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告白》杳数

3、接触

　　日子像流水一样，在不紧不慢的节奏中悄然滑过。

　　蝉鸣声渐渐弱了下去，空气中的燥热被初秋的微凉所取代，香樟树的叶子边缘开始染上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淡黄。

　　高一（一）班的同学们逐渐熟悉，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子，教室里的氛围也从最初的小心试探，变得多了几分熟稔的喧闹。

　　岑晓兮依旧固守着她的角落，安静得像一株盆栽植物。

　　她的世界半径很小，圆心始终是那个耀眼的存在——顾宴离。

　　她的暗恋进行得悄无声息，却又无比盛大，填满了她所有的课余思绪。

　　她熟悉了他每一天的作息：通常会在早读铃响前五分钟踏入教室，上午第二节课后会和几个男生一起去小卖部，午休时如果不是被老师叫去帮忙，多半会在座位上和张宸他们聊天或者戴着耳机小憩，下午放学后，只要天气允许，他几乎雷打不动地会去篮球场。

　　而每周三下午的最后一节，是固定的班级体育活动时间，更是顾宴离绝不会错过的篮球时刻。

　　这个周三下午，天空湛蓝，阳光和煦，是打球的好天气。

　　放学铃声一响，男生们便迫不及待地抱着篮球涌向操场，其中顾宴离的身影最为醒目，他一边走一边轻松地运着球，和旁边的张宸笑着说着什么。

　　岑晓兮收拾好书包，今天轮到她和同桌值日，同桌是个急性子，飞快地扫完地就嚷嚷着有事先走了。

　　岑晓兮也不在意，她习惯性地放慢动作，细致地擦着黑板，整理讲台，她知道，这样做，或许能“恰好”在离开时，路过篮球场，远远地看上一眼。

　　等她终于磨蹭完，锁好教室门，操场上已经热闹非凡。

　　好几个班级都在进行体育活动，跑道上有人跑步，球场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高一（一）班和二班的男生正在打一场非正式的友谊赛。

　　岑晓兮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抱着几本要带回家复习的书，假装自然地朝着篮球场的方向走去，选择了一个相对人少、距离稍远的角落站定。

　　目光几乎不需要搜寻，就立刻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穿着蓝色球衣的10号。

　　比赛似乎很激烈。

　　顾宴离在场上来回奔跑，额发被汗水打湿，眼神专注，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和美感，他一个漂亮的背后运球过掉了防守队员，引来场边一阵喝彩。

　　岑晓兮看得有些出神，几乎忘了时间，忘了自己只是路过。

　　就在这时，场上的攻防转换极快。

　　顾宴离在三分线外接到了队友的传球，对方两名队员立刻扑上来封堵，他作势欲投，却在起跳的瞬间发现角度被封死，电光火石间，他选择了将球快速分给侧翼切入的张宸。

　　然而，传球的那一刹那，旁边一个二班的队员为了抢断，猛地从侧面冲撞过来，手臂不可避免地挥到了顾宴离的手肘！

　　“呃！”顾宴离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手中的篮球也彻底脱离了预定轨道，像一颗偏离炮口的炮弹，带着惊人的速度，猛地朝场外飞去！

　　而它飞向的方向，正是岑晓兮所站的角落！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人根本无法反应。

　　岑晓兮只看到那颗橙色的球体在视野里急速放大，带着呼啸的风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惊恐都来不及浮现。

　　“砰！”

　　一声沉闷又结实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在她额角炸开！

　　眼前瞬间金星乱冒，视线模糊一片，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怀里的书本哗啦啦散落一地，她下意识地捂住被砸中的地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生理性地涌了上来，模糊了整个世界。

　　操场上似乎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几声惊呼。

　　“卧槽！砸到人了！”

　　“谁啊？没事吧？”

　　“好像是一班的……”

　　混乱的脚步声快速逼近。

　　“对不起！你没事吧？”

　　一个带着急促喘息和明显歉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熟悉得让她即使在剧痛和晕眩中也瞬间辨认出来。

　　岑晓兮忍着眼泪和眩晕，勉强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顾宴离焦急的脸庞近在咫尺，他跑得太急，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呼吸有些急促，紧蹙的眉头下，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自信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担忧和歉意，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投下一片阴影，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阳光的气息，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

　　近到她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看清他鼻尖上细密的汗珠，看清他因为运动而格外红润的嘴唇。

　　心脏，在剧烈的疼痛和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冲击下，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腔，额角火辣辣地疼着，脸颊却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比被砸到的地方还要滚烫。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以及他带着喘息的道歉。

　　“没…没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细若游丝，还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哭腔。她努力地想挤出一个表示“真的没关系”的笑容，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流泪的样子，手指死死地按着疼痛的额角。

　　“真的抱歉，刚才被人撞了一下，手滑了。”顾宴离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懊恼，他看着她捂着头、眼泪汪汪的样子，又看了看地上散落一地的书本，显得更加手足无措，“砸得很重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他的关心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她的心尖，带来一阵战栗般的酥麻，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不、不用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依旧小的可怜，“我真的没事……你、你快回去比赛吧……”

　　她甚至下意识地催促他离开，因为他的存在感太强了，强到她无法正常思考，无法正常呼吸。

　　她害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再多停留一秒，那疯狂的心跳和滚烫的脸颊会出卖她内心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宴离似乎还有些不放心，目光在她捂着额角的手和苍白的脸上逡巡：“可是……”

　　“宴离！快回来！防守啊！”场上，张宸的大嗓门远远传来，比赛显然因为这个小意外而中断了。

　　顾宴离回头看了一眼赛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低着头、显得格外娇小可怜的女生，犹豫了一下。

　　“真的没事吗？”他又确认了一遍。

　　“嗯……”岑晓兮用力地点点头，甚至勉强松开了捂着额角的手，试图证明自己真的没问题，尽管那一下确实疼得她眼冒金星。额角被砸到的地方已经迅速红肿起来，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顾宴离看到那一片红肿，眉头皱得更紧了，但场上的队友又在催促。

　　“那……那你小心点，实在不舒服一定要去医务室。”他语速加快了些，带着几分歉意和不得已，“我真的得回去了。”

　　“好……”岑晓兮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顾宴离最后投给她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转身快步跑回了球场。

　　他的身影很快重新融入那片阳光和喧嚣之中。

　　他一离开，那令人窒息般的压迫感瞬间消失，岑晓兮却觉得心里空了一下。周围的嘈杂声重新涌入耳朵。

　　有几个女生跑过来帮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本。

　　“同学，你没事吧？看起来砸得好重。”

　　“要不要我们陪你去医务室？”

　　岑晓兮接过书本，低声道谢，依旧摇头拒绝：“谢谢，不用了，我没事。”

　　她用手背胡乱擦掉眼角的泪水，额角一阵阵抽痛，她抱着书本，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离开了操场边缘。

　　走出很远，还能听到身后篮球撞击地面和男生们呼喊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她不敢回头。

　　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再去寻找那个身影。

　　走到教学楼僻静的背阴处，她才敢停下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心脏依旧跳得飞快，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额角的疼痛感越来越清晰，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立刻疼得“嘶”了一声，那里肯定已经肿起一个大包了。

　　可是，比起疼痛，另一种情绪更强烈地占据着她的心。

　　他刚才……离她那么近，他跟她说话了，语气那么焦急，那么抱歉。他还关心她要不要去医务室……

　　虽然是被篮球砸到这种倒霉又疼痛的事情，可是……可是因为对象是他，这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不一样的色彩。那短暂的、只有几十秒的交集，像慢镜头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声音里的担忧，他靠近时带来的气息……

　　脸颊又开始发烫，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他汗水从下颌线滴落的样子。

　　这算不算……一次另类的“接触”？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荒谬，却又抑制不住地泛起一点点隐秘的甜，像苦涩的黑咖啡里，意外地落入了一颗微小的方糖。

　　她抱着书本，慢慢地往校门口走，额角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刚才发生的意外，但她的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想：他回去比赛，会不会还在担心她？他会不会……记得她是谁？哪怕只是记得“那个被我不小心用篮球砸到的女生”？

　　对于她而言，这意外糟糕的碰撞，却成了她暗淡日常里一次石破天惊的接触，疼痛是真实的，但那份因他而起的悸动和微不足道的、甚至可能只是出于礼貌的关心，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漾开层层叠叠、久久不散的涟漪。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篮球场上，另一个身影——陆时风，默默收回了望向她离去方向的担忧目光，他原本也在场上，目睹了全过程。看到篮球飞向她时，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看到顾宴离跑过去道歉，他又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看到她捂着额头流泪离开，他的眉头紧紧锁起，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无意识地捏得微微变形。

　　一场球赛，同一个意外，牵动了两个少年截然不同的心绪。

　　而对于岑晓兮来说，这个下午，因为额角那个红肿的、隐隐作痛的大包，和那个短暂的、夹杂着疼痛与悸动的近距离接触，变得无比清晰而特别起来。

　　她的暗恋，似乎因此有了那么一点点……真实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