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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秋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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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九月的阳光依然灼热。
陆听厌拖着行李箱站在理工大学西门,汗水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校园里人声鼎沸,新生和家长们像潮水一样在各个报到点间流动。
“同学,哪个系的?”一个戴志愿者袖标的学姐热情地迎上来。
“计算机,新生。”陆听厌递过录取通知书,目光却扫向不远处音乐社团的招新摊位——那里放着把吉他,几个学生在试音。
“宿舍在7号楼307。”学姐在名单上打了个勾,“需要带路吗?”
“不用,谢谢。”陆听厌接过材料,犹豫了一下,“音乐社...什么时候招新?”
“明天开始。”学姐笑了,“你玩乐器?”
“会一点吉他。”陆听厌谦虚地说,一年没碰乐队,他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会。”
七号楼是栋老式宿舍楼,没有电梯。
陆听厌扛着行李爬上三楼,找到307室。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整理东西的声音。
推开门,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背影正弯腰铺床。
——瘦削的肩线,微微凸起的脊椎骨,后颈上一颗小小的黑痣。
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方...迟让?”
方迟让的眼睛瞪大了,手中的枕套掉在地上。
一个月过去,他的轮廓更加分明,下巴线条变得坚毅,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然清澈如初。
“陆听厌?”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你怎么...这是你的宿舍?”
陆听厌的行李箱“咚”地砸在地上:“你不是去省艺校了吗?”
“我...”方迟让弯腰捡起枕套,“我改了志愿,北京音乐学院,声乐系。”
“但...为什么没告诉我?”陆听厌胸口发闷,过去一个月他们虽然联系不多,但重大决定都会告知对方。
方迟让抿了抿嘴唇:“录取结果出来晚,我想着...反正都在北京,总能遇见。”他顿了顿,“没想到这么巧。”
陆听厌盯着他看了几秒,确定他没在说谎,才慢慢走进宿舍。
四人间,另外两张床已经有人了,行李整齐地放着。
“他们去食堂了。”方迟让解释,“我早上到的。”
陆听厌把行李放到靠窗的空床上,两人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
太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妈妈...最近还好吗?”陆听厌最终问道。
“很好。”方迟让眼睛亮了起来,“医生说恢复超出预期,现在她在镇小学教音乐。”他犹豫了一下,“你爸呢?”
“还是老样子。”陆听厌耸肩,“不过同意我周末去现代音乐学院上吉他课。”
方迟让微笑:“那...我们又可以一起做音乐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门。
陆听厌也笑了:“'逆光'重组?“
“可以考虑。”方迟让递给他一瓶水,“不过先整理你的床铺吧,吉他手。”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陆听厌心头一暖。
他接过水,指尖不小心碰到方迟让的,两人都像触电般缩了一下,又同时笑了。
整理行李时,陆听厌偷偷观察着方迟让。
——他变了很多,又似乎一点没变。
头发剪得更短了,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手腕上戴着那条陆听厌送他的皮质手链。
最明显的变化是气质,少了高中时的紧绷感,多了几分从容。
“看什么?”方迟让突然抬头,捕捉到他的目光。
“你...”陆听厌急中生智,“你长高了。”
方迟让挑眉:“178,比你矮五厘米。”他准确报出这个数字,仿佛一直在关注两人的身高差。
宿舍门被推开,两个男生吵吵嚷嚷地进来。
——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和一个肌肉发达的运动型。
“哟,新室友?”眼镜男热情地伸出手,“温毅,山东人,计算机系。”
“王浩。”肌肉男简短地说,目光在陆听厌和方迟让之间来回扫视,“你们...认识?”
“高中同学。”陆听厌解释,“没想到分到一个宿舍。”
“缘分啊!”李毅夸张地感叹,“晚上一起吃饭?学校后门有家烧烤不错。”
方迟让看了陆听厌一眼:“好啊。”
就这样,开学第一天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度过。
陆听厌和方迟让像普通室友一样相处,小心翼翼地避开过去的话题,但每当目光相遇,空气中就仿佛有无形的电流穿过。
晚上烧烤摊,李毅滔滔不绝地讲着编程和游戏,王浩则专注地消灭眼前的肉串。
陆听厌和方迟让坐在对面,偶尔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你们俩真奇怪。”回宿舍路上,李毅突然说,“明明认识,却像刚见面一样客气。”
王浩点头:“像分手的情侣。”
陆听厌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方迟让则红了耳尖,假装看路边的树。
“不是吗?”李毅狐疑地看着他们。
“只是...一个月没见了。”陆听厌解释,“需要重新熟悉。”
这个解释似乎满足了两位室友的好奇心。
回到宿舍后,陆听厌和方迟让默契地选择了相邻的书桌,各自整理课本。
“明天音乐社招新。”陆听厌小声说,“一起去?”
方迟让点头,嘴角微微上扬:“记得带上你的吉他。”
夜深了,宿舍灯熄灭。
陆听厌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另外三人的呼吸声。
——李毅的轻微鼾声,王浩的均匀呼吸,以及...方迟让那几乎听不见的、小心翼翼的吐息。
他翻了个身,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向对面床铺。
方迟让侧卧着,背对着他,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陆听厌想起一个月前那个夏夜,在谷仓外的草堆上,他们交换的第一个吻。
那时的温度、气息、触感,如今回想起来依然清晰如昨。
但现在的他们,仿佛回到了起点,需要重新认识、重新靠近。
这个认知让陆听厌胸口发紧,却也带着某种奇异的期待。
——就像第一次翻开一本好书,明知道结局会圆满,却依然享受每一页的惊喜。
第二天早晨,陆听厌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睁开眼,看到方迟让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整理书包。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
“早。”方迟让注意到他醒了,“吵到你了?”
陆听厌摇头,坐起身:“起这么早?”
“习惯晨练。”方迟让递给他一杯豆浆和两个包子,“顺便买了早餐。”
这个熟悉的举动让陆听厌心头一暖。
——高中时方迟让就经常这样,默默给他带早餐。
他接过食物,指尖再次不经意地相触,这次两人都没躲开。
“谢谢。”陆听厌咬了口包子,“什么馅的?”
“猪肉大葱。”方迟让微笑,“你最喜欢的。”
他还记得。
这个认知让陆听厌嘴里的包子更加美味。
音乐社招新在校园中心的广场举行。
十几个社团摊位围成一圈,音乐社的摊位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陆听厌背着吉他,和方迟让站在队尾。
“听说今年音乐社要组校园乐队。”前面的女生兴奋地对同伴说,“有演出机会呢!”
陆听厌和方迟让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里面包含着太多只有他们懂的含义。
轮到他们时,音乐社社长——一个大三的学长打量着两人:“玩什么?”
“吉他。”陆听厌说。
“主唱。”方迟让同时说。
社长挑眉:“配合挺默契啊,现场来一段?”
陆听厌拿出吉他,看向方迟让:“《雨季车站》?”
方迟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头。
一年没一起演奏,但当前奏响起,方迟让的歌声准时加入时,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县艺术节的舞台。
没有排练,没有商量,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表演结束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小群听众,掌声热烈。
社长目瞪口呆:“你们...真的只是高中同学?”
“高中乐队队友。”陆听厌纠正。
“太好了!”社长激动地拍桌,“校园音乐节下个月就开始,正缺主力乐队!”
就这样,“逆光”在北京理工大学重组了。
新成员包括音乐社的键盘手张悦和鼓手陈星。
——两个技术扎实的大二学生。
第一次排练在周末的社团活动室。
陆听厌和方迟让提前半小时到,调试设备。
“感觉像回到了谷仓。”陆听厌拨动琴弦,笑着说。
方迟让调整麦克风高度:“但这次不用怕杜明来捣乱了。”
提到那个高中时的对头,两人都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陆听厌突然停下:“你之前一年...有组乐队吗?”
方迟让摇头:“妈妈手术后需要照顾,加上准备高考...”他顿了顿,“你呢?”
“我爸给我请了吉他老师,但没再组队。”陆听厌轻声说,“总觉得...少了什么。”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都明白那个“什么”指的是彼此。
新成员到来打断了这个时刻。
张悦是个活泼的短发女孩,陈星则沉默寡言但打鼓时像变了个人。
四人简单自我介绍后,开始试音。
“你们有原创吗?”张悦好奇地问。
陆听厌看向方迟让:“《雨季车站》?”
音乐响起,熟悉的旋律流淌在活动室里。
虽然换了新成员,但核心没变。
——陆听厌的吉他和方迟让的歌声依然是最默契的搭档。
张悦的键盘给歌曲增添了新的层次,陈星的鼓点则比周毅更加精准。
排练结束时,张悦兴奋地说:“我们绝对能拿下音乐节冠军!”
陈星难得地表示赞同:“比去年那支强多了。”
回宿舍的路上,陆听厌和方迟让走得很慢,享受着初秋的晚风。
“周六我去现代音乐学院上课。”陆听厌说,“要一起吗?他们有声乐公开课。”
方迟让点头:“好啊。”他犹豫了一下,“晚上...要不要去我姑姑家吃饭?她听说我们同宿舍,非要见你。”
陆听厌惊讶:“方医生在北京?”
“嗯,去年调来的。”方迟让解释,“她和我姑父离婚了,现在一个人住。”
周六下午,两人乘地铁来到朝阳区的一个小区。
方医生。
——现在应该叫方教授了。
——在北京某大学医学院任教。
她的公寓整洁温馨,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
“陆听厌。”方教授打量着他,“长大了。”
陆听厌礼貌地问好,注意到方教授眼角的皱纹比两年前更深了,但眼神依然锐利。
晚餐气氛意外地融洽。
方教授问了些大学和专业的事,对音乐只字未提。
直到饭后洗碗时,她才突然问:“你们又组乐队了?”
陆听厌手中的盘子差点滑落:“您...怎么知道?”
“迟让每次做音乐时,眼睛都会亮。”方教授递给他一块擦碗布,“就像他爸爸一样。”
这是陆听厌第一次听方教授主动提起方岳。
他小心翼翼地问:“您...不反对了?”
方教授沉默了很久,水流哗哗地冲过她的手指:“我反对了十五年,结果呢?”她苦笑,“迟让还是走了和他爸一样的路。也许...这就是命。”
她关上水龙头,直视陆听厌的眼睛:“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帮我看着他。”方教授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别让他像他爸爸那样...太执着,太拼命。”
陆听厌郑重地点头:“我会的。”
回学校的路上,方迟让好奇地问:“姑姑跟你说什么了?洗那么久。”
“说让我看着你点。”陆听厌半真半假地回答,“别让你熬夜。”
方迟让轻笑:“她还当我是小孩。”
地铁车厢轻微摇晃,两人的肩膀时不时相碰。
陆听厌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妈妈知道我们同宿舍吗?”
“知道。”方迟让微笑,“她说'真有缘分'。”
“只是缘分?”陆听厌半开玩笑地问。
方迟让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陆听厌心跳加速:“也许不止。”
校园音乐节前的一个月,四人乐队每周排练三次,很快磨合出了默契。
陆听厌和方迟让创作了两首新歌,《重逢》和《秋日信》,延续了他们一贯的风格但更加成熟。
音乐节当天,露天舞台下坐满了学生。当“逆光”登场时,陆听厌意外地发现前排坐着父亲和母亲。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谁邀请的?
方迟让也看到了,惊讶地看向陆听厌。
陆听厌摇头表示不知情,但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表演很成功。新老歌曲交替,观众反响热烈。
唱到《雨季车站》时,陆听厌看到母亲在擦眼泪,父亲则专注地看着舞台,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
演出结束后,陆名和陈冉来到后台。
方迟让紧张地站直身体:“叔叔阿姨好。”
“唱得真好。”陈冉温柔地说,“比录音里还要好。”
陆名则拍了拍陆听厌的肩:“不错。”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陆听厌眼眶发热。
回宿舍的路上,月光洒在校园的小路上,树影婆娑。
陆听厌和方迟让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其他人后面。
“你爸妈...和好了?”方迟让小声问。
陆听厌摇头:“只是来看演出。”他顿了顿,“但我从没见过我爸那样...他以前从不看我表演。”
方迟让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他在为你骄傲。”
这个简单的触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亲密。
陆听厌鼓起勇气,勾住了方迟让的手指。
令他惊喜的是,方迟让没有抽开,反而与他十指相扣。
“我们...”陆听厌声音有些哑,“我们这样算什么?”
方迟让停下脚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你觉得呢?”
“我不想再做高中时的我们。”陆听厌直视他的眼睛,“假装只是队友,假装不在乎。”
方迟让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那就不假装。”
这个回答简单得令人心醉。
陆听厌慢慢靠近,在校园中央的梧桐树下,吻住了方迟让的唇。
这个吻比一个月前更加坚定,更加成熟,带着不容错认的爱意。
分开时,两人都微微喘息。
方迟让的额头抵着陆听厌的:“这次...别再放手了。”
“不会了。”陆听厌承诺,“无论发生什么。”
他们手牵着手回到宿舍,在门口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温毅和王浩已经睡了,两人轻手轻脚地洗漱,偶尔交换一个甜蜜的眼神。
躺在床上,陆听厌望着对面床铺的方迟让。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如同一年前在小镇谷仓外的那个夜晚。
这一次,不会再有一的分离,不会有未说出口的思念。
明天醒来,他们将是恋人、队友、知己——所有关系的总和,所有可能性的实现。
陆听厌满足地闭上眼睛,梦里全是音乐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