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寒潭》山野不熄

21、夜黑风高

　　苏怀瑾脾气也被勾上来了，他在江则兰面前装得柔弱，讨心悦之人欢喜那是自己心甘情愿，可这何家公子又算什么东西，对他温声几句就真代表自己脾气好了，“本少爷岂会怕他，何家公子就可以草菅人命吗，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本少爷就是桐丘的王法！”

　　何金宝大笑着，踢翻了放置首饰的展示架，弯腰踩在木架上，身边的狗腿子为讨他欢心，围上来就要压着苏怀瑾跪下。

　　“你们要是怕了也行，本少爷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只要你们跪在本少爷面前磕三个响头，并大喊自己是下贱的猪猡，知道错了，再也不敢跟本少爷作对，那本少爷就大发慈悲原谅你们咯。”

　　即便此刻顶着云出岫的身份，苏怀瑾也快忍不了了，旁人都快爬到他头上了，若还忍气吞声反倒不符合‘云出岫’的性格。

　　只可惜那几个小厮还未近身，便被顾义辞和洛书棠联手打了出去，身体狠狠撞在木柜上，哗啦啦砸下来琉璃渣子碎了一地，身上也被划了好几道口子。

　　王老板和小二本就躲在木柜后，遭受撞击后，颤巍巍扶着架子站起身瞧见眼前骇人血景，只恨自己狗胆雄厚，恨不得来个心疾最好立刻晕过去。

　　解决完人，洛书棠半跪于江则兰身前复命，冷声道：“此等刁奴，由属下出手便好，不劳公子费心！”

　　“护主有功，当赏！”江则兰适应身份倒很快，配合洛书棠将这出戏唱下去，随手解下身上价值千金的玉玦抛给她。

　　“谢公子!”

　　一般人若见对方出手如此大气，随手便将玉玦赏赐给下人必定身份不凡，也不会再贸然出手，说不定还要赔礼道歉同对方结交一番才是。

　　可何金宝不同，他在桐丘向来横行霸道惯了，见有人敢拂了他的面子，还敢下手殴打他的奴才，才不管对面人是什么来头，只想着自己失了面子必得让人将命留在这里不可！

　　他杀几个人怎么了，他爹权势滔天，必然会替他摆平一切，毕竟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他冷哼一声甩了一下鞭子，带刺的锯齿鞭子将窗棂划出一个大口，再出手，欲将这灌满力道的鞭子抽在苏怀瑾脸上。

　　他见不得有人顶着这样一张脸在他面前招摇，这一鞭下去必得将他脸划烂。

　　岂料长鞭被一位身形清瘦的少年轻易拦下，那人穿着一件朴素黑衣，身上并无半点装饰，只在腕间用白布系着做绷带，半张脸被一副鬼面蒙住，露出的唇很白带着一点病态，眼瞳却很黑，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显得尤其渗人。

　　“少爷，就此打住吧。”那人声音也很轻，似乎是大病初愈，额间还浸着冷汗，喉间翻涌的痒意被强行压下，身形有些不稳地晃动了一下，意识到不妥，很快松开握住何金宝的手，恭敬垂下头。

　　“谢尘缘，你以为你是谁，敢教本少爷做事！别以为有我娘撑腰就可以规劝本少爷了，信不信我回去就告诉我爹，让他打断你的狗腿！”何金宝用力甩开他的手，那没能抽在苏怀瑾身上的鞭子，尽数落在了谢尘缘身上。

　　而他未曾躲。

　　“要不是你这贱种娘命大，侥幸替我娘挨了几刀，你连进何家当狗的资格的没有，滚！别在本少爷面前碍眼，见你一面都嫌脏！”

　　何金宝料定谢尘缘不敢反抗，一脚踹在他心口上，见他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到那堆碎渣子里，卸了力被割伤后，心里这才舒坦些。

　　谢尘缘捂着心口任由自己倒在碎渣里，久久未曾起身，他本就大病初愈，刚才还挨了几鞭身体彻底没力了，喉间血意翻涌尽管一再压制，唇角还是溢出一丝血。

　　“就是，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敢顶撞少爷，我呸，连给少爷提鞋都不够！”狗腿子见谢尘缘落难，为讨少爷欢心朝地上啐了一口，本以为能得少爷赏赐，不料猝不及防挨了一鞭子。

　　“哎呦……少爷打小人做什么。”小厮耳朵被刺蹭到了，正咕噜冒着血刺，整个人摔在地上，有些晕头转向。

　　何金宝擦拭着长鞭上的血，眼睛微微眯起，“打你你就受着，本少爷需要同你解释，想去司狱走一趟？”

　　小厮猛地跪直身体，牙尖打着颤，似乎司狱是个及其恐怖的地方，“不，奴才不敢……”

　　“谅你也不敢！”何金宝冷哼一声，将绢帕随意丢在地上，扬声道：“都给本少爷听好了，谢尘缘是本少爷的奴才，只能本少爷欺负，你算什么东西敢对他动手，是嫌自己命得太长了？”

　　何金宝的手段小厮向来知晓，他连忙跪地，身体抖如筛糠，头也重重磕在地上，不停求饶，“少爷，是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求少爷饶命！”

　　久久等不来何金宝让他起身的话，那小厮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僵持了许久，直到意识到什么，连忙调转方向朝谢尘缘的位置，不停磕头。

　　“少爷……”谢尘缘是个心善的，哪怕刚刚小厮那般为难他，也不愿计较。

　　“行了，起来吧，本少爷今天心情还不错，饶你一命。”何金宝大手一挥，暂时放过他。

　　小厮立刻磕头道谢，态度比认错还要诚恳，嘴里不停念叨谢少爷不杀之恩。

　　“至于你们……”何金宝悠悠转身，看向闹事的罪魁祸首。

　　跟随师父云游多地，洛书棠自认没见过同何金宝一般，不将仆从性命当命看的，这般罔顾人命同那无极宫有何区别。

　　她退至江则兰身后，连忙低下头怕何金宝看见她不善的目光，再次引来冲突。

　　苏怀瑾与江则兰也周身警觉，做好下一秒打起来的准备。

　　幸好谢尘缘赶在何金宝说话前开口，“少爷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只是家主说了，今日贵客到访不可在外生事，还请您速速回府。”

　　明明刚挨了罚，换做旁人总想躲避一番，偏偏谢尘缘还凑上去，执意说些令何金宝不满的话。

　　只是幸好何金宝虽不悦，也没再似刚才般对他动手，接连被谢尘缘拂了面子，游玩赏乐的好心情也没了，府中还有贵客等候，想到爹的嘱咐……

　　“哼！回府，等回去本少爷再跟你算账！”何金宝恶狠狠地剜了谢尘缘一眼，竟不再看苏怀瑾几人，急匆匆在奴才簇拥下离开了。

　　何金宝走了，可他留下的烂摊子还需要人处理，何家虽纵容他，但不会是非不分留下苛责无礼的名声。

　　谢尘缘熟练地从袖里拿出银两，递到王老板手里，缓声道：“抱歉王老板，小少爷今日不是有意的……沉夜阁损坏的东西，何府会照价赔偿的，你瞧瞧这些够吗？若是不够稍后账房会派人送来。”

　　王老板掂量着手中分量十足的金裸子，开心得声音都高了些，“哎够了够了，我刚才粗略看了看，店里损坏的都是小物件，至于这木柜找人修修就成了，首饰也都完好没有磕破，倒是你……刚才摔在玻璃上流了好多血。”

　　王老板收起银两，左右瞧了瞧见四下再无何府的人，这才小声抱怨着，“这何少爷也真是的，你自小跟着他对他无有不从，他倒好不仅不领情还对你下此狠手，这前些日子受的伤还没好，今日又添了些。”

　　“唉，小谢你的身手不弱，脱离何府随意做个营生，都比在何府呆着任人欺辱的好，怎的就……”

　　“少爷小时候救过我，我是为报恩自愿留在他身边的。”谢尘缘难得笑了一下，声音温和。

　　一句报恩化作无形锁链，就此困他一生。

　　王老板还想说什么，谢尘缘已经先一步开口，“我还要找被牵连的两位公子赔罪，告辞了。”

　　谢尘缘拖着受伤的腿，缓步来到苏怀瑾和江则兰面前，恭敬行了一礼，“两位公子，少爷今日给你们带来麻烦了，希望你们不要记恨他，我代少爷向你们赔个不是，这是何府的赔偿请收下。”

　　“银两倒是不用了，倒是你受了很重的伤，我这里有金疮药拿去用吧，这也是我家公子的意思。”洛书棠想的很简单，左右最初也是谢尘缘为了替他们挡下鞭子才会受到何金宝的牵连，所以洛书棠才拿出金疮药想给他，还提了江则兰的名头，算是还了他这个情。

　　最初见他受难，洛书棠不出声为他求情，一是他们本就同何金宝有仇怨，若贸然求情，指不定会被他记恨上，将这笔债又算到谢尘缘身上。

　　二是他们心中已经有了想法，欲待夜间来临，潜入何府将何金宝胖揍一顿。

　　三是何府是桐丘掌权人，谢尘缘多次提到何府有贵客到访，不管与他们牵头的人是什么，这位‘贵客’总归要去探访一下。

　　本以为他会接过，不料被婉声拒绝了。

　　“多谢，但是不用了，少爷不许我用伤药，他要是看见了会不高兴的。”

　　洛书棠都快被气笑了，额角青筋直突突，她想，这小屁孩仗着家里人宠爱还真以为自己是君主了，不把下人的命当命看，连伤药都不许用，果然欠管教！

　　“哪怕他这样对你？”洛书棠不解地点了点他身上的伤。

　　谢尘缘不再回答，反而有些不自在地将手缩了回去，他垂着头，宛若一只受惊的鸟试图将被弄脏的羽毛藏起来。

　　片刻后他踌躇着开口，“你们不是桐丘人吧，今日被少爷记恨上往后不会好过的，若没有其他事，还是早些离开吧，何家......不是普通人能抗衡的。”

　　洛书棠反问，“那你怎么不走？”

　　谢尘缘抿了抿唇，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今日府中有贵客，我……我还要赶回何府，就不叨扰了两位公子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