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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旧臣回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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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晨议,天色微亮,宫中风声正紧。
堂内官员已列,文武分坐,前席高阶中立,后列观者如织。
谢宛枝步入时,一袭玄青朝服,袖摆曳地,衣纹肃整而不失风仪。
她神色极静,步履如衡,一如她自入朝以来的每一次现身——不疾不徐,却叫人心生敬惧。
她眉峰清峻,眸色沉定,唇不施脂却自带三分冷艳,抬手拂过袖角,像是拨开一纸未翻的旧卷,目光所及之处,群臣皆不敢仰视。
谢宛枝步至堂前,扫过众臣,目光最终落在最末席一人身上,微微颔首。
那人随之起身,一袭素青朝服,鬓边未饰,仅以一枚镂银簪束发。
她生得极清极淡,五官不艳,却因气场沉稳,一出列便令周围官员眼前一肃。
江濯初,原户部左辅,宋衡门下旧人,沉浮朝局十载,如今归来。
李瑾清轻哼一声,目光不善。 “谢大人,”
她率先开口,语气带锋,“新策入局,署名未明,今朝所议,恐有误导政纲之嫌。”
“兵银合策一案,若由私署者所誊,非户部法印所盖,恐扰三署之章程——此事,谢大人可有交代?”
众臣哗然。
傅文芝蹙眉,正待上前,谢宛枝却抬手止住,声音缓缓扬起,如寒泉泠泠而下,字字分明:“此策原稿出自宋衡大人之手,存于西岭旧卷,由其门生誊录,署名未盖,字迹可证。”
“江濯初大人,策录人之一,今日重归朝堂,职为户策副署,兼议三策之理。”
她语气极稳,不怒自威,声线略低,却在政事堂内层层荡开,叫人不敢不听。
言罢,她抬手一引,江濯初缓步上前。
江濯初拱手出列,神色如常:“策本原稿由宋衡亲授,署名未盖,非为私名。西岭誊稿由我与其子共署,今本朝有召,誊稿归议,无越律之处。”
“若李大人所质者为名义,臣可立印;若所质者为人心,那便请直说——我江濯初,何处不可登此堂?”
此言一出,堂内一静。
李瑾清语气一顿,冷声道:“江大人昔年受弹劾而离朝,如今归位,是否由礼部正审?”
江濯初含笑,气定神闲:“礼部来函已至,旧案不再追查,谢大人代奏启用——不知李大人,此言是质策,还是质陛下之律?”
话中之锋,直指其心。
李瑾清一滞,脸色阴沉。
谢宛枝倚侧而立,望向堂前诸人,眸中微光一掠,语调却温柔得近乎漫不经心:“我召江濯初,是因她熟策善记,笔下清明,足可镇堂。”
“此策由她与户部校署三月,兵部亦已通览,唯李大人未签。”
她略顿,话锋一转,唇角含讥:“若论署名不明,倒是兵部之慢,误了正审。”
她扬手递出一纸薄策,眼神清冷:“此为三署联调,双章齐印,皆由今堂发起。”
“若李大人尚有疑议,不如——今堂定之。”
这一句“今堂定之”,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气魄。
堂中哗然,再无人敢轻启。
贺云荀站于观席末列,望着堂中那二人交锋,目光微沉。
江濯初的镇定,谢宛枝的锋锐,李瑾清的吃瘪——全数落入他眼底。
贺云荀轻叹一声:“她真是……一着不让。”
堂中风起,银策未开,却已有旧人落座。从今日起,旧势归堂,新局翻盘。
西岭初夏夜,山林雨歇,虫声细碎。
灯下,陆如归披一身浅绛外袍,立于案前。
案上摊着三页旧账本与一纸新誊写的银策副页。
他执笔至半,忽而停下,指尖轻叩那行“纪氏铺银”之名,神情微凛。
宋承之倚于窗下,半倚半坐,手中捧着茶盏,淡淡道:“你盯这条账盯了快半个时辰了。”
陆如归抬头,低声道:“你看这一笔——漕银转账,内库签名,账尾日期,却比上条账晚了一日。”
“……不合常理。”他顿了顿,“我查了当年漕银录,这笔账,是纪万私下以‘补仓银’名义递入,正好卡在林若宜独署那日。”
宋承之眼神微动:“你怀疑她?”
“不是怀疑,是肯定。”陆如归声音微冷,低眉覆卷,将三页账录按顺序归类,卷于一轴之中,系上白玉丝绳,落款:“西岭誊,归。”
他抬手吩咐门外:“明日辰时,送往谢府,只交芷宁之手。”
信使应声退下。
灯火照亮他指尖的轻颤,陆如归垂眸静立,许久未动。他知这份信一出,便是风雨起时。
初夏雨歇,宫中微润,朝堂之上风声未息。
谢府书阁,银灯映案,旧卷重摊。
谢宛枝倚案而坐,指节敲着账册边缘,神情冷静。案上所列者,乃“银策三十二”旧案后半卷,近日由陆如归誊出,傅文芝亲校——而其间一笔“东漕私转”之银,去向始终未清。
她眉头轻蹙,目光落于其中一段交割记录之上——“漕银四十两,由纪氏铺银入转,内库调换之上条未覆。”
“纪氏铺银?”她低声呢喃。
芷宁见状忙道:“奴已查过,纪氏在三年前原为京中五坊银行之一,后忽焚仓逃籍,家主纪万,系林若仪外亲。”
谢宛枝眸光一凛,指尖轻敲书页,“林若宜,当年在内库任职。”
她唇角轻抿,望向窗外:“她在案中位置不显,却总在关键账目前后——此人,不干净。”
当夜,傅文芝奉召入阁。
谢宛枝将账册一推:“我要林若宜的位置,止于明日。”
傅文芝不动声色,低声回:“要拿她,得证据确凿。”
谢宛枝指着账目中“漕银三批折转”页角一抹墨点:“这是错签的账尾,那日为内库三人值班,偏生那笔账调时她一人独在。”
“我会在堂上问她由调银之名,若她胆敢否认……江濯初与你按策同发。”
傅文芝点头:“我自押尾页,宋承之那边,也会递来她昔年在仓时私调文书的副本。”
谢宛枝抬手一捻:“就看她明日……撑不撑得住。”
翌日卯时,宫中路窄风急。
正当政事堂将启,朝官纷纷步入列中,衣袍曳地,气氛未动,气流却已微沉。
东墙角落,两名主事交谈极轻,一人低声言道:
“听说昨日宰辅亲审银策,传来一页西岭旧账,落款竟是……‘归’。”
“那位陆公子?”另一人顿住,皱眉道,“他不是……”
“嘘,命不该绝的人,怕是早有安排。”
前者笑了笑,“江濯初回朝才几日,内库旧账便翻出来了。你说那位林大人,怕是坐得不稳了。”
“可林若宜背后是……那位李尚书啊。”低语者目光一缩,“真要动她?”
“谢大人手里有旧账,有西岭信,又有江濯初镇场……”那人轻声一笑,“就等今日,看林大人如何撑。”
“怕是,局翻了。”
言语至此,鼓响三声,朝门大开。
群臣肃立。
李瑾清站在群臣首列,林若宜站列兵部之侧,面色如常。
谢宛枝缓步上前,将一册账页摆入堂心,语气清淡却极压人:“请林大人答,‘银策三十二’调银一节,为何在漕银尾数上,出现纪氏铺银私转?”
林若宜一震:“臣……不曾过手。”
“此为你当日所签转尾页。”傅文芝上前,扬手呈证。
江濯初随之出列,将一页誊本铺于案下,朗声道:“此为内库署印对照,纪万当日递银入账,而后纪氏铺银于三月失联,帐证相左。”
“林大人,你可愿为此调账入堂之事立誓?”
林若宜面色渐变,忽而咬唇:“此事……纪万擅动账目,非臣所命!”
谢宛枝唇角一笑,眼神却冷:“若非你的命令,他焉敢擅动?林大人,与纪万何亲?”
堂下一静。
她声线淡而低:“纪万为你族姻,从银入户三年,未曾过审而调账五次,内库之变,每一处都与你相关。”
宋承之此刻递上旧卷,一封三年前私批账目抄件落入案前。
傅文芝朗声:“此为林若仪署笔,错签三项、调账二段,合计银四十七两,与‘银策三十二’错项数正合。”
谢宛枝缓缓开口,话语不重,却字字沉入骨中:“林若宜——你可知,这一笔,不是旧账,是盗银。”
“是你,借三署调度之名,通外族之人,毁我朝律。”
林若宜已面如死灰。
女帝未临,朝堂主议者为宰辅谢宛枝。
她挺身立于朝心,广袖翻开,语气寒如霜雪:“今以内库署名、兵部副监之名,弹劾林若宜私改银策、通外勾连、损朝制典。”
“今朝定罪,兵部交由律司,廷前收押。”
守卫应声而入,林若宜几欲跪倒,被拖出之时仍声声求援:“谢大人——臣冤枉啊——”
谢宛枝未动,只微偏头,淡淡一语:“堂上言明,何须再听。”
朝堂静极。
李瑾清脸色铁青,却一言不发。
贺云荀站于后列,袖中檀珠绕指,目光微动:“……好一招借势拔钉。”
而宋承之远远站于堂末,望着堂中谢宛枝步步不让的身影,低声道:“林若宜,不过是开端。”
“她动了宋衡的旧策,便是谢宛枝剑出的理由。”
“下一位……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