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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摩拳擦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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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得很快,桐丘没有夜市的习惯,因而商贩们早早便关了门,下午他们粗略打听了一下何家宅邸的位置,用过晚膳后,早早回客栈换上了夜行衣。
云出岫和云揽初样貌太注目,为防止被有心人认出联想到他们身上,因而此行他们用的是其他四张平平无奇的脸,放人堆都找不出一丝特征。
夜间他们从后院护卫最少的地方偷偷溜进何家,攀在屋檐上借夜色隐藏身影。
何家宅邸很大,光是进府门后就能看见六个堂门,更别提后院的曲水游廊,内院拥簇着一弯池塘,池北芭蕉数株倚墙而生,周围散落小型假山,穿堂而过满园芬芳。
前堂护卫很多,黑衣轻裘皆配刀剑,个个严阵以待,何家是桐丘的地头蛇,自己又是镖局出身,内院宅邸有人护卫很正常,毕竟刀尖舔血的日子不是每个人都能过的,只要出得起价钱,自然大把江湖高手愿意追随,原也不出奇,只是......
洛书棠眺望前堂正厅的,那里多了几股幽深雄厚的气息,似拢着一层迷障般叫人听不真切,她忽然想到白日里谢尘缘说过,何府今日有‘贵客’到访,难道前堂里的就是那位‘贵客’?
她微微错神了一瞬,正欲收回视线,不料那股被他们窥探的视线竟似有所察觉般,直直朝他们的方向看来!
糟了,那些人也太敏锐了!
未曾叮嘱,四人配合默契,屏息调停宛若老僧入定般,攀在屋檐上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幸好正厅离他们的位置有段距离,堂前还有几株摇晃的竹影替他们遮掩身影,不止于叫人当场抓包。
一刻钟后那股凝望的视线才消失,但他们仍不敢动,直到又一刻钟过去才起身,飞速离开去寻何金宝的院子。他们贴着墙根行走,稳稳避开巡逻护卫来到一处雕梁画栋的朱门前,本以为要花些功夫才能找到何金宝的庭院,却不想一进内院瞧见此处占地最大、装潢最华丽的,就知道是何金宝的院子了。
“何家还真是宠这个宝贝疙瘩,什么好的都给他,瞧瞧这琦寿长春白石盆景,这雕工这手艺可不是单靠钱就能买到的。”洛书棠不由感叹一声,举着两支树枝,从盆景后探出一个脑袋。
“清苑若是喜欢,淮山居也可以置办。”顾义辞抿了抿唇,似乎很认真地在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头发上沾了几片树叶。
这是重点吗?苏怀瑾原本在盯着院门,乍一听闻顾义辞的话,不禁扭头看向他,眼里罕见带着些许震惊。
江则兰显然也跟顾义辞一个思路,劝慰地拍了拍洛书棠肩膀,道:“棠姐姐别担心,二哥手里有钱,不论你喜欢什么都买得起。”
洛书棠正欲答话。
顾义辞忽然道,“有人来了。”
其余人立刻噤声,缩回角落足以隐蔽身影的盆栽后。
院门被推开,身着艳丽的舞女提着灯鱼贯而入,霓裳羽衣所过之处留有淡淡清香,丝竹管乐声起,乐声时而急促时而轻缓,灯影幢幢将满室光辉笼罩,曼妙身姿随乐章舞动、交缠、下错,生动得宛若要破窗而出。
乐章即将进入尾声时戛然而止,琴弦被生生绷断,又被重重砸在地上,带起的罡风将烛火吹熄了一盏,摔断的琴成了绷断众人心弦的信号,直到凝固气氛被一声尖锐叫声刺破。
他们藏身的角落距离正门有些距离,加之被丝竹声干扰,听不真切里面发生了什么,只隐约知晓是前来献舞的人犯了错,惹得何金宝不快正在处罚他们。
而后随行侍女垂着头从里间退了出来,乐师、舞女紧随其后,个个垂头丧气面无血色,仿佛在里面见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连那羽衣也似失了色彩不再耀眼夺目。
退出的队伍井然有序,洛书棠却见到末尾有一人撤离的速度比其他人慢得多,那人佝偻着背走得极慢,捂住眼睛的指缝不断有血渗出,从脖颈滑落又滴在衣襟上,身影晃动着摇摇欲坠似乎痛苦到极致,同行人连忙上前扶住,防止她晕倒。
借着朦胧月色,他们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左眼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窟窿,裸露的血管连着未被剔除干净的碎肉,斜斜挂在眼眶,仿佛下手之人有意折磨才会用匕首慢慢挖去。
能够有本事入何家献舞自然不会是身有残缺之人,而若不是先天因素,那这眼睛必然是后天造成的。
苏怀瑾想到一个可能,“她的眼睛不会是被人挖......”
随行人抱怨了几句,吓得舞馆领头者左右张望,见何家侍从未曾注意到他们,这才松了口气,狠狠扯过她的肩膀将她拉走,此举虽蛮横了些,却也救了那人性命,若是被何家侍从听见他们抱怨何金宝的话,恐怕......不能顺利走出大门。
由此他们也知晓了缘由,只因那位受伤的舞女在献舞结束后,多看了谢尘缘一眼,何金宝便心生不满,用匕首生生挖掉了她的眼,而受牵连的谢尘缘也没放过,被罚去司狱受刑。
侍女走后,紧闭的屋内又出来几人,其中一位被侍从压着,走得慢些,他抬起头但见鬼容覆面,步履虚弱,捂着心口呼吸略显急促,应是牵扯到了旧伤。
“都这样了还要罚他,我看这何金宝就是纯坏,欠收拾!”苏怀瑾小声嘀咕着,掐断了一繁枝叶。
洛书棠叹了口气,面色难得沉重起来。
他们走后,屋内烛火也渐渐熄了,他们抹黑进了内室,屋内摆设陈多,幸好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即便不点灯也能大致分清障碍物,透过交叠的珠帘,他们看见何金宝躺在紫檀嵌螺钿拔步床上睡得正香。
最初洛书棠本想将人掳走绑到其他地方,方便行事,可现下因方才的疏忽,何家护卫增多到现在还在巡逻,若贸然出去恐怕不便,还是直接在内院打一顿就完事。
洛书棠俯下身在他手腕内侧神门穴的位置按了几下,而后迅速捏住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塞了一颗‘南柯一梦’。
此药虽和‘浮生若梦’名字相仿,作用却截然不同,‘浮生若梦’会令人在睡梦中沉睡过去醒后亦不会知晓中毒期间发生的事,而‘南柯一梦’能令中毒者神智清醒却恍若身处梦中,即便清醒也只会飘飘然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强行喂药的举动令何金宝挣扎醒来,见眼前围着一堆蒙面黑衣人要绑住自己,立刻意识到不对,扬声便要呼救。
“你们是谁?放开本少爷,来人啊来人啊有人要害本少爷,有人要害本少爷,这些狗奴才都死哪儿去了!”
可惜无一人应声,院落空荡荡,摆件死物沉寂着,除了他们再无半点响动,连他呼救的声音都传不出去。
苏怀瑾从小到大都是欺负别人的份儿,从来没被人这样挑衅过,自然要将这口恶气出了心里才舒坦。
他双手交握,指骨在黑夜中被捏动得咯吱作响,他压下身体,拍了拍何金宝的脸,冷笑道。
“爷爷是你祖宗,特来取尔狗命!”
一拳下去何金宝的杏仁眼肿成了核桃,面颊火辣辣的刺痛,脸歪了骨头也错开了些,他忍不住疼,呲牙咧嘴地嚎叫着,“啊啊啊啊!”
最开始何金宝依旧很嚣张,即便挨了打,也不服软,还想用何家权势压人,嘶吼着要他们偿命,“你们这些贱种竟然敢打本少爷,等我爹来了我要你们偿命,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苏怀瑾嫌他吵,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话听得耳根都要起茧子了,随手从地上拿了个带血的布团塞进他嘴里,隔绝吵闹声后这才心情舒畅些。
大多数时间是苏怀瑾在动手,江则兰下手机会少,但次次下手都直击要害,以至于何金宝看见她朝自己走来,便忍不住哆嗦。
顾义辞不曾参与他们的殴打,倾身倚在门槛上替他们观察动向。
洛书棠则是在观察他服药之后的种种反应,这枚‘南柯一梦’是在淮阳炼制的,当时急着赶去禾汌收尾有些急迫,也不会不会损失药性?
幸好何金宝服下不曾有任何药物不适的反应,药性也一如既往,洛书棠这下放下心来。
而向来执掌他人生死的何金宝,哪会出现如今被人按着打的情况,身体传来的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些人根本不顾忌他何家公子的身份,若再不求饶只怕会被打死在这儿。
终于,他呜咽着开了口,声音虚弱似蚊蝇,“饶了我吧……”
苏怀瑾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毕竟那些被他迫害的人向他求情时,他也不曾理会,心里虽这么想着,面上还是给他留了情面,装作会放过他的模样,逗弄起来。
“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态度,何少爷声音这么小,我可听不清在说什么?”
苏怀瑾扯了扯江则兰的袖子,唤她过来看,“你看,这样像不像猪头?”
江则兰端详几秒,出手补了两拳,“这样才更像。”
苏怀瑾长舒一口浊气,心里彻底舒坦了。
洛书棠蹲下身从袖口暗袋拿出活血化瘀的药,准备敷在方才下手的地方,保证明天早上起来一点被打过的痕迹都没有让何金宝有理都没地儿说去。
顾义辞瞧见她的动作心下了然,神色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药瓶,“你们盯着点外面的动静,何府的东西也拿走些吧。”
“好,那就辛苦了。”洛书棠倒是没拒绝,自然地压低声音伪装成男声,拍了拍顾义辞的肩膀。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踩在青砖的响动,很轻,顾义辞还是注意到了,警惕地将洛书棠护在身后,苏怀瑾与江则兰也停了手,准备应战。
屋外有人正在靠近!
那人动作很快脚步却很轻似猫一般,手里还握着根粗糙木棍,在他们撤离之前已经进来了,未熄的烛火晃动着,令那人看清屋内的满地狼藉。
何家的宝贝疙瘩此刻正被人五花大绑,正喘着粗气,眼睛肿胀似核桃,瞧不出半点模样,见有人来了先是恐惧地缩了一下,而后无神的双眼里才迸发出惊喜。
他呜咽着,即使嘴里被塞了布团,口不能言,也想挪动身体向前求救。
“这么多人啊,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似乎是因为蒙着面,那人声音很闷,“诸君尽管行事,不必在意我。”
两方人面面相觑,只不过洛书棠这方是面带警惕,而那人却语调悠然,似乎并没注意到此刻情形。
打了几句马哈眼后,便想趁他们不备溜出去,不料刚跨出一步,一枚袖箭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他的面门插进门槛里。
此为警告,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各位少侠这是何必呢,有事好商量嘛!”那人见势不对,装作转身迷惑他们,而后迅速运功将木棍抛出去,足尖运力便要跑出去,“更深露重,慕某还是先行一步,不叨扰各位了!”
“不能让他跑出去!”
洛书棠话音未落,顾义辞已经追了出去,不止拦截下木棍,也将那人一同拦下。
无论此人目的如何,深夜到访,还瞧见了他们痛扁何金宝的场面,若传到何家人耳中,恐怕云出岫的身份即将作废!
洛书棠不再犹豫,叮嘱他们看好何金宝后,也加入了打斗。
苏怀瑾依言守在何金宝身边,也越发,不知那人什么来头竟在两人围攻下不落下风,怕耽搁太久产生变故,苏怀瑾叮嘱江则兰看住他后也跟了上去。
打起来打起来,最好打得半死不残,弄出动静,死在院子才好,等爹和祖母赶到,本少爷定要将他们剥皮抽筋、折磨致死!
兴许是何金宝眼里诅咒意味太浓烈,江则兰即便焦灼分心给他们,也还是注意到了,皱了皱眉,正欲将何金宝打晕,以防碍事。
不料何金宝一见到她,惊惧刚浮现在脸上,便活生生吓晕过去。
见此也免了打晕他的想法,一刻钟过去他们还未分出胜负,江则兰不免心中焦急,虽自信顾义辞武力无人能敌,可这毕竟是何府,万一那人使诈弄出动静将何家人招来......
她回望了一眼晕过去的何金宝,还是离开加入战局。
她离开后,倒在地上装死的何金宝立刻清醒,面朝床榻试图去勾掉落在地的匕首--那是方才挖掉舞女眼睛后不慎遗落的,没想到此刻派上用场!
他费了些力气将匕首勾出来,反背着手去割绳子,挤压着胸腔令他呼吸有些急促,好在那绳子绑得并不紧,磨了一会还真让他找到一个豁口。
他一边割绳子一边骂骂咧咧,眼底满是脱困之后报复仇敌的喜悦,丝毫没注意到有人正朝他靠近。
惊喜还挂在脸上,一转身,瞧见了四张恶鬼似的脸,何金宝好似被掐住脖子般,脸色青紫。
“何少爷,想去哪儿啊?”洛书棠俯身捡起那把割断绳子的匕首,莞尔笑着,而后扬起匕首直直插进距离何金宝喉咙三寸的地面上,告诫他,“这匕首造价不菲,何少爷可要好好保管,不要随意丢弃呀。”
他被吓得瘫坐在地,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瞧着他们渐渐逼近的身影,绝望终于蔓延心头。
他想。
他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