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的千纸鹤》迹茗

2、新同桌？

　　班主任李老师领着新同学走进教室时，悬淫正用铅笔在课桌上画符咒。九月的阳光晒得他后颈发烫，教室里嘈杂的议论声突然安静下来，他这才懒洋洋地抬头。

　　"这位是苏烬同学，从今天开始转到我们班。"李老师推了推黑框眼镜，环视教室寻找空位，"你就坐在..."

　　悬淫看着讲台上的转学生。瘦高的男生穿着略显宽大的蓝白校服，黑色短发有些凌乱，苍白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当李老师的目光落在他旁边的空位上时，悬淫的左手悄悄摸进了口袋——那里有外祖母给他的桃木符。

　　"苏烬，你坐悬淫旁边吧。"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悬淫早已习惯了这种反应——从他小学时无意中说出了某个同学背后趴着的"东西"开始，就没人愿意和他同桌。

　　苏烬拎着单肩包向他走来，脚步轻得几乎无声。悬淫的右眼开始隐隐刺痛——这是"阴阳眼"在警示他附近有非人之物。当苏烬在他身边坐下时，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像是古旧书籍和陈年雨水混合的味道。

　　"悬淫是吧？"苏烬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名字很特别。"

　　悬淫没有回应，只是往窗边挪了挪。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地面——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苏烬的脚下空荡荡的，没有影子。

　　"悬淫，跟新同学打个招呼。"李老师皱眉道。

　　"你好。"悬淫干巴巴地说，眼睛盯着自己的课本。他能感觉到苏烬的目光在他侧脸停留了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回去听课。

　　第一节课是数学。悬淫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余光总忍不住瞥向身旁。苏烬听课的样子很专注，修长的手指转着铅笔，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几笔。如果不是没有影子，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普通男生。

　　下课铃响起，悬淫立刻站起身，却被苏烬用铅笔轻轻点了点手臂。

　　"你看得见，对吧？"苏烬的声音只有他能听见。

　　悬淫低头，对上那双黑得过分的眼睛——瞳孔大得几乎看不到眼白，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你不是人。"悬淫压低声音。

　　苏烬嘴角勾起一抹笑："彼此彼此。"

　　悬淫抓起课本快步走向教室后排。同学们投来的目光他再熟悉不过——好奇的，嘲弄的，同情的。他们看不见苏烬的真面目，就像他们看不见那些游荡在校园各处的游魂一样。

　　走廊上，悬淫靠在栏杆上深呼吸。初秋的风带着凉意拂过他发烫的脸。自从父母去世后，外祖母就告诉他，他继承了家族的特殊能力，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种能力让他过早地见识了这个世界的阴暗面，也让他成了同学眼中的怪胎。

　　"逃得真快。"

　　悬淫猛地回头，苏烬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距离近得能看清他苍白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悬淫条件反射地后退，后背撞上了栏杆。

　　"离我远点。"他警告道，手指捏紧了口袋里的桃木符。

　　苏烬没有靠近，但也没离开。他歪着头打量悬淫，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出奇地年轻："你总是这样吗？把所有人都推开？"

　　"只有非人的'东西'。"悬淫冷冷地说。

　　"可你自己也不是完全的人类，不是吗？"苏烬轻声说，黑眼睛闪着奇异的光，"我能闻到你血液里的味道...很特别。"

　　悬淫的呼吸一滞。外祖母确实说过，他们这一族血脉特殊，介于阴阳之间。但除了外祖母，没人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转身要走。

　　"等等。"苏烬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你手心流血了。"

　　悬淫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被指甲掐出了几道血痕。他犹豫了一下，接过纸巾。触碰的瞬间，他感到苏烬的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

　　"谢谢。"他生硬地说，"但这不代表什么。"

　　苏烬耸耸肩："我知道。"

　　上课铃响起，悬淫如释重负地回到教室。接下来的几节课，他都尽量避免与苏烬有任何接触。但每当老师要求同桌讨论时，他就不得不面对这个非人之物。

　　"这首诗表达了什么情感？"语文老师布置了讨论任务。

　　悬淫盯着课本，一言不发。

　　"我觉得是孤独。"苏烬自顾自地说，"诗人独自站在江边，看着月亮，思念远方的亲人...就像你一样，对吗？"

　　悬淫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苏烬垂下眼睛，长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只是觉得...我们有点像。"

　　悬淫想说他们一点也不像，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某种程度上，他说得没错——他们都是孤独的异类。只不过他是活人，而苏烬是...

　　"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才六岁。"悬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苏烬的眼睛亮了起来："我知道。"

　　"你怎么会——"

　　"下节课要小测，大家安静！"班主任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悬淫心事重重地拿出测验本，思绪却飘到了十年前那个雨夜。父母车祸身亡的场景至今仍会在噩梦中重现，而每次醒来，他都能看见外祖母担忧的脸和房间里尚未散去的符纸灰烬。

　　小测结束后是体育课。悬淫换好运动服来到操场，发现苏烬也跟来了。阳光下，他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却没有出汗的迹象。

　　"你不热吗？"悬淫忍不住问。

　　苏烬摇头："不会。我们...不太怕热。"

　　悬淫想起外祖母说过的，鬼魂喜欢阴冷潮湿的地方，讨厌阳光和高温。但苏烬明明站在烈日下，看起来却毫无不适。

　　"你和一般的...不一样。"他低声说。

　　苏烬笑了："你也是。"

　　体育老师吹响哨子，宣布今天进行800米测试。悬淫站在起跑线上，余光看见苏烬站在男生队伍的最外侧。哨声响起，他冲了出去，很快领先了大部分同学。跑到第二圈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

　　苏烬不知何时已经追到了他身后，脚步轻得没有声音。更诡异的是，他的表情轻松得就像在散步，而其他男生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

　　"你跑得真快。"他轻松地与悬淫并行，"但还可以更快。"

　　悬淫加速想甩开他，却发现无论如何他都如影随形。最后冲刺时，两人几乎同时冲过终点线。体育老师惊讶地看着秒表："苏烬，2分58秒；悬淫，3分01秒。新同学很厉害啊！"

　　同学们议论纷纷，有几个体育特长生怀疑地看向悬淫。悬淫弯着腰大口喘气，而苏烬却呼吸平稳，仿佛刚才只是散了个步。

　　"你怎么做到的？"回教室的路上，悬淫忍不住问。

　　苏烬神秘地眨眨眼："秘密。"

　　接下来的几天，悬淫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忽视苏烬的存在。尽管他不断提醒自己对方不是人类，但苏烬表现得实在太像一个普通男生了——他认真听课，按时交作业，甚至会在悬淫忘记带橡皮时递给他一块。

　　周五下午，班主任宣布下周要进行班级文化墙布置，要求每个同桌组合负责一个板块。

　　"我和苏烬一组？"悬淫忍不住抗议，"我可以自己完成。"

　　李老师皱眉："这是团体活动，悬淫。你要学会与人合作。"

　　放学后，同学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开。悬淫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希望等所有人都走了再离开。教室里很快只剩下他和苏烬。

　　"你讨厌我吗？"苏烬突然问。

　　悬淫停下动作："我不讨厌你。我只是..."

　　"害怕我？"

　　"不是。"悬淫摇头，然后叹了口气，"好吧，也许有一点。我不了解你，而你显然不是...普通人。"

　　苏烬轻轻笑了："你见过那么多'不是普通人'的存在，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警惕？"

　　悬淫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确实，从小到大他见过不少游魂野鬼，但大多数都浑浑噩噩，或者带着明显的恶意。苏烬不一样——他太清醒，太像人了。

　　"因为你假装是人类。"他终于说，"其他...那些，不会这样。"

　　苏烬的表情变得复杂："如果我说我不是在假装呢？"

　　悬淫困惑地看着他。

　　"算了。"苏烬站起身，拎起书包，"周一见，悬淫。"

　　他走出教室，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等等，悬淫猛地睁大眼睛——苏烬有影子了？他急忙追出去，走廊上却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周末，悬淫回到外祖母位于城郊的老宅。这是一栋古旧的两层小楼，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草药。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就和外祖母生活在这里。

　　"阿悬，最近学校怎么样？"晚饭时，外祖母问道。她是个精瘦的老人，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整齐的发髻，眼睛却亮得惊人。

　　悬夷犹豫了一下："班上来了个转学生。"

　　"哦？"外祖母敏锐地抬头，"有什么问题吗？"

　　"他...不是人。"悬夷低声说，"但没有恶意，至少目前没有。"

　　外祖母放下筷子："详细说说。"

　　悬夷描述了苏烬的样子和行为，特别提到了他没有影子但在周五放学时突然有了影子的奇怪现象。外祖母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听起来不像是普通的游魂。"她沉思道，"能在大白天活动，还能控制影子的有无...这很不寻常。你确定他对你没有恶意？"

　　"不确定。"悬夷老实说，"但他确实帮过我几次。"

　　外祖母叹了口气："阴阳眼的能力让你能看见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但分辨它们的意图需要经验。这个苏烬...我暂时看不出他的目的。你多留个心眼，把这个带在身上。"

　　她起身从神龛下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几枚古旧的铜钱和一张折成三角形的黄符。

　　"谢谢外婆。"悬夷接过护身符，心里却莫名有些愧疚。苏烬确实没对他做过什么坏事，反而比大多数人类同学对他更友善。

　　周一一早，悬淫比平时更早到校。教室里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明亮的方格。他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纸折的千纸鹤，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周末过得怎么样？——苏烬"

　　悬夷拿起千纸鹤，发现折得非常精致，翅膀的线条干净利落。他小心地把纸鹤和纸条放进课本里，然后坐下来等苏烬出现。

　　同学们陆续到校，教室里热闹起来。悬夷注意到几个男生围着苏烬的座位在说什么，看到他进来后立刻散开了。这种情况他见多了——同学们总是对他敬而远之，有时还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上课前五分钟，苏烬才姗姗来迟。他今天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早。"他轻声说，在悬夷身边坐下。

　　悬淫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谢谢你的...纸鹤。"

　　苏烬眼睛一亮："你喜欢吗？我还会折其他东西。"

　　"嗯，挺...厉害的。"悬夷不擅长这种客套，话一出口就觉得尴尬。

　　第一节课是班会，班主任宣布了下个月的校运会事宜，然后让各同桌组展示文化墙设计方案。悬夷和苏烬根本还没讨论过这事，当老师叫到他们时，悬夷僵在了座位上。

　　"我们设计的是'传统民俗'主题。"苏烬从容地站起来说，"悬淫对这方面很有研究，我们打算介绍一些节日的由来和习俗。"

　　悬夷惊讶地看着他。这确实是他擅长的领域——外祖母从小就教他各种传统知识和符咒法术。

　　"很好。"李老师满意地点头，"期待你们的作品。"

　　坐下后，悬淫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对民俗有研究？"

　　苏烬神秘地微笑："我就是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不得不为文化墙项目一起工作。悬夷发现自己渐渐习惯了苏烬的存在，甚至开始期待每天早上的简短交谈。苏烬似乎对他的生活了如指掌，知道他喜欢什么书，爱吃什么零食，甚至在他感冒时递来一包草药茶。

　　"这茶..."悬夷喝了一口，惊讶地发现味道和外祖母煮的一模一样。

　　"有效吗？"苏烬期待地问。

　　"嗯，谢谢。"悬淫低头看着茶杯，思绪万千。苏烬对他越好，他就越困惑——他到底想要什么？

　　周五放学后，他们留下来完成文化墙的最后装饰。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镀上了金色。

　　"这里贴歪了。"苏烬伸手调整墙上的图片，他的手臂擦过悬夷的肩膀，冰凉但结实。

　　悬夷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到底是谁？"

　　苏烬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知道太多关于我的事，你的行为举止太像人类，而且..."悬夷深吸一口气，"上周五我看见你有影子了。"

　　苏烬的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如果我说我曾经是人类呢？"

　　"什么意思？"

　　"意思是..."苏烬轻轻抽回手，"我的故事很长，而今天不是讲它的好时机。"

　　悬淫没有追问。他们沉默地完成了工作，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走到校门口时，苏烬突然说："明天是中秋节，你有什么计划吗？"

　　"和外祖母一起过。"悬夷淫回答，"怎么了？"

　　"满月之夜..."苏烬望着渐暗的天空，声音轻得像叹息，"特别适合讲一些古老的故事。"

　　悬淫心跳加速："你是说..."

　　"明天晚上，西城的老槐树下。"苏烬转身面对他，"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来那里找我。"

　　没等悬淫回应，他就转身融入了夜色中。悬夷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外。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护身符，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赴约。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无论苏烬是什么，他都不只是一个普通的转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