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生》旌有沐沐

6、病房外的等待

　　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日，鹿晚晴抱着一束白色满天星走进市中心医院。

　　她父亲今天值班，妈妈做了他最爱吃的三明治让她送来。穿过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走廊时，鹿晚晴习惯性地数着病房号——721、723、725...她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725号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许晏低着头，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校服外套的袖口已经有些磨损。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消瘦，颧骨在苍白的脸色下显得格外突出。

　　鹿晚晴下意识地躲到转角处，心跳如鼓。她应该转身离开的，许晏明确说过要保持距离。但当她再次探头看去时，发现许晏正盯着病房门上的小窗，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脆弱。

　　"许晏？"她还是走了过去。

　　许晏猛地抬头，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你怎么在这里？"

　　"我爸是这里的医生。"鹿晚晴晃了晃手中的饭盒，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病房，"你家人...生病了？"

　　许晏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养母。例行检查。"他的声音干涩，明显在说谎。

　　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白大褂下是鼓胀的啤酒肚，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看到鹿晚晴，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结。

　　"这又是谁？"男人声音粗哑，带着浓重的烟酒气。

　　许晏立刻站了起来，挡在鹿晚晴前面："同学。她父亲在这里工作。"

　　男人——显然是许晏的养父——上下打量着鹿晚晴，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就是那个天天缠着你的女生？"

　　鹿晚晴感到许晏的身体瞬间绷紧："不是，只是偶遇..."

　　"少废话！"养父突然提高音量，引得走廊上的人纷纷侧目，"我警告过你多少次？学习！学习！你他妈倒好，还有心思谈恋爱？"

　　许晏低着头，像一尊僵硬的雕像。鹿晚晴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指节发白。

　　"叔叔，"鹿晚晴忍不住开口，"我们只是同学关系。而且许晏一直是年级第一，他从没放松过学习。"

　　养父转向她，眼中的轻蔑几乎化为实质："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他那点成绩算什么？不是全额奖学金，不是国际竞赛冠军，连他妈的清华保送都没拿到！我花那么多钱供他上学，就养出这么个废物？"

　　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许晏身上。鹿晚晴看到他睫毛剧烈颤抖着，却仍然保持着那个僵直的姿势。

　　"他不是废物。"鹿晚晴声音发抖，但异常清晰，"许晏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他不仅成绩好，还..."

　　"晚晴。"许晏突然打断她，声音很轻，"别说了。"

　　养父冷笑一声，转向许晏："行啊，都有人替你出头了。"他突然抓住许晏的手臂，粗暴地拉起袖子——那些已经结痂的伤痕暴露在空气中，"怎么，没告诉你小女朋友这些是怎么来的？"

　　鹿晚晴倒吸一口冷气。许晏猛地抽回手臂，眼中闪过一丝耻辱。

　　"老许！"病房里传来虚弱的女性声音，"别在走廊上闹..."

　　养父哼了一声，转身进了病房，重重关上门。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透过门缝传来的规律"滴滴"声。

　　许晏仍然站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鹿晚晴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你养母...是什么病？"

　　"尿毒症。"许晏终于开口，声音空洞，"每周三次透析，等肾源...三年了。"

　　鹿晚晴突然明白了一切——那些省下的午饭钱，便利店打工的深夜，笔记本上记录的医药费数字...她望向病房的小窗，隐约能看到一个瘦弱的女人躺在病床上，手臂上插着粗大的针管。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轻声问。

　　许晏苦笑了一下："告诉你又能怎样？"他指了指病房，"透析一次480块，抗排斥药一个月3000，还不算其他治疗。养父是医院后勤主任，能减免部分费用，但..."他的声音低下去，"这就是我的现实。"

　　走廊尽头的时钟滴答作响。鹿晚晴想说些什么，却觉得所有语言都如此苍白。最终她只是默默坐在许晏旁边，肩膀轻轻贴着他的。

　　"你该走了。"许晏说，但没有挪开。

　　鹿晚晴摇摇头："我陪你等。"

　　他们沉默地坐着，偶尔有护士推着药车经过。大约半小时后，病房门再次打开，一个护士走出来："病人现在可以见家属了。"

　　许晏站起身，犹豫了一下："你...真的不用..."

　　"去吧。"鹿晚晴微笑，"我在这等你。"

　　许晏进了病房，门没有完全关上。鹿晚晴能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对话。

　　"...那个女孩是谁？"一个虚弱但温柔的女声问道。

　　"同学。"许晏的声音。

　　"挺漂亮的..."女声带着笑意，"你喜欢她？"

　　一阵沉默。

　　"老许！"女声突然提高，"你干什么？"

　　"我警告你，"养父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充满威胁，"再让我发现你谈恋爱，就滚出这个家。你妈的医药费自己想办法！"

　　"我没有谈恋爱。"许晏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最好没有。别忘了是谁供你吃供你穿，是谁给你妈付医药费。你那点奖学金连她一次透析都不够！"

　　鹿晚晴紧紧攥住手中的花束，满天星的茎秆刺入掌心。她应该离开的，这是许晏的家事。但某种强烈的情绪让她无法移动——愤怒？心疼？或者只是单纯的不甘心。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养父大步走出来，看到鹿晚晴还在，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还没走？"

　　鹿晚晴站起来，直视他的眼睛："叔叔，许晏已经足够优秀了。您不能因为他没达到您不切实际的要求就这样对他。"

　　养父眯起眼睛："小丫头，你懂什么？我花钱养他这么多年，他就该回报我！"

　　"他不是您的投资品！"鹿晚晴声音发抖，"他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养父的表情变得狰狞，他上前一步，扬起手——

　　"够了！"许晏突然出现在门口，挡在两人之间，"爸，她马上就走。"他转向鹿晚晴，眼中满是恳求，"走吧，求你了。"

　　鹿晚晴看着许晏苍白的脸，终于点了点头。她转身离开时，听到养父在身后恶狠狠地说："再让我看见你和她在一起，你知道后果。"

　　走出医院大门，冷风扑面而来。鹿晚晴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她机械地走向公交站，脑海中全是许晏最后那个眼神——痛苦、羞耻，却又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周一早上，鹿晚晴特意提早到校，在许晏的课桌里塞了一盒牛奶和一个三明治。但第一节课间，她发现那些食物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垃圾桶里。

　　中午，她在图书馆等了两个小时，许晏始终没出现。

　　放学时，她终于在楼梯口堵住了他："为什么躲我？"

　　许晏避开她的目光："没有。"

　　"因为那天在医院..."

　　"不只是那天。"许晏打断她，"我们本来就不该走得太近。"

　　鹿晚晴感到一阵刺痛："是你先给我生日礼物的，是你先..."

　　"那是个错误。"许晏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鹿晚晴。你家庭幸福，前途光明，而我..."他苦笑了一下，"我连明天的饭钱都要精打细算。"

　　"我不在乎这些！"

　　"但我在乎！"许晏突然提高了声音，引来路过的学生侧目，"我不想你因为我被卷入这种生活。你值得更好的，明白吗？"

　　鹿晚晴想说些什么，但许晏已经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天晚上，鹿晚晴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两点，她悄悄爬起来，从书架上取下那本《星空幻想曲》。扉页上的字迹在台灯下依然清晰："给永远能照亮我的小太阳。——XY"

　　她轻轻抚过那行字，突然注意到书页间夹着一张纸条，之前从未发现过。纸条上是一串数字和一句话："透析室监控密码0725，如果你还想知道真相。"

　　鹿晚晴的心跳加速。这是许晏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给她这个？

　　窗外，十一月的风呼啸而过，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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