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告白》杳数

2、关注

　　开学第一周的兵荒马乱逐渐平息，高中的生活开始显露出它固有的、略带重复性的节奏。

　　课程表被牢牢记住，各科老师的特点也被同学们私下里津津乐道地讨论着。

　　高一（一）班的教室，渐渐被一种既紧张又活跃的氛围所填充。

　　对于岑晓兮而言，这一周像是在梦里度过，又像是在观看一场焦点始终唯一的电影，她的世界，悄然完成了一次无声的重构，中心点明确无疑。

　　——那个坐在斜前方，隔了两排座位的耀眼少年，顾宴离。

　　她的暗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独角戏，寂静无声，却又在她内心上演着最汹涌的波涛。

　　每天清晨，她总会比规定时间稍早一些来到教室，不仅仅是因为她习惯守时，更因为，她知道顾宴离通常不会来得太早，这短暂的、他尚未出现的时间，成了她一天中唯一可以稍微放松神经的时刻，她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假装预习功课，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个尚且空着的座位，心脏会随着教室门口每一次脚步声的临近而微微提起，又在发现不是他时，悄悄落下，混合着一丝失落和下一轮期待的紧张。

　　当他终于出现时，她的整个世界都会瞬间亮起一道看不见的追光，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她记得他走路的姿势，带着一种松弛的自信，步伐不大却坚定，记得他放下书包时，习惯用左手随意地拨一下额前的碎发，记得他坐下后，会先从抽屉里拿出水杯喝一口水，喉结滚动一下。

　　记得他和同桌，那个同样活跃的男生张宸，低声说笑时，嘴角扬起的弧度。

　　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被她像收集珍珠一样，一颗颗小心翼翼地拾起，珍藏于心。

　　每一个细微的发现，都足以让她窃喜良久，仿佛掌握了什么独一无二的秘密。

　　上课时，是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着他的时候，当然，只能是看着他的背影。

　　数学课上，老师出了一道颇有难度的解析几何题，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困惑的叹气。岑晓兮咬着笔头，眉头紧锁，图形在脑海里旋转拼接，却始终找不到那条关键的辅助线。

　　就在这时，她看到前排的顾宴离举起了手。动作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老师，我这里有一种解法。”他的声音清朗，穿透了略显沉闷的空气。

　　老师点头示意他上台，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他从容地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修长的手指握着白色粉笔，在黑板上流畅地划出线条，写下清晰的步骤。他一边写一边讲解，逻辑清晰，语速平稳，甚至还在某一步时，提出了另一种更巧妙的思路可能性。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微微侧着的、专注的脸上，照在他移动的手臂上，仿佛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智慧的光晕，粉笔灰轻轻飘落，在他肩头跳跃。

　　岑晓兮怔怔地看着，忘了自己的难题，那一刻，他不仅有着耀眼的外表，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思维深处的魅力。那么遥远，又那么……令人心折。

　　老师毫不吝啬地给予了赞扬，同学们也投去佩服的目光。

　　顾宴离只是笑了笑，放下粉笔，轻松地走回座位，仿佛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岑晓兮低下头，看着自己草稿纸上混乱的线条，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感再次悄然蔓延，看，他那么优秀，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她绞尽脑汁也无法完成的事情，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座位上的那几排，更是某种天赋、某种能力、甚至是某种气质的鸿沟。

　　这种认知让她微微有些难过，却丝毫无法减少目光追逐他的频率，反而像是成瘾一般，越是意识到差距，越是无法控制地被他吸引。

　　下午的体育课，是另一个可以“合法”注视他的场合。

　　男生们进行篮球训练，顾宴离无疑是场上的焦点，他运球突破时动作敏捷得像一头猎豹，假动作逼真流畅，起跳投篮时，身体在空中舒展成一个完美的弧度，手腕轻轻一压，篮球划出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篮筐。

　　“好球！”场边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喝彩，其中夹杂着不少女生的尖叫和欢呼。

　　岑晓兮和几个不太擅长运动的女生坐在不远处的看台角落，她手里拿着一本单词书，假装在背诵，但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那个在阳光下奔跑跳跃的10号身影，他的球衣号码，也是她第一时间记住的信息之一。

　　汗水浸湿了他的球衣，额前的黑发黏在皮肤上，他却毫不在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笑容，那是沉浸在热爱之事中的快乐，每一次进球，他会和队友击掌庆祝，笑容灿烂得晃眼，偶尔失误，他会快速拍拍手，喊一声“我的我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气馁，只有更强的专注和斗志。

　　那样的生机勃勃，那样的张扬热烈，是岑晓兮生命中极度匮乏又极度渴望的东西，她像一株生长在阴暗角落的植物，本能地仰望着、渴求着天上的太阳。

　　她不敢像其他女生那样大声加油，甚至不敢让身边的人发现她一直在看他。她只是安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书页，心脏随着他的每一次跑动、每一次起跳而同步起伏。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睛，觉得那个在球场上发光的身影，似乎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明亮几分。

　　课间和午休时，是他社交属性展现最充分的时候，

　　他的座位周围似乎永远不缺人。

　　男生们喜欢围着他讨论游戏、球赛或者最新趣事，也有大胆的女生会借着问问题的名义，过来和他说笑几句。

　　顾宴离似乎来者不拒，他健谈、风趣，能接住各种话题，偶尔抛出的梗总能引得大家发笑，他像是人群天然的中心， effortlessly地凝聚着气氛。

　　岑晓兮则永远在自己的座位上，要么低头写作业，要么假装看书，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每一个属于他的声音碎片——他的笑声，他说话时特有的语调，甚至是他翻动书页的声音。

　　她看到他有时会侧过身，和后排的一个女生说话，那个女生叫温玉，开学第一天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漂亮、开朗，像一朵盛放的向日葵，她和顾宴离说话时神态自然，笑容明媚，甚至会偶尔拍一下他的胳膊，像是在反驳他的什么观点。

　　每当这时，岑晓兮的心会像被细小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泛起微不可察却又真实存在的酸涩，她会迅速移开目光，盯着书本上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混合着更深的自卑，悄然滋生，她羡慕温玉可以那样自然地和他交谈，羡慕她拥有那种自己永远学不来的落落大方。

　　她甚至不敢从他座位旁边的过道经过，如果非要路过，她会屏住呼吸，加快脚步，心跳如擂鼓，仿佛做贼一般，只有在收发作业时，她的手指才能有机会，极其短暂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他递过来的作业本边缘。

　　那微不足道的接触，却能让她指尖发烫，心里泛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足够她回味很久。

　　她的日记本，成了这份暗恋唯一的宣泄口。

　　原本只是记录日常的本子，现在几乎每一页都写满了同一个名字——“顾宴离。”

　　“9月12日，晴。今天数学课，他上台解题的样子好厉害。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自信呢？”

　　“9月14日，多云。体育课他打球好像扭了一下脚，希望没事。（后来看他走路正常，应该不严重吧？）”

　　“9月15日，晴。中午听到他和张宸说周末要去买新的篮球鞋。他的鞋子好像总是很干净。”

　　“9月16日，阴。温玉今天又和他聊了很久，他们在笑什么呢？……”

　　琐碎的、无关紧要的、甚至有些傻气的记录，却承载着她最沉重也最甜蜜的心事。

　　每一个字落下时，都伴随着心跳的节拍。这是她一个人的宝藏，是她庞大无声爱恋的唯一见证。

　　她从未想过要去告白，甚至连一点点暗示的念头都没有，在她看来，喜欢他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无关，他那样的人，合该被众人瞩目，被同样优秀的人喜欢，比如叶梓余那样的女孩。

　　而自己，能像现在这样，在同一间教室里，每天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是一种奢侈的幸福了。

　　她满足于这种遥远的、无声的关注。像星星仰望月亮，像尘埃仰慕阳光，她知道彼此属于不同的轨道，能这样远远地感受他的光芒，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望着窗外疏朗的星空，她也会生出一点点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如果有一天，他能注意到自己，哪怕只是一瞬间，就好了。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会被她自己迅速掐灭。别傻了，岑晓兮，她对自己说，然后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脑海里却依旧清晰地浮现出他阳光下灿烂的笑容。

　　暗恋是一个人的狂欢，也是一个人的煎熬。

　　它让最平凡的日常变得充满意义，也让最细微的瞬间变得惊心动魄。

　　岑晓兮的高中生活，就在这场无声却浩大的注视中，缓缓铺陈开来，她的喜怒哀乐，开始与一个叫顾宴离的少年，产生了千丝万缕、却又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联系。

　　教室窗外的香樟树，叶子绿了又黄。

　　时光静静流淌，无声无息，却已悄然改变了许多事情。

　　比如，一个女孩的心，早已在初见的那天下午，就不由自主地、彻底地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