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生》旌有沐沐

9、光年之外

　　高考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鹿晚晴几乎是冲出考场的。

　　六月的阳光灼热刺眼，校门口挤满了等待的家长和记者。她踮起脚尖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他们已经三个月没有好好说话了，但昨晚收到的那条短信让她一夜未眠："考完在礼堂见。——XY"

　　礼堂。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晚晴！这里！"母亲在家长区向她挥手，父亲站在一旁，手里捧着鲜花。鹿晚晴匆匆跑过去，接过花束时手指都在发抖。

　　"考得怎么样？"父亲问，语气比平时柔和许多。

　　"还行。"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仍扫视着人群，"爸妈，我待会要去学校拿点东西，你们先回去吧。"

　　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但出乎意料地没有多问。自从那次激烈争吵后，家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只要她成绩不掉，父母就不再干涉她和许晏的事。

　　"别太晚。"母亲最终只说了这一句。

　　鹿晚晴几乎是跑回学校的。空荡荡的校园里只有零星几个毕业生在拍照留念，欢笑声在夏日空气中飘荡。礼堂的门虚掩着，一缕阳光从缝隙中漏出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线。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礼堂里光线昏暗，只有舞台上方的一盏灯亮着。许晏坐在钢琴前，背影挺拔而孤独，手指轻轻搭在琴键上却没有按下去。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身，面容在逆光中看不真切。

　　"你来了。"他说，声音有些哑。

　　鹿晚晴站在过道中央，突然不知该如何迈步。三个月不见，许晏瘦得几乎脱了形，校服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但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你考得怎么样？"她问，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

　　许晏笑了笑："正常发挥。"他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坐吧。"

　　鹿晚晴走上舞台，在他身旁坐下。钢琴上放着一本《小王子》，书页已经泛黄，看起来经常被翻阅。

　　"我收到录取通知了。"许晏轻声说，"S大学，全额奖学金。"

　　鹿晚晴睁大眼睛："那太好了！S大学的物理系是全国顶尖的！"她由衷地为他高兴，但随即注意到他表情中的阴霾，"...有什么问题吗？"

　　许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皮："养母病情恶化了。医生说...可能撑不过今年。"

　　夏日的光线忽然变得刺眼起来。鹿晚晴看着许晏的侧脸，发现他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所以...你不能去S大了？"

　　许晏沉默了很久，久到鹿晚晴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我可以去。"他终于开口，"养父说他会照顾养母，让我别浪费这个机会。"

　　"那不是很好吗？"鹿晚晴小心翼翼地问。

　　许晏突然转向她，眼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吗？因为他被医院纪委调查了，需要我这个'孝子'形象去博同情。"他苦笑一下，"而且，我走了，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卖掉家里的老房子——那是养母唯一的财产。"

　　鹿晚晴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申请了延期入学。"许晏的声音很轻，"一年。如果...如果养母能好转，我就去S大。如果不能..."他的声音哽住了，"我得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洒在舞台上，将两人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中。鹿晚晴突然明白了许晏今天约她见面的原因。

　　"你被哪里录取了？"许晏问，像是刻意转移话题。

　　"B大，新闻系。"她轻声回答。

　　"那很好，是你的梦想。"许晏微笑，眼中却盛满悲伤，"北京是个好地方。"

　　他们沉默地坐着，钢琴上的《小王子》在微风中轻轻翻动书页。远处传来毕业生的欢笑和歌声，衬得礼堂里的寂静更加沉重。

　　"许晏。"鹿晚晴鼓起勇气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一年后你去了S大，我们..."

　　"鹿晚晴。"许晏打断她，声音温柔而坚定，"别等我。"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刺入心脏。鹿晚晴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为什么？"她问，声音发抖，"是因为距离？还是你觉得我会变心？或者..."

　　"因为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许晏直视她的眼睛，"连明天会发生什么我都不知道，怎么敢承诺未来？"

　　"我不需要承诺！"鹿晚晴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我只想..."

　　"但我需要！"许晏突然提高了音量，随即又软下来，"晚晴，爱一个人不是拖着她一起沉沦。你值得更好的生活，更稳定的感情，更...正常的人生。"

　　鹿晚晴的眼泪终于决堤："所以你就要替我做决定？"

　　许晏伸手轻轻擦去她的泪水，指尖冰凉："不，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他拿起那本《小王子》，翻到扉页，"这个...送给你。"

　　扉页上工整地写着一段话："'请你驯养我吧。'小王子说。'驯养是什么意思？'狐狸问。'就是建立联系。'小王子回答。——给曾经驯养我的小太阳。"

　　鹿晚晴的泪水滴在书页上，晕开了墨迹。许晏轻轻合上书，放进她手中。

　　"我本来想写更多，但发现所有话都在这本书里了。"他笑了笑，眼中泛着水光，"尤其是第21章。"

　　鹿晚晴紧紧抱住那本书，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我们...还能见面吗？"

　　许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轻轻将她拉入怀中。他的心跳声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快速而有力。

　　"也许有一天，在另一个星球上。"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哽咽，"当所有玫瑰都凋谢，所有狐狸都被遗忘的时候。"

　　鹿晚晴在他怀里放声大哭，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许晏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手臂收得很紧，像是要把这一刻的感觉永远铭记。

　　"我该走了。"最终他松开手，声音恢复了平静，"养母今天做透析，我得去医院。"

　　鹿晚晴点点头，说不出话来。许晏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向舞台侧面的出口。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鹿晚晴脚边。

　　"许晏！"在他即将消失在门口时，鹿晚晴突然喊道，"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要背负这些，你会来找我吗？"

　　许晏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那时候，如果你还记得我，我会给你讲一个关于星星的故事。"

　　然后他走了，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鹿晚晴独自坐在舞台上，抱着那本《小王子》，阳光温暖地笼罩着她，像是一个无言的安慰。

　　一年后，北京，B大女生宿舍。

　　鹿晚晴拆开那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包裹时，窗外正下着初雪。包裹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本写满批注的《小王子》，和一封简短的信。

　　信纸上熟悉的字迹让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晚晴：
　　养母今晨去世了。她走得很平静，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别错过S大的开学日期。
　　我决定留在本地照顾养父。他酗酒过度，医生诊断出肝硬化。说来可笑，我恨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却要为他放弃学业。
　　这本书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在第21页，我写了一些想对你说的话。
　　愿你前程似锦，永远像太阳一样明亮。
　　——XY"

　　鹿晚晴翻到第21页，发现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那是《小王子》中狐狸与小王子分别的段落，许晏在旁边写道：

　　"爱是责任，是即使知道终将分离也要勇敢驯养的决心。我太懦弱，配不上你的勇气。但请相信，在无数个平行宇宙里，总有一个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

　　窗外，雪越下越大。鹿晚晴将信纸贴在胸口，泪水无声滑落。千里之外的某个小城里，许晏站在养母的墓碑前，雪花同样落满了他的肩膀。

　　两座城市，同一场雪，两个人为同一段青春爱恋流泪。而那本《小王子》静静躺在书桌上，扉页上"请你驯养我吧"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但依然清晰可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