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生》旌有沐沐

4、伤痕与方程

　　期中考试前两周的图书馆，弥漫着咖啡和紧张混合的气味。

　　鹿晚晴盯着眼前的数学试卷，第十三次用橡皮擦掉了计算过程。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群嘲笑她的蚂蚁。她沮丧地抓了抓头发，把刘海弄得一团糟。

　　"这里错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是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试卷的某一行。许晏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身上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学校洗手间那种廉价的绿色肥皂香。

　　鹿晚晴猛地坐直，后脑勺差点撞上许晏的下巴。"你怎么在这里？"她压低声音问。

　　"自习。"许晏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他的书包看起来比平时更鼓，"你的二阶导数求错了。"

　　鹿晚晴低头看那道题，果然在转换处漏了一个负号。她懊恼地叹了口气："数学就是天书。"

　　许晏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封面上整齐地标注着《高等数学精要》。他翻到某一页，推到鹿晚晴面前："这类题型有固定解法。"

　　页面上是许晏特有的工整字迹，每个步骤都配有简明的注释，甚至用不同颜色标出了关键点。鹿晚晴惊讶地发现，这些笔记比老师讲的还要清晰。

　　"你自己整理的？"她轻声问。

　　许晏点点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补习。"

　　阳光透过图书馆的落地窗照在笔记本上，许晏的字迹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鹿晚晴注意到他的右手腕从袖口露出来一小截，上面有一道奇怪的青紫色痕迹，像是被什么捆过。

　　"真的吗？"鹿晚晴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从那个伤痕上移开，"不会耽误你时间？"

　　许晏顺着她的目光，迅速拉了下袖口："我每天放学后都会在图书馆待到七点。"

　　于是补习成了日常。每天下午四点十分，鹿晚晴会带着两盒学校小卖部的牛奶准时出现在图书馆西侧的角落座位。许晏则总是先到，面前摊开各种参考书，笔尖在纸上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第三天补习时，鹿晚晴终于忍不住了。

　　"你的手怎么了？"她在许晏伸手去拿橡皮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许晏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但鹿晚晴已经看清了——那是一道约两指宽的淤青，横贯手腕内侧，边缘呈现出可怖的紫红色。

　　"摔的。"许晏低头整理袖口，声音平静得不自然。

　　"摔伤不会是这种形状。"鹿晚晴固执地伸手，轻轻卷起他的袖口。许晏没有反抗，任由她将衬衫袖子推到肘部。

　　鹿晚晴倒吸一口冷气。许晏的小臂上交错着几道相似的伤痕，有些已经泛黄，显然是不同时间造成的。最触目惊心的是肘关节处的一块圆形烫伤，刚结痂不久。

　　"谁干的？"她的声音在发抖。

　　图书馆的空调嗡嗡作响，远处有学生小声讨论的声音。许晏沉默了很久，久到鹿晚晴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养父。"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上周五他喝了酒...我回家晚了。"

　　鹿晚晴的指尖轻轻碰触那块烫伤，许晏的肌肉明显绷紧了，但没有躲开。"因为帮我补习？"她问。

　　许晏摇摇头："便利店排班变动，我忘了提前说。"他顿了顿，"不是第一次了。"

　　阳光照在那些伤痕上，让它们看起来更加狰狞。鹿晚晴突然想起许晏总是穿长袖衬衫，即使在最热的夏天；想起他吃饭时左手总是不自然地垂在桌下；想起有次体育课他请假说"胃疼"，现在想来可能是为了掩盖身上的伤。

　　"你得告诉老师。"鹿晚晴紧紧握住许晏的手腕，仿佛这样就能保护他不再受伤害。

　　许晏苦笑了一下："然后呢？儿童保护机构介入？养母的医药费谁付？我的学费谁出？"他轻轻抽回手，"我能处理。"

　　"但这不对！"鹿晚晴声音大了些，引来附近学生的目光。她急忙压低声音："没有人应该被这样对待，尤其是你...你明明..."

　　她哽住了，因为许晏正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柔软。阳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那些伤痕在光线下显得更加刺眼。

　　"谢谢。"许晏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有些事...没那么简单。"

　　他重新拉好袖口，拿起笔："继续做题吧，这里你漏掉了链式法则。"

　　补习继续，但气氛不同了。鹿晚晴发现自己无法集中注意力，那些数字和符号在眼前跳动，总是变成许晏手臂上伤痕的形状。当图书馆的闭馆铃响起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一晚上几乎没学进去什么。

　　"明天见。"许晏收拾着书本，动作利落而有条理，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鹿晚晴突然按住他的手："等等。"她从书包里掏出一管药膏，"我爸爸是外科医生，家里总备着各种药。这个对烫伤特别有效。"

　　许晏犹豫了一下，接过药膏。塑料管身上贴着标签，上面用幼稚的字迹写着"晚晴的小药箱"，还画了个笑脸。

　　"谢谢。"他的指尖擦过鹿晚晴的手心，温暖而略微粗糙。

　　他们一起走出图书馆，秋夜的风已经带着凉意。许晏坚持送鹿晚晴到公交站，两人沉默地走在路灯下，影子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其实..."在公交站等车时，许晏突然开口，"我小时候很喜欢数学。"

　　鹿晚晴转头看他，许晏的目光落在远处某个看不见的点上："因为答案总是明确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像人。"

　　公交车进站的轰鸣打断了谈话。鹿晚晴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许晏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独。

　　第二天中午，鹿晚晴在食堂买了双份红烧肉套餐。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305教室时，发现许晏正在往手臂上涂她给的药膏。见到她进来，他匆忙拉下袖子，但鹿晚晴已经闻到了药膏特有的薄荷气味。

　　"今天有肉。"她把餐盒推过去，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我抢到了最后两份。"

　　许晏接过餐盒，鹿晚晴注意到他今天穿了高领毛衣，遮住了可能存在的更多伤痕。吃饭时，她假装不经意地问："那个...药膏好用吗？"

　　许晏点点头："好多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谢谢。"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光斑。鹿晚晴把红烧肉里的胡萝卜挑出来，许晏则把米饭吃得一粒不剩。他们聊着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聊着《星之梦》的结局，聊着一切无关紧要的话题，默契地避开了昨晚的对话。

　　下午放学时，许轻轻拦住了正准备去图书馆的鹿晚晴。

　　"听说你和许晏走得很近？"她单刀直入，眼神犀利。

　　鹿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只是补习数学..."

　　"你知道他养父上周五去学校找过他吗？"许轻轻压低声音，"在教师办公室大吵一架，说许晏成绩下滑了。"

　　鹿晚晴想起那些伤痕，胃部一阵绞痛："他明明是全年级第一..."

　　"在他养父眼里，不是满分就是不及格。"许轻轻叹了口气，"听着，我知道你心软，但许晏的情况比你想象的复杂。他养母每周要做三次透析，医药费全靠养父和许晏的奖学金。"

　　"这和他被打有什么关系？"鹿晚晴忍不住反驳。

　　许轻轻露出一个苦笑："因为许晏接受了这个交易啊。养父供他上学、支付养母医药费，他必须完美无缺...包括不交朋友，不分心，不做任何'出格'的事。"

　　"这太荒谬了！"

　　"但这就是许晏的选择。"许轻轻按住鹿晚晴的肩膀，"所以，离他远点，除非你想看他被打得更惨。"

　　图书馆的灯光在秋夜里显得格外温暖。当鹿晚晴走到他们的固定座位时，许晏已经在那里了，面前摊开着笔记本和参考书。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这个表情在他脸上几乎可以算作灿烂的微笑了。

　　鹿晚晴坐下，从书包里掏出课本。许晏的手臂上还残留着药膏的气味，那些伤痕隐藏在长袖衬衫下，却在她心里留下了更深的印记。

　　"今天讲定积分。"许晏推过来一张草稿纸，上面已经写好了几道例题。

　　鹿晚晴接过笔，指尖不小心碰到许晏的手背。他没有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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