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琉璃》遥冰寒

6、火浣寒绡

　　......
　　朔风裹着碎冰棱子扫过马市街角，靛青布幡蜷缩在"霓裳阁"飞檐下，如同冻僵的寒蝶垂死振翅。
　　宝灵蓦地收住脚步，冻成紫茄色的手指将流霞绡抓出放射状褶皱："姑娘，您总不能光着脚去砍..."
　　斜刺里窜来的寒风呛断话音，水杏眼却直勾勾盯着东侧——成衣铺的灰鼠皮毡帘破了个铜钱大的孔洞，暖黄烛光正缓缓渗出，像极了熬煮姜汤的老砂锅喷吐的氤氲。
　　楚九璃垂眸，寒玉台十年磋磨早已让这副躯体寒暑不侵。
　　火毒发作时，寻常织履顷刻化作飞灰，想要穿鞋还得耗费心神压制体内烈焰，倒不如赤足来得痛快——只是这痛快里总带着三分自嘲，七分无奈。
　　可宝灵不仅浸透了寒衣，左脚还失了棉鞋，蜷缩的脚趾冻得乌紫，活像霜打的野莓。
　　这丫头从前挨的是盐水鞭刑，如今伴着她嚼的是北风冰碴，着实可怜得紧。
　　“且看罢。”
　　毡帘掀起时，暖雾裹挟着苏合香撞入鼻腔，满室绫罗被烛火染成琥珀色，光影在绸缎褶皱间流转如游龙。
　　佝偻老妪踞坐矮凳，银柄鹤嘴钳拨弄着莲花铜盘里的银丝炭，火星迸溅如碎玉坠盘，噼啪声混着炭火焦香在梁间游走。
　　"欢迎欢迎...”
　　老妪堆起十二分殷勤迎上来，“不知两位贵客要挑..."
　　老鸹般的沙哑声戛然而止。
　　松垮的眼皮猛地撑开，吊梢眼中精光迸射——赤衣少女的脸看着怎生眼熟？
　　宝灵把已经化作冰坨的鎏金暖炉往柜台上一搁，红肿如萝卜的手指戳向东墙："老婆婆，取两件火狐氅来！再拿件束身的，式样比照我家姑娘这身。另配两双云纹千层履，需三重兔绒里衬，针脚得四十二针密缝。”
　　“好嘞！好嘞！"
　　老妪鹌鹑般缩着脖颈捧来衣物，目光却如蛛丝黏在楚九璃面上。
　　摇曳的烛光里，褪去外裳的绝色身影如利刃出鞘，玉骨冰肌沁着妖异红芒，裸足踏过处，砖石绽开朵朵红莲。
　　这般惊心动魄的美，哪是人间颜色？分明是神龛里偷跑出来的彩塑仙娥。
　　当玄色腰带勒出纤薄腰线时，老妪恍惚看见寒潭畔踏碎月华的身影正从记忆深处走来。
　　"二位姑娘瞧着面生，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沙哑试探声穿透暖雾，"可曾去过屠龙岭？"
　　宝灵正弯腰系着兔绒靴，闻言顿时警惕起来：“天寒地冻的，谁往那蛇虫盘踞的鬼地方找晦气？"
　　老妪龟背前倾："当真没去过？"
　　"婆婆查户籍呢？神神叨叨的！"
　　小丫头翻腕抖出银囊，银锭砸在檀木柜上铿然作响，"衣裳靴子都要，余钱赏你烫酒！"
　　正要去接的老妪却如遭火烙般缩回枯手——烛光映出银锭底部龙纹，那蜿蜒的蟠龙正对她龇出獠牙。
　　"官、官银？"
　　她喉间滚动着浑浊的呜咽，"这小店可使不得，要杀头的！"
　　"官银？"
　　宝灵拿起银锭，指甲"刺棱"刮过银纹，腮帮子顿时鼓起，"那老猢狲坑我！姑娘稍待，我这就去掀了他家当铺的房梁！"
　　“不必！”
　　皓腕轻扬时剑鸣乍起，银锭在剑气中浮空翻涌，赤纹游走似岩浆漫溢，几个吞吐间便将银锭熔作银浆。
　　宝灵眼疾手快，抄起柜台上的青花海碗掠出门外，掬来半碗晶莹的新雪。
　　银浆倾入碗中的刹那，积雪嘶吼着化作白龙腾空，待雾气散尽时，碗底釉面已绽开蛛网般的裂纹。
　　老妪枯树皮似的脸剧烈抽搐，眼前的女子与她记忆深处那道惊鸿照影何其相似！
　　不会错，那赤足踏雪不染纤尘的姿态，那熔岩剑气焚金断玉的威势，分明就是...
　　"现下可使得？"楚九璃拈起银块，焰色瞳仁中倒映着老妪涕泪横流的脸。
　　“神女姐姐...”
　　佝偻身影蓦地匍匐在地，花白头颅重重叩在青砖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您的容颜竟未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