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生》旌有沐沐

8、不灭的微光

　　一月末的图书馆暖气不足，呵气成霜。

　　鹿晚晴搓了搓冻僵的手指，目光扫过自习室最后一排的角落。许晏坐在那里，面前摊开的书本堆成一座小山。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消瘦，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眼下是明显的青黑色。

　　这是她两周来第八次"偶遇"他了。自从那次在学生会办公室的决裂后，许晏就像一座行走的冰雕，无论她如何尝试接近，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但今天不同。鹿晚晴深吸一口气，抱着厚厚一叠资料径直走向许晏的桌子。

　　"啪。"她把资料放在许晏面前，声音在安静的自习室里格外清晰。

　　许晏头也不抬："拿走。"

　　"高考冲刺笔记。"鹿晚晴压低声音，像是没听见他的拒绝，"我找了去年省状元的全套复习资料，还有各科老师的押题重点。"

　　许晏终于抬起头，眼神冷得像窗外的寒风："我说过..."

　　"我听到了。"鹿晚晴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保温盒，"还有，午饭。你胃不好，别总吃便利店的面包。"

　　许晏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冷漠："不需要。"

　　"需不需要是你的事，给不给是我的事。"鹿晚晴把保温盒推到书本旁边，"许轻轻都告诉我了——你养母病情恶化，你每天打两份工，还要准备清华的自主招生。"

　　许晏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笔："她太多嘴了。"

　　"她是我朋友。"鹿晚晴咬了咬嘴唇，"就像...就像你曾经也是。"

　　许晏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很快又筑起那道无形的墙："鹿晚晴，别浪费时间了。我们..."

　　"你知道我上周去了哪吗？"鹿晚晴突然问，"省人民医院，肾病专科。我爸虽然反对我们交往，但他是个好医生。"她轻轻翻开笔记本第一页，露出一张名片，"这是他师兄的联系方式，全国顶尖的肾病专家。"

　　许晏盯着那张名片，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我不是来求你回心转意的。"鹿晚晴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在这里。"

　　她转身离开时，余光看见许晏的手悬在那叠资料上方，微微发抖。

　　那天之后，鹿晚晴开始了她的"影子行动"——每天早上，许晏的课桌里会出现一个简单的三明治和盒装牛奶；每个午休，他常去的自习室座位上会多出一份整理好的错题集；每个下雨天，他的书包旁必定挂着一把折叠伞。

　　她从不留字条，也不期待回应。有几次，她远远看见许晏把她准备的食物分给更需要的同学，或者把笔记借给其他学生复印。但他再也没有直接拒绝过她的"馈赠"。

　　二月中旬的一天，许轻轻在放学路上拦住了鹿晚晴。

　　"你还在坚持啊？"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语气复杂，"许晏最近...不太好。"

　　鹿晚晴的心猛地揪紧了："怎么了？"

　　"他养母又住院了，这次比较严重。"许轻轻叹了口气，"他白天上课，晚上陪护，凌晨还要去便利店打工。昨天物理老师说他趴在桌上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鹿晚晴想起最近几次见到许晏时，他苍白的脸色和总是湿着的头发——现在想来，可能是用冷水强行保持清醒。

　　"他在哪家医院？"

　　"还是市中心医院，肾内科。"许轻轻犹豫了一下，"晚晴，我知道你关心他，但他现在真的没精力..."

　　"我不去打扰他。"鹿晚晴打断她，"但你能帮我个忙吗？"

　　第二天清晨，市中心医院肾内科护士站的交接台上多了一个保温袋，里面是三人份的营养餐和一张没有署名的卡片："给最辛苦的夜班天使"。同样的保温袋连续出现了一周，直到某天深夜，许晏在陪护间隙偶然看到了那个送餐的神秘人——

　　鹿晚晴蹑手蹑脚地把保温袋放在护士站，转身时差点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许晏站在走廊阴影处，眼睛因为连续熬夜而布满血丝，但目光依然锐利。

　　"我就知道是你。"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鹿晚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我只是..."

　　"为什么？"许晏向前一步，走廊的灯光照在他憔悴的脸上，"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们不可能..."

　　"那又怎样？"鹿晚晴抬起头，眼中闪着倔强的光，"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许晏愣住了，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走廊尽头传来护士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拉住鹿晚晴的手腕，闪身躲进了消防楼梯间。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许晏的手仍然握着她的手腕，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烫得惊人。

　　"你发烧了。"鹿晚晴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躲开。

　　"别这样..."许晏的声音带着恳求，"我承受不起。"

　　"承受不起什么？"

　　"你的好，你的关心，你的...喜欢。"许晏靠在墙上，仿佛需要支撑才能站稳，"你知道我昨晚在哪吗？不是医院，也不是便利店。我在网吧通宵给人代练游戏，就为了凑下周的透析费。"

　　鹿晚晴的心像被狠狠揪住："我可以..."

　　"你不能！"许晏打断她，"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拯救。我有我的路要走，再难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至少让我陪你走一段。"鹿晚晴固执地说，"就当...就当是普通朋友。"

　　许晏沉默了许久，久到鹿晚晴以为他又要拒绝。但最终，他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随你吧。"

　　这算不上和解，但至少不再是冰冷的拒绝。从那天起，鹿晚晴开始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许晏可能出现的地方——图书馆、医院、甚至那家他打工的便利店。她不再刻意搭话，只是安静地做自己的事，偶尔留下一杯热茶或一份点心。

　　三月的某个雨夜，鹿晚晴在图书馆通宵复习时，发现许晏趴在角落的桌子上睡着了。他的面前摊开着厚厚的习题集，右手还握着笔，指节因长时间书写而微微发红。窗外雨声淅沥，馆内暖气嗡嗡作响，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鹿晚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叫醒他又不忍心。正当犹豫时，她注意到许晏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他在哭。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习题集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许晏从来不在人前示弱，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保持着近乎冷酷的镇定。此刻的泪水，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崩溃。

　　鹿晚晴悄悄退后几步，故意发出较大的声响，假装刚刚走过来。当她再次靠近时，许晏已经醒了，正用袖子匆忙擦脸。

　　"要闭馆了。"她装作没看见他的泪痕，声音轻快，"外面雨很大，我有伞。"

　　许晏点点头，收拾书本的动作略显慌乱。他们一起走出图书馆，雨幕中的城市模糊成一片霓虹。鹿晚晴撑开伞，许晏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到了伞下。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在雨中，肩膀偶尔相碰，又迅速分开。雨水在脚下汇成细流，路灯的光晕在水洼中摇曳。

　　"清华自招...我落选了。"许晏突然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鹿晚晴脚步一顿："因为..."

　　"养父。"许晏简短地回答，"他得罪过招生组的某位教授。"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两人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鹿晚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所有语言都如此苍白。

　　"还有高考。"最终她只说了这三个字。

　　许晏侧头看她，嘴角微微上扬："是啊，还有高考。"

　　那一刻，鹿晚晴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在阳光下与她分享《星之梦》的少年。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和发梢，但他的眼睛在昏暗的街灯下依然明亮。

　　时间如箭，转眼到了五月。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变成个位数，整个高三年级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亢奋。鹿晚晴的成绩稳步回升，甚至超过了之前的水平；许晏则稳居年级第一，成为老师们口中"状元的有力竞争者"。

　　毕业季的种种活动接踵而至——拍毕业照、写同学录、最后的班会...在这些场合，许晏和鹿晚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既不刻意接近，也不明显疏远。只有许轻轻知道，鹿晚晴仍然每天雷打不动地在许晏课桌里放一份手写笔记，而许晏则会在她体育课时悄悄往她书包里塞一瓶冰镇柠檬茶。

　　毕业聚餐定在高考前一周，说是为了缓解压力。那家小餐馆被高三(7)班包了场，平时严肃的老师们也难得放松，甚至允许学生喝一点啤酒。

　　鹿晚晴坐在角落，看着同学们嬉笑打闹。许晏被几个男生拉着灌酒，虽然每次都只是抿一小口，但在众人的起哄下还是喝了不少，耳根泛起淡淡的红色。

　　"真心话大冒险！谁来？"班长突然高举酒瓶提议，立刻得到热烈响应。

　　瓶子在桌上旋转，指向不同的人，引发一阵阵哄笑。当瓶口第三次指向许晏时，男生们不依不饶："不行不行，前两次你都选真心话，这次必须大冒险！"

　　许晏无奈地笑了笑："随你们。"

　　"那就..."班长环顾四周，目光突然锁定鹿晚晴，"去向咱们班最漂亮的女生表白！"

　　餐馆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许晏和鹿晚晴之间来回扫视。许晏的表情凝固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

　　"换一个。"他低声说。

　　"愿赌服输啊学霸！"有人起哄，"不然喝三杯！"

　　许晏看了看面前满满的啤酒杯，又看了看远处低着头的鹿晚晴，突然站起身。餐馆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这场持续了一年的"绯闻”再次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