,像藏入心里一块风雪未融的旧玉。

      “若他们以他为引子,那便——该由我执笔。”

      西岭山寺,午后初晴。
      雨霁初晴,山间雾气未散,竹影斜斜映入庭前。

      陆如归坐于檐下榻上,身着一袭浅绛中衣,外覆浅白软袍,腰间以松青布带松松束起,发半束而未绾,簪子稍微歪斜,似是久未修整。

      他神情温润,面色却微显倦意,眼角有淡淡青痕。

      “公子。”阿笙将一盏姜汤轻放榻边,低声笑道,“今儿脸色比昨日好多了,您可别又写过了头。”

      陆如归轻轻一笑,唇色浅淡:“还有两页便誊完。”

      他指尖拂过一张旧稿纸,笔触清瘦而坚韧,落款之处,仍是那个“归”字。
      他望着那一字,忽而轻抚腹侧。

      初夏将至,胎气日稳。
      近日已能清楚感知胎动,像是细流拂过水面,柔弱却真切。
      有时夜静,忽然一颤,似是回应他的誊字,也似是替自己的母亲——记下一笔笔风声之外的清明与清白。

      陆如归指尖轻顿,整个人仿佛被那微妙的动静牵住。
      胎气未起时,他只觉得这身子被托住;而如今,腹内那团尚未成形的生命,已然开始回应他笔下的字。

      他垂眸看着自己平坦而微鼓的腹侧,目光罕见地柔下来,喃喃一语:“你是在说……父亲写得太慢了?”

      他低声笑了笑,重新提笔,一笔一划,像是与腹中的孩子一同誊完这篇旧策。

      谢宛枝未来信数日,昨日却遣人送来一包杏仁雪梨膏,并一纸短语:
      “夏初燥起,慎饮冷露。归儿莫忘,夜里加被。”?—— 宛枝

      陆如归拈起信纸,指腹微顿,低头轻笑。
      “大人……你当真只让我养胎,不许我管外事了。”

      他语气极轻,却带一分无奈、一分信赖,三分藏不住的深情。

      他将信纸叠起,放入案侧最底那只锦匣中,压在母亲的旧策之下。
      外头一阵风起,掠动竹林沙沙,云光一晃,正照入他眼。

      陆如归眯了眯眼,将下一页纸稳稳铺开,提笔落字。
      “银策三十二,誊于夏初,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姐弟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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