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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灵潜 ...

  •   玉澈接了指令,叹了口气,清清淡淡扫了孤明月一眼,额头鼻尖还红肿着,脑后也顶了个大包。后者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她下手重了些。玉澈拒绝了她的同行之意,匆匆带了一千随军赶去中州。
      他前脚刚走,明月后脚就跳了起来:“那个赵淮,他这是什么态度?你们说说,我哪里做错了?”
      叶知暮和秦素面面相觑。
      明月又忿忿斥责赵淮几句,一抬头,望进黑豆闪烁不定的眼睛里,心莫名一沉:“黑前辈……”
      黑豆点点头,走出屋子。明月跟上去,一头栽进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中。侧头一看,来人娇俏妩媚,一头如云青丝绾成飞天髻,用楠木簪子簪住。明月忙道:“嫂夫人。”
      张氏看了二人一眼,行了个礼,纤腰一扭,款款出得村去。明月见黑豆跟了上去,虽不解其意,但也紧走几步赶上。走了四五里路,见半丘五指状的石柱,高达千尺,柱顶一屏模糊的壁画隐在云雾间。竟是先前张氏带她来过的河源,谓之“五里镇福音”的瀑布池。
      黑豆上前轻叩石柱,破了石阵,石柱变换位子将三人困在中央,其上淌出一道小瀑布。再伸手入池摸索一阵,地面下陷,咔嚓露出一条密道来。明月有些惊讶,取出二十四桥中的两颗珠子来照明,四下打量,见是红黏土壁、方青石走道,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黑豆与张氏引着明月七转八折拐过数条窄道,鼻尖萦绕着的是沉钝古老的气息,仿佛几百年不见天日般的闷窒。骤然路口一转,一扇高大的青铜门当道矗立,而迎面扑来的气息也清新了许多。门上一张“引魂升天”的三丈帛画垂下来,堪堪遮住大半副门。门前左右有狴犴、椒图座像,高两丈有余,通体莹润近乎透明。明月只望了两眼,心口狠狠一抽搐,竟有寒意浸入四肢五脏,不敢再多望。
      黑豆在门上轻轻一推,那门訇然中开,出现一间十丈见方的屋子,中置玉棺,棺盖大敞着,里边空无一物。壁上紧贴着一条小瀑布,无声无息地流淌着,然而水一触地就消失了。
      对面一副香案供着神龛宝塔,有联曰“绝世双璧”,但案上仅两支粗香,并无供品。细看那塔,却见小拱门处“镇魂”阳刻篆文,“镇”字已龟裂成几块,裂缝密密麻麻如一处可怖的疤痕。
      “这……这是……”明月开口,声音有些不自主的哆嗦,不安的感觉更甚。
      黑豆长叹,沉声道:“云中道。”
      明月惊得瞪圆了眼:“什、什么?!”
      “云中道,渊、纹二后合葬之墓,墓口有三珠树。”黑豆顿了顿,“这儿,本是存放绿衣元身和痕梨元神之处。”
      张氏接口:“大重城、伪云中道和五里镇外,是为三珠树三入口。大重和我五里镇一样,为守墓而存。一朝城亡,则神墓不保。”
      明月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二月,萧关都督赵淮奏章至凤城,举国震惊。一日之内即有六十七名官员上奏本要求严办右卿,民间亦有学子罢课示威。然御史台对此态度敷衍;太尉中立;六部形成两派不相上下的势力。每每早朝议及此事,异轩帝不发一言,待双方争执陷入僵持,这才冷冷淡淡甩出一句“退朝”,如此连续三天。
      到四日卯正时,天刚破晓雾气蒙蒙中百官殿下候朝。殿外三里处,兵部尚书郑襄阳携侍郎秦乙下了轿,慢吞吞地踱向殿下。一路有或打探消息或阿谀奉承的官员来搭讪,总比郑尚书温吞的一张笑脸逼回去。也有些转而从秦乙处下手的,也因对方目中无人的姿态而碰一鼻子灰。
      未二刻,穿过左右交头接耳的文官武将向右首前列而去。百官今日显得特别聒噪。郑襄阳踱上右侧第三个位子,朝左首那人拱了拱手:“左大人,我说今天怎么那么热闹。”
      左首之人正是扶苏,难得正经的穿了白底绿麒麟平底纹缎朝服,脸上惯有的轻浮放荡也收敛了些,看起来倒有几分世家佳公子的模样。但当他咧嘴一笑,一开口,这份佳公子气质便被摧毁殆尽:“啊呀,郑老兄,面色不错,红鸾星动,桃花之相。”
      左二的老丞相轻咳一声。
      扶苏扭头嘻笑:“老丞相,恭喜恭喜,竟然还能看见您老硬朗的小身板,牙没掉头发也没秃,真真让鄙人景仰。”
      老丞相扭开脸,克制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扶苏也不介意,继而跳过他向左三的御史大夫道:“卿大人,多吃些人参补虚……”年轻的  御史一张白脸刷地红了。扶苏继续笑:“你门下那玉面小生太无趣了,好好的文官跑去荒凉之地当什么武将。”
      这话终于触动了右二的太尉。“左大人,有事儿殿上说。”
      扶苏瞥他一眼,抖开流风扇悠闲地扇上两回,似笑非笑地道:“天下谁不知太尉是卫王门生,连带着这倒插门的女婿,也金贵起来。”此话一出,百官顿时噤声,不敢言语。
      郑襄阳挺身而出打圆场:“这个这个,皇上就要上殿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扶苏撇了撇嘴,转回头去,施施然摇着扇。
      陪侍的秦乙偷偷扯郑襄阳的袖子,附耳问:“侯王不是不可招结宾客门徒的么,这是怎么回事?”
      郑襄阳四顾一番,以指代笔在他手心写道:讽刺。
      讽刺什么?
      太尉巴结卫王,有造反之心。
      秦乙看向左首的目光顿时变得膜拜崇敬起来。
      其时远远传来几声传唱,一角白绿旗幡仪仗愈发地近了。龙驾停住,白灵潜自轿中出来,不先进殿,缓步踱向百官,在左首停了好一会,这才由正阶上殿。百官纷纷行礼。
      左卿避开百官,尾随帝王自正阶上。百官则随后依次在左右阶梯拾阶而上。入殿而趋,在殿中列队再拜。而扶苏慢慢挪到前面,收扇作了一揖,而后面向百官,立于天子左侧。
      这般傲慢的行径,已令很多官员脸色难看起来。
      天子却丝毫不动怒,嘴角反而好像向上翘了翘。
      白灵潜环顾一圈,目光忽然落在殿角的一处帘幕上。宫女上前打起帘子,从当中走出一人,白发须眉,竟是国师师介。
      扶苏脸色微变,忙行礼唤“师父”。
      师介摆摆手,朝天子略一躬身。宫女又抬来只琉璃八宝椅,在殿前加座。师介称谢入座。
      亲侍上前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百官一反往日的争执,静默不语,各自与亲党交换眼色,揣测国师亲临大同殿的心思。一时殿中静若无人。
      过了好半天,白灵潜沉沉的声音从殿上传来:“正月十八日,右卿孤明月擅自弃城,致使北岭双重城沦陷,其所庇护的神后合墓被盗。前几天众卿家争得不可开交,对从宽从严惩罚持不同态度。今天别话休提,太史令,你且说说怎么个处理法。”
      太史令上前道:“启奏圣上,孤右师擅离职守,又违反军纪,按律杖责五十。而神墓被盗因他之过,危在社稷,罪无可赦,按律当以凌迟之刑。萧关玉节度使有失职之罪,当扣除一年俸禄,杖五十。”
      白灵潜略一点头,问:“众卿有何异议?”
      “臣无异议。”太尉率先回答。其亲党也纷纷应声附和,却被老丞相一声咳嗽制止。众人偷偷抬头,只见天子拍着龙椅,国师捋着胡子,左师晃着扇子,皆看不出喜怒。大同殿陷入一大段沉默当中。
      在这间隙,殿上忽然传来不咸不淡的一声“哼”,突兀得不亚于平底之雷。白灵潜与百官同时望向扶苏,他正抿了嘴欲说什么,忽然殿前有人沉声道:
      “孤无异议。”
      扶苏看向开口者,眸中一动。此人竟是师介。
      殿上登时炸开了锅,百官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谁也拿捏不准国师的心思。待白灵潜手持镇纸一排,这才又静下来。
      郑襄阳执笏出列道:“凌迟之刑,莫不是过于严酷了?”
      御史也上前道:“臣闻有功过相抵只说。照右大人的功绩,当有所抵消才是。”
      “连素来只司弹劾的卿大人也为其求情,右卿好大的福气。”白灵潜笑道,但这笑意没到达眼底,反而令众人胆寒了一阵。卿御史垂首归列,又忍不住一抬头,正巧望见扶苏似笑非笑的神情,面上一红,再次垂下头去。
      “臣无异议。”
      这话再度在群臣中激起千层浪来。只因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左师扶苏。当朝左右二卿情意笃深,这在朝野早已传为佳话。而现如今,非但身为师父的国师表示不予掺和,连左师也一同说了这话,这是怎样的状况?
      扶苏不管不顾底下百官惊疑探询的神情,摇扇含笑略一颔首,再度开口:“也不必功过相抵,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白灵潜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而后道:“老丞相怎么看?”
      老丞相扫了淡定得可疑的国师与其大弟子一眼,略一思索,回答:“全凭圣上定夺。”扶苏脸上笑意盈盈,直勾勾盯着他,也不知是喜是忧。老丞相别过脸,不再多言。
      礼部尚书谢擅出列行礼:“神墓被盗非但触犯礼律神灵,危害社稷,更会恶化我朝与纹梨的交往。右师习巫,想必也知即便我朝祖帝不计较,但纹梨洵淅帝尚在人世,倘若怪罪下来,后果堪忧啊!”
      “哦?”白灵潜面无表情,“那谢卿家如何看待此案?”
      “右师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当以车裂之刑,作五份,以祭天、地、神、鬼、人。消众怒,平煞气。”
      天子抚掌大笑:“卿家这主意真是闻所未闻,有趣,有趣!众卿觉得如何?”
      师介起身回禀:“甚好。”
      白灵潜又望向扶苏。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流风扇,闻言咬了咬下唇,也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轻了些。”
      卿御史脸色发白,忙道:“圣上,此法过于残忍了。想当年先帝病重,右大人践祚之时,天下清平众生乐世,可谓劳苦功高……”
      “卿大人。”太尉打断他的话,冷冰冰地道,“巫官不问政务,此乃上古律令。先帝仁慈为他破例,却使他愈发骄横妄为,昔日更有助孽障篡位之举。圣上宽厚不予不计较,他又惹出这么大的事来。现在不予严惩,试问数年之后,还有谁治得了他!”
      百官再次沉默,偷眼望国师与左师,二人全无反应,惘若未闻。反倒是天子面色阴冷,强行克制压制情绪。普天之下,谁都知道,当今天子没登基之前,与左右两位大人相交甚欢。但孤明月却助废太子意图篡位,天子对此耿耿于怀,是以一提及此事便会动怒。
      白灵潜强忍下怒气,垂着眼淡淡问:“太尉前几天还中立,怎么今天突然转了态度?”
      “微臣前几日还未想妥,所以不敢造次。今日想明白孤大人所造之孽,是以不能不说。”太尉说罢,拱手退下归位。
      白灵潜又道:“左卿没话说么?”
      扶苏干干脆脆地答了声“没”。
      沉默半晌,白灵潜挥了挥手:“此事容朕再想。退朝。”百官跪送,退出大同殿。
      师介拍了拍大弟子的肩膀,扶苏低头默立。师介踌躇一会,长叹两声,悠悠回了长生殿。他一走,在旁观望了许久的御史开了口:“你师徒二人打什么哑谜?怎么也不帮右大人说几句话。”扶苏摇头苦笑。卿御史等了片刻,不见他表态,也只得走开。
      扶苏在空荡荡的殿上站了好一会,目光落在右侧的空地上。那儿是孤明月站的地方。当年正少年,明月践祚主政,于此处上朝议事,举手投足之间万般风流,风华绝代,意气风发。怔怔愣神许久,忽然听得几声轻唤。回神看向殿外。
      殿外秦甲道:“大人,圣上召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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