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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毒宗 ...

  •   是夜一枚下弦月高挂,照得周边二十尺内亮蒙蒙一地碎银。
      明月快步东行,路上被几列巡兵拦过几回,每每询查盘问好一阵。她初来钟州没多久,因领罪在先,这几日几乎是足不出户,这些官兵多不认得她。何况钟州夜禁又较焉云、大重严上许多。明月费尽一番口舌,终于说动巡兵派人遣送监督。
      之后行程一帆风顺,很快即到了都督府前。绕到左侧偏门叩击门环,在等候应门的空当里,抬头望了望天色。似是戌正时分。
      门童开了门,吃了一惊:“孤大人?”明月点点头,一指身后的两名巡兵,道:“方才听说秦姑娘大病前去探访,回来得晚了些,不想钟州的夜禁这么早……”
      门童向巡兵解释了一番,终于打发走了几位。
      明月问:“南院是打正堂过的么?”
      门童有些奇怪,但很机灵地没多问,只答:“是,您从正堂过去,向左穿过一条长廊,再往南便到了。需要小的领路么?”
      明月摆摆手,独自去了。
      都督府多以石块垒成,仅门窗、亭榭、房梁为圆木。府上虽大,但因打理得少,显出冷清的样子。明月自正堂的矮门过了,心下渐渐警惕,一双眸子在黑暗中滴溜溜转动着。
      原道北院半里一盏油灯已经够朴素了,哪料南院竟一盏灯都没点。心下隐隐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怪在何处。借着月色穿过一道石廊,转过两只大石柱,眼前蓦然跃出一旦星火来。
      灯火虽弱,在这俱黑的夜里却十分鲜明。那灯笼高高挂在窗台之上,火光鲜红,映得幡巾上龙飞凤舞的“医”字也如同带血一般。
      明月头皮一麻,昔日在北关所受折磨现于脑海,徘徊缱绻。咬咬牙紧走两步,腿却忽然有些发软了。
      ——刚才知暮分明说南院什么人都有,三教九流之辈众多;而眼前这鱼龙混杂的院子里,怎又只挑了一盏灯?再看其它住所,黑漆漆的沉静得没半分人气。
      正寻思间,却听馆里“嚓”的一声,明月反射性地退后一步,握住腰上佩剑,再看医馆,屋里分明亮了一盏灯,芯焰幽蓝,不似烛火油灯。
      灯光晃动几下,渐渐亮了。一个颀长的身影映在窗上,支着头,长长的指甲拨弄着灯芯,举止间说不出的闲散。而明月见状似是更加畏怯了几分,捏着剑柄一时没了动作。
      身影微微一动,侧着头颅,嘴唇开合:“既然来了,为何不入馆一叙?”
      明月听这声音果然同常歌有几分相似,心里反而安定下来了。
      医馆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屋里透出的烛火照亮了门前几丈土地。明月踏入医馆,一眼望见了贴近右壁的方柜,每一屉上都贴上了标签,写着药草名及主治、忌用。方柜高七丈,为红檀木,算是较珍贵的木材。若这方柜是赵都督置办的,那可见其对这郎中的赏识。
      方柜前一方弧形檫木柜台,也有五丈高,十岁的孩子只能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得着柜台。柜台上点了两盏幽蓝芯焰的油灯,盛灯油的盆座里有些个突起的物事,像是剁碎的药草,灯火也熏着清淡的药香,缭绕着氤氲的雾气。
      柜台后是一个年轻清俊的后生,一袭宽大的红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似有几分滑稽,但知晓他身份的人没几个笑得出的。后生一手抓着把药材嗅闻,一手持笔飞快地在纸上记录,神情十分的专注,似乎对这个拜访者没任何的关注。
      明月不敢走近,只远远在靠门处拣了个石凳坐了,一双眼四下打量,心道:还真有长住的架势。坐下没一小会儿,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耸了耸鼻子,下一刻蓦地弹起身子,后退几步,瞪着柜台后的后生。
      郎中搁下笔,闲闲喝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灯火的烟雾一碰茶水,滋滋腾起一团黑气。
      有毒。
      “九佞。”明月揽袖掩鼻,冷冷道出此人身份。
      郎中慢慢踱出柜台,随手将茶杯搁在石凳上,笑道:“隋二姑娘,久违了。”
      明月冷哼,往茶水那儿望了一眼,脸色骤变。那茶水竟是深褐色的,隐隐透出青碧来,杯壁内沿则有一圈青紫色的痕迹。
      九佞自柜台上取了一个扎好的药包扔过去,明月随手接了,掂了掂分量,又嗅了一会,皱眉道:“你除了用毒害人还会些什么?”
      “解毒。”九佞道,“若想那女人活命就收下。”
      明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这是为何?”
      “借此与二姑娘打声招呼。”
      “……我倒不知,七合‘毒宗’几时归附了渊绿。”
      九佞笑道:“归附不敢当。在下路过钟州,一时无趣,见赵淮招募门客,便来凑个热闹。”
      明月非常质疑:“是么,这么巧?”
      九佞的表情相当淡定,什么也看不出来:“无巧不成书么。”
      “大人招呼的方式还真奇特。”
      “过奖。”
      一阵沉默后,明月缓缓问:“你们到底想怎样?”
      闻言,九佞愕然道:“我们?”
      明月瞪他:“七离,一方鬼,玉涅,你,以及化装成常颜的那人。”
      “老七听命于圣使殿下辅佐你一程,玉涅跟来玩儿,百万和我无事也来逛逛,就这么简单。至于一方么……”九佞微微皱眉,“他找你什么事,我倒确实不知。”
      “是么?真巧,真闲。”
      九佞也不多说,只是笑笑。
      “那九公子又为何对秦素下毒,又肯施以解药?”
      “我都说过了,引你来打声招呼。”
      明月警惕地看着他,压根不信。
      “既然你这么说……”九佞挑眉,似笑非笑道,“听说二姑娘有玉带二十四桥,某欲求一桥,不知二姑娘肯割爱否。”
      明月狐疑道:“仅是如此?”
      “自是如此。”
      明月松了口气,一面道:“九公子想要,说一声便是,何须花这么大心思。”一面伸手探入披风内,在腰间玉带上轻轻一扣,第六桥滑落在手心。一时间南院光亮如昼。
      她递过珠子,想想却又不大放心,试探地问:“南院只你一人住么?”
      九佞接了珠子在手心里把玩,漫不经心道:“活人倒只我一人。”明月闻言色变,正欲呵责,耳里忽然听到了些细微声响。竖耳细听,却是对面厢房里传出的细细鼾声。又听九佞懒懒补充道:“睡死的人怎么算是活人。”不由啼笑皆非。
      站了一会,双方无话。明月忙着救人,这就告辞,手里头抓着那包毒方,去往秦素的小院探视。到了之后并不见知暮,心下疑惑,嘱咐小婢煎了药汤服侍秦素喝下。守了个把时辰,见秦素脸色好了许多,这才心里稍安,正欲问婢女叶知暮的去处,忽而大门外马蹄声大作,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后,一群士卒闯入门来,领头的大汉高声呼道:“大人,焉云失守了!”
      明月吃了一惊,细看那人,方脸虬髯,衣着疲敝,却是焉云副将张星敛。
      张副将上前拜了三拜,起身时步履踉跄,向来一路十分疲乏。明月挥退了婢女,将众将引至院中,细问失城之事。
      原来前日奉枝突袭焉云,擎天军苦战两日,多次求援未果,将士多被俘,张星敛引几十亲信冲破重围,自密道逃回钟州,寻救兵来了。暂也不求夺回焉云三城,但愿救回擎天几千弟兄。
      明月问焉云守将几何,却见张副将苦笑道:“仅仅几千人马,哪里抵得住三万大军!”
      明月皱眉道:“十日前料有大难,玉节度使曾遣了四千精兵去到焉云,加之先前八千擎天军,当有万余将士了罢?”
      张副将几个相望一眼,奇道:“我等并没见着他们。”
      明月略一沉吟,又问:“此事当找赵都督借兵,又为何寻我来了?”
      “都督让大人您点兵从战。”
      明月自知没法推辞,先回都督府领了命,连夜鸣金击鼓召集军士,点了八千勇士,一千良驹,四百车粮草,轻装出城。在城门下见了黑豆、叶知暮,他们早已领着一千自愿上阵杀敌的百姓兵整装待发。如此凑足九千人。
      问张副将密道所在,答:“我等刚自‘云中道’来,不意触动了机关,顷刻大石滚落,封住了密道,出入不得。”
      没法,只有趁着天黑凉爽,紧赶紧行了一段路,尽捡小道前进以防埋伏。三个时辰后天已大亮,渐渐炎热,便寻了大石背阴处扎营埋灶做饭。饭后歇息,轮流寻找水粮,以备不足。至晡时前一时辰,提前做饭。快黄昏时又开始赶路。半夜在焉云城外十里处偷偷扎营安寨,众军蒙头好睡。
      次日清晨,一支箭携一纸战书射入一名焉云守将的钢锻头盔,劲风之大,令城墙上的“玉”字旌旗齐眉折断。那守将跌坐在地,惊出一头冷汗,忙将头盔摘下,动手拔那支箭,确实纹丝不动。情急之下,只得呈上女将军玉涅。
      玉涅尝试拔了两回,不见其效,便唤:“阿涯!”出来个剑眉星目的侍卫,拎着一柄红曲长剑,轻轻松松一挑,硬生生在头盔上剜了个大洞。再一勾,箭斜刺里弹了出来。
      “念。”
      “渊绿明月致奉枝玉将军大人:是月二十三日申时,约战桑门。”
      “就这些?”玉涅扬眉,接了战书扫了眼,嘿然道,“渊绿堂堂右师,手迹糟糕至此!”
      阿涯问:“将军怎么回?”
      玉涅大笑:“回它作甚,让他们干等着罢!”
      至黄昏,又有一箭射来,没入铁质城门,入门三分。箭尾绑着一张字条。城墙上有人悬梯下来,取了字条呈上去。但见:“渊绿明月再拜奉枝玉将军大人:令兄九公子在敝府上歇息。明日申时约战桑门,败者交换所俘,胜者取其所需。”
      玉涅嗤笑:“雕虫小技,老九哪会这么轻易落在她手上?”
      “将军——”阿涯开了口,眼神奇怪。
      玉涅不解,循他视线望向自己的手,指甲青黑一片,指节浮肿,甚是可怖。当下一惊,抛了字条,再看那呈上字条的守将,却是分毫无恙。
      “将、将、将军……”那守将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开口想辩解求饶,玉涅却抬手制止他说话,向阿涯道:“这是老九的笑秋风?”
      阿涯以剑挑了字条,远远地嗅了下,点头道:“将军,二十个时辰内不得解药,将全身起红疹发虚汗,神志模糊,有性命之虞。”
      玉涅脸色青了又白,道:“莫非老九真在钟州?”
      “月前九公子去信七公子,究其位置,像是在萧关六郡一带。”
      玉涅沉吟片刻,道:“回信应战。”
      阿涯自取了纸笔拟了回信,交由她盖了章印,问:“不需加点什么么?礼尚往来。”
      玉涅冷笑:“她有胆设计我,自己定然也有了防备。”
      五刻之后,又一箭没入城墙上高悬的灯笼,而灯火早在箭没入前为劲风所灭。守将取了箭上药包,忙呈给玉涅。
      是时玉将军已脸色青灰,四肢发虚,躺在床榻上闭目歇息。阿涯检查过解药,让仆婢熬了给玉涅服下。至四更,终于稍有起色。
      玉涅勃然大怒:“孤明月,今日之痒,他日必以百倍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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