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渡我》江州月白

10、求您怜惜

　　沈渡垂下眼眸，扫了眼拽着他的衣袍的纤纤玉手上，随后视线落在那张扬起来的脸上。

　　泪水盈满眼眶，将要落未落，清灵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着可怜得紧。

　　尤其是那眼尾的泪痣，与许呦呦脸上的位置别无二致。

　　沈渡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哦？”他唇角微勾，声音却冷，“朕似乎记得，你前几日才说愿为姜家赎罪，今日又是如何冤枉你了？”

　　姜月窈指尖微颤。姜家何曾给过她半分好处？那些贪污的银两，连一个铜板都没花在她身上。此刻却要她来担这罪名...

　　只怪那日脑子太混，把话说得太漂亮。

　　沈渡肯定是知道这些的，今日这样说是不愿意帮她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如何，她只能全力一试。

　　姜月窈眨了眨眼，晶莹剔透的泪珠便从眼眶滴落，软声道：“奴婢...奴婢只是不会作诗...”

　　“皇上。”

　　瑾贵妃上前两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没想到这女子胆子如此大，当着她的面就敢勾引皇上，若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那日在关雎宫见她时就应当杀了她。

　　“这贱婢冒犯贵女在先，又冲撞龙颜在后，实在该重罚。”

　　沈渡忽然掐住她的下颌，她被迫仰起头，痛得轻哼出声——他怎么这么喜欢掐人的下巴？

　　姜月窈心中忐忑，这张脸她可是花了十二分心思描画的，和他的心上人定是相似的。

　　他会是个什么态度？

　　时隔多年，他对许呦呦的思念应当是有几分，这几份会不会要他对她生出几分怜惜？

　　心跳声如擂鼓，她的呼吸都轻了几分，没有听见上方人的动静，她下意识地将他的衣角攥得更紧。

　　沈渡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慢条斯理地捻了捻指腹，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朕记得上次见你，你眼尾可没有这颗痣。”

　　姜月窈心头一跳，急忙垂下眼睫，生怕被他看穿心思。她咬了咬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痣只是，只是...”

　　沈渡忽然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只是什么？”

　　姜月窈一边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回话，一边懊恼，他怎么如此细心，不过就是隔着雨幕匆匆一见，他就记得她的脸上没有泪痣。

　　这番景象落到旁人眼里就有些意味不明了。赴宴的闺女或多或少都从自家父亲口里听说过一星半点关于当今陛下的事，记忆最深刻的便是这位陛下性子冷厉，哪里知道他还会如此温声对一个小宫女说话。

　　不由想着，果然是太后的侄孙女，便是姜家失了势，那也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女为悦己者容，只是女儿家的一些巧思。”

　　姜月窈话音落下，四周骤然安静。

　　“女为悦己者容？”

　　沈渡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视线落在站立在不远处的太子上一瞬，复又盯着下首跪着的人，带着几分看戏的心思问：“那朕且问你，悦你者何人？”

　　姜月窈呼吸微滞，这个问题实在不好答。

　　若是真顺着答了个名姓出来，说不好便是个□□宫闱的罪名。

　　他果真比沈京墨要难缠多了，她面对他得小心谨慎，一不小心就可能掉脑袋。

　　他也着实不讲道理，女为悦己者容不是很常见的一句话嘛，说不定是他国文课没有学好。

　　姜月窈头脑一阵阵发晕，瞥见不远处太子阴沉的脸，索性便狠心闭上眼，一条路走到黑。

　　皇上日理万机，愿意同她一个小女子说这么久，多少对着这张旧情人的脸是有几分兴趣的吧？

　　姜月窈颤抖着声音道：“求陛下~~”

　　求陛下怜惜。

　　后面两个字她没有话说，话留三分，到这个份上彼此应当心知肚明。后面两个字她没有说出来，也是给自己留几分余地，真说出来了，今日她试图引诱皇上的罪名便是板上钉钉了。

　　姜月窈的余光扫了眼脸色阴沉的瑾贵妃，心知说与不说的区别其实也没有多大。

　　瑾贵妃在一旁看得咬牙切齿，“皇上，臣妾原以为姜家经此一事，姜姑娘当明些事理守些礼仪了，没想到竟能做出这般矫揉造作的姿态来，怕是不重罚一番不能长教训。”

　　姜月窈听完并未反驳什么，仍旧直勾勾地跪在他面前，只是拽着他袍角的手稍微松了些许，像是一只受惊的鸟儿充满期翼又害怕地看着他。

　　沈渡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被她攥过的袍角生皱纹，真胆小的宫女哪里有胆子拽她的衣服呢。

　　不知太子是如何找到这样的女子送到他眼前，清纯不失娇媚的脸叫他叫他也忍不住多看上几眼，这性子也有几分性子。

　　罢了，她这般笨手笨脚地扮演别人的模样也有几分意思，就当做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且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姜月窈绷着神经等着这一局的答案，只是身体先撑不住，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瘦小的身影一下倒在地上，沈渡忽然想起来刚刚触碰到她时滚烫的温度，不免有些不悦——掖庭宫的管事越来越不像话了，如此苛待宫婢。

　　“福瑞。”沈渡道：“传太医。”

　　*

　　姜月窈醒来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安神香味，她从前在楼里闻惯了的味道，许久没有闻过了如今一时有些恍惚。

　　“醒了。”

　　沈渡回到殿内换了一身常服，浅浅的山青色如同雨后云雾里朦胧的群山，身上的帝王浓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帝王威压缓和了几分，细碎的金光穿过雕花小窗尽数落在他身上，他捧着一本书在看，黝黑的眸子淡淡地往这边扫了眼。

　　姜月窈有片刻失神，他生得可真是好看。

　　这样的人说她长得勉强似乎也————

　　似乎也不行。

　　她是生得最好看的女子，说她长得勉强定是他眼光不好或是他没有仔细看，不会是她的问题。

　　姜月窈理了理鬓角的头发从榻上起身，款款行至他面前，轻声软语道：“奴婢叩谢皇上救命之恩。”

　　沈渡神色淡淡：“既已好了，便下去吧。”

　　说完，沈渡复又低头看书，修长的指尖翻过纸页，浅淡的神情如同入定的老僧。

　　姜月窈轻咬贝齿只觉刺手，这美人计她也使了，还是与他心上人七分相似的脸，他怎就一点都不为所动，真是叫人着急。她在宴席上的一遭可是彻底将瑾贵妃得罪死了，花了这些心思，若是什么都得不到，未免太不划算。

　　姜月窈立在原处不愿意走，可是要留下似乎又没有什么理由。

　　沈渡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角勾起几分玩味的笑意，他自是知道她有所求。

　　这样的女子一边能和太子纠缠不清，一边又知道许呦呦的事情，还有胆子利用许呦呦的画像想出接近他的法子，他也想知道到底是谁的人，接近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过他也不着急，再如何也不过是一个有些小心思的女子，手段心思都太过浅显，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当是翻不起什么浪花出来。

　　沈渡淡声问：“怎么？”

　　“皇上……”姜月窈狠下心来声音带着三分病中的虚弱，“奴婢，不知该去何处。”

　　沈渡抬眸，漫不经心道：“哦？掖庭宫不会连个宫女的住处都安排不了。”

　　姜月窈才不相信沈渡这样久居高位看惯了后宫争宠的戏码的人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在装作不知了。

　　可他若真对这张脸毫无波澜，怎会为她解围，还为她请太医。

　　若不是他对这张脸有所怜惜，他怎会如此？

　　姜月窈赤足走到他的身侧，挨着他的腿跪倒在地，“奴婢有所求。”

　　“那日雨中相遇，皇上曾问过奴婢，可有所求。”姜月窈目光灼灼，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初时的犹疑，眼神坚定地望着上首的人，不遮不掩地说出自己的心思，“奴婢求皇上给一个安身之所，护奴婢性命无忧，阖宫上下只有皇上一人做得到。”

　　眼神明媚如火，沈渡只觉得他手下的书页隐隐发烫，他搁下书下意识地拈了拈指腹。

　　“在朕这，有一个词叫做过时不候，同样的机会朕不会给第二次。”

　　沈渡俯下身，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痣，稍稍用了些许力道，意外的，指腹没有丝毫颜料的痕迹。她的妆点之术确有几分精妙。

　　“你如今来求朕的庇护，凭的是什么？”

　　姜月窈微微蹙眉，凭什么？她还能凭什么？

　　这张与许呦呦七分相似的脸还不够吗？天底下的男人都是食色动物，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姜月窈高高抬起脸，灵巧的手大着胆子攀附到他的膝盖上，只是指尖有不住地细微颤抖，“自然是凭借奴婢足够美貌，能得到陛下的爱怜。”

　　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去，膝盖却被一双玄色的靴子抵住，手被紧紧捏住。

　　她与沈渡垂下来的眼眸对住，她从他的眼里清晰地看清楚了她此刻的媚态与讨好。

　　姜月窈仿佛被什么刺到了，她不愿相信此刻的她是这般模样，飞快地避开他的眼。

　　沈渡捏住她的手，喘息的热气擦过她的脸，静默几瞬，“你的答案，朕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