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神说她想回家》七月咚

3、神仙

　　宋望远的情况趋于平稳，方允昭总算是松下一口气。
　　她贴着玻璃窗往下滑，揉了揉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病房内宋知凛还穿着隔离服确认爷爷的情况，攸梨顿了顿，走到方允昭身边把药团递给她。

　　“睡前交替敷在眼睛上。”

　　“是给我的吗？”方允昭愣愣地接过来。

　　“这个药方自己去抓。”攸梨又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条，“我这里没这些药了，你有点低血糖。”

　　方允昭还没来得及说话，宋知凛已经洗完手过来了，正巧看到坐在地上满脸艳羡地盯着攸梨的她。

　　“谢谢你。”
　　方允昭说完立即把药团抵在左眼处，攸梨根本来不及阻止，就看见褐色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流下来，那副样子实在有点……惨不忍睹。

　　“不是说现在……”

　　方允昭右手还在往兜里揣那张纸条，嘴上毫不在意地说着：“没关系。”

　　宋知凛轻笑一声，对着方允昭道：“回去休息吧，爷爷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我带她去吃晚饭。”

　　两个世界线中的唯二非代码反而没什么口腹之欲。

　　“我会做西红柿鸡蛋面。”

　　既然他主动请缨，攸梨便跟着他走到中岛台前坐着等。

　　西红柿洗净过后从底部插在叉子上用明火炙烤，十几秒后薄皮裂开，顺着裂开的的痕迹将表皮轻轻剥下。

　　宋知凛一边做一边说：“这样炒出来的番茄会黏一点。”

　　“嗯。”攸梨想到以前吃过的西红柿鸡蛋面，那人的身影渐渐与眼前的人重合。

　　“这里结束以后，你要回学校找人找人帮你临时管理。”

　　宋知凛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唤醒。

　　“为什么？”

　　“我们要去辛来。”

　　攸梨答应下来，“找何主任吧？”

　　何主任实际是一只何首乌，头顶还残留着又绿又大的枝叶。
　　下午开会时穿得西装革履，见到宋知凛有些不高兴，整个会议期间的视线若有似无地飘过来，试图判断他会不会代替自己二三把手的位置。

　　“黑面也可以。”
　　宋知凛把鸡蛋液搅拌均匀倒入热过油的锅中，滋滋啦啦的动静中，攸梨同意他的话，“也行。”

　　番茄切碎的丁扔在锅中翻炒，为了入味，攸梨见他又往里搁了些番茄酱。
　　加入炒好的鸡蛋后，宋知凛又拎了壶开水往里倒。

　　“宋知凛，我们大概要多久？”攸梨幽幽开口。

　　开水壶放在一旁，宋知凛盖锅盖的动作一顿，眼神认真地瞧着锅内的情况。

　　“按照游戏内的时间，至少一年。”

　　攸梨不说话，正好水开了，她刚想往外走，突然听见宋知凛叫她。

　　“冰箱里有面条，帮我拿一下？”

　　这人看起来挺会做饭的，锅盖一掀开，他往里面撒了几道调料，攸梨感觉自己的肚子似乎叫了两声。

　　“你看起来不像会做饭。”她说。

　　“我自己家可没有保姆。”宋知凛开了句玩笑，“以前留学的时候总是要自己做饭。”

　　攸梨这下理解了，他又问：“你吃蒜吗？”

　　“可以当调味料。”

　　“这样啊。”他把火关掉，“刚刚忘记问你了，那你自己剥一瓣吧，我不吃。”

　　朗言也不吃蒜。

　　攸梨微微愣神，很快调整过来，“没关系，我也不是喜欢吃。”

　　空气静下来，只剩下热锅余温的翻煮声。

　　“我记得，朗言不吃蒜。”

　　宋知凛挑面条的动作没有停，“嗯，他是我父亲设计的角色。”

　　“如果，当初我选择他的话，后来他是不是不会死？”

　　“你想听吗？”宋知凛说：“如果你想保留游戏体验的话，不提前剧透是更好的选择。”

　　观众为什么喜欢看直播？
　　看的就是别人的第一反应。

　　宋知凛的话提醒了她现在她的每一步都是在被全球直播的，提前知道后续剧情可能会对她的选择产生影响。

　　“没事。”攸梨朝他笑笑，“反正只是代码。”

　　攸梨的母亲曾说过最爱看她笑，因为她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着很乐观开朗，极具生命力。

　　宋知凛张了张口，“其实……”

　　“你别剧透啊，剧透可是永远不会被原谅的。”攸梨笑嘻嘻地说：“我自己去体验这个游戏，顺便给你提供意见？你是不是该给我工资啊？”

　　RV技术最吸引的地方就在此，当初的试验人员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攸梨一样，都无法控制地对虚拟人物产生了复杂情感。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的情况下，攸梨是真心的把朗言当作弟弟去疼爱的，直到他为了保护自己，死在她面前。

　　-
　　第二天一早，攸梨刚出房间正好碰上了送几位医生出门的方允昭。

　　约莫一分钟过后，方允昭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地说：“谢谢酥酥姐。”

　　攸梨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情况稳定了吗？”

　　“对，医生说很神奇。”

　　方允昭并没有意识到攸梨的不自然，挽住她的胳膊往楼下走。

　　“我哥去机场接我爸妈了，阿姨做了早饭你先垫两口。”

　　攸梨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在餐桌上和她搭话道：“你多少岁了啊？”

　　“下个月才十八。”

　　攸梨继续打探剧情，“那是你外公？”

　　方允昭点点头，然后又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我们和他不亲近，尤其是我哥。”

　　“为什么？”

　　打听别人私事这种事原本就越界，攸梨即使在游戏里也迅速意识到这一点，可刚刚嘴快顺着话头就说出口了，现在想收回来也为时已晚。

　　“我不是想打听……”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讲。”

　　方允昭应该是已经吃过早饭，阿姨端来的餐盘被尽数放在攸梨一侧，她还能伸长了胳膊懒着俯在餐桌上。

　　等到阿姨走后，方允昭叹出一口气，嘟囔着说：“其实也都是猜测，我之前听我妈说，舅舅和舅妈去世可能不是意外，还说……”

　　“说什么？”

　　“说是和二爷爷有关。”

　　攸梨把餐盘推远了些，表情严肃起来。

　　二爷爷。
　　昨晚听宋知凛说了个大概，这个人大概就是宋望远的弟弟宋唯远。

　　“但外公不让查。”方允昭抬头看向攸梨，眼神有些迷茫，更多的是无奈，“就那时候他们和外公吵了很严重的架。外公的偏瘫也是那天吵架后忘记吃降压药引起的，后来我哥他就搬出去住了。”

　　“那后来他回来过吗？”

　　“没有。因为我哥认为外公知道是二爷爷造成的车祸，所以才不让他们继续查。而且我听我妈妈说他们之前甚至从来没有联系过。”

　　宋望远年轻时家里穷，自己好不容易考了个大学却没去读。

　　后来他自己拿着存下来的一点钱要下海经商，碰巧遇上政策开放，靠着跨国的贸易狠赚了一笔。

　　他就是在经商途中认识攸梨的。

　　那时攸梨识兽不清，误帮助了一只鬣狗。
　　谁知鬣狗在拿到想要的东西后，不仅没有把谈好的报酬交给她，还回头咬伤了攸梨，顺手拿走了她身上的通讯器和钱。

　　是宋望远把她送去医院，又将当时他仅剩的几块钱匀了又匀，留下三分之二给她。

　　她实在不愿意相信宋望远会帮助害死自己亲生儿子的人。

　　方允昭欲言又止，犹豫半天，“酥酥姐，你真的是神仙吗？”

　　“神仙分很多种。”

　　攸梨胡乱编着话，“我是最低阶的那种。你别看我好像无所不能，但实际我连家都回不去。”

　　“你的家不在这里吗？那个学校，叫……酥酥……”方允昭捧着脸问。

　　“酥酥酉禾。”攸梨说：“我的家不在那里。”

　　-
　　阿姨收拾完餐桌时，方允昭正领着宋云轻进门。

　　“这就是酥酥姐，哥从国外请来的专家，多亏了她，外公的情况才能稳定下来。”

　　即使是在以人神妖同存为共识的世界里，人类对于神怪依旧保持着本能的畏惧，因此攸梨的真实身份宋望远并没有大肆宣扬。
　　宋知凛提前交代过方允昭要守住这个秘密，于是她就想了个这样的借口来解释攸梨的身份。

　　宋云轻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头发被妥帖地绾在脑后。双眼泛着血丝，看来休息得并不好。
　　但语气很温和，整个人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优雅感。
　　道过谢后，还询问攸梨的全名。

　　“就叫酥酥就好。”

　　宋云轻理解地点点头，将带来的礼物递到她手里，“她爸爸和知凛在后面，我先上去。”

　　攸梨也不客套，将东西接过来放在沙发上，“我陪你吧，刚好今天还没去看看。”

　　宋望远已经有了意识，只是戴着氧气面罩，说话和手指活动仍旧有些困难。

　　当年意气风发在病床前和自己说“我要下海去闯荡”的少年，如今变得垂垂老矣，被困在这扇玻璃窗后，浑身插满了五颜六色的管子，饶是已经看惯了生死，攸梨也很难显得毫不在意。

　　“他现在的情况，可以坚持几天？”

　　宋云轻注视着病床上的老人，纵使这些年因为弟弟的事和父亲有了分歧，但终归是血浓于水。

　　“就这两天了。”

　　更准确一点是在明天夜里。

　　她也可以说个谎话让眼前这位女儿稍微高兴一点，可攸梨总觉得这样不太好，所以纠结再三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谢谢你，苏医生。”

　　攸梨没有纠正她，报之以简单一笑，问她：“要进去看看吗？虽然可能听不清他说的话，但也许你能理解到他的意思。”

　　“我去换个衣服。”

　　方耀西跟着宋知凛和方允昭过来时，宋云轻还没进到病房里。

　　攸梨在宋知凛的介绍下和他解释了两句宋望远的病情，又随口编了两个药名，说已经找人去买了。

　　病房只能容纳两人进去探视，方耀西去换衣服后，他们三人就站在窗前看着宋云轻和宋望远闲聊。

　　说是闲聊，其实只有宋云轻一个人说话。

　　只是很偶尔，宋望远会很费力地伸手，想要碰一碰自己的女儿。

　　两人手掌交握的瞬间，攸梨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宋知凛。

　　宋知凛也很敏锐，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从而看向方允昭。

　　但方允昭这会儿似乎很难过，宋知凛抿了抿唇，不太忍心地移开视线。

　　室内方耀西走到了宋云轻身边，他握住自己夫人的双肩，张着嘴正和病床上的人说话。

　　攸梨敛着眉认真看了两秒，从他的嘴唇活动幅度读出几个简单的词语。

　　大概是“照顾”、“有我”、“放心”……

　　如同千万年来每一个和分别之人要说的话一样，算不上有新意。

　　病床前宋云轻侧过脸抹了抹泪，再回身时扬起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她说的是什么“酥酥”。

　　攸梨预感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秒，病床上的人心率急速上升，抖着身子想要转头确认什么。
　　攸梨伸手抚在玻璃窗上，一束自她手腕处血脉而出的白色光源顺着墙壁、地板、病床逐渐漫入宋望远体内。

　　仪器渐渐显示其心率恢复正常，宋云轻和方耀西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攸梨，攸梨抵在玻璃窗上的手掌慢慢紧握，那遍布病房内的白色光线便犹如丝线一般被她轻轻扯动。
　　生出了几根分支爬向立着的两人。

　　方允昭有些紧张的看向自己的爸爸妈妈，正准备和攸梨说些什么，却被宋知凛拦下来。

　　“等一下。”

　　攸梨神色自若，下一瞬她用力一扯，白色丝线立即缩回了她的体内。

　　方允昭呆呆地看着一切发生，回过神时病房内的宋云轻和方耀西已经恢复了正常，仿佛根本没看见刚才发生的事。

　　她着急忙慌地抬头想和他们确认，却更早听见那台检测心率的仪器不断发出“滴滴滴”的警告声。

　　方允昭看见病房内的爷爷贴在手背的输液管漫上刺眼的红色，白色被子下的手臂不断起伏翻动，她眨了眨眼，发现他氧气面罩下正有一片雾气不停起散。

　　而躺在病床上的宋望远红着双眼死死盯住窗外的人。

　　她回过头。
　　刚好看见面无表情的攸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