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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暧昧 ...

  •   谢舞师远嫁天夕,终日无所事事的扶苏一时没了去处。皇宫里除了长生殿,他跑得最勤的地方就是绿凰宫与西殿。但绿凰乃皇后露氏所居,他不能总上那儿吧?西殿为公主寝宫,可长公主白妍最近频频出宫,而且每回都鬼鬼祟祟,总让他扑了个空。
      百无聊赖之下,扶苏摸去了尚书府,直捣兵部。守卫长矛一伸,大喝一声,待看清来人之后,矛头在空中硬生生刹住,口中也绕了一圈:“什么!……人……左、左大人,您怎么、怎么有空上这儿来了?”
      扶苏一面探头探脑,一面调笑道:“怎么,不欢迎?”
      “哪里、哪里的话,只不过……尚书大人正在办公,您看……”守卫偷偷擦了擦虚汗。
      “办公?”扶苏嗤笑一声,挥挥手闯了进去,留下一干守卫欲哭无泪,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未入得花厅,一阵酒香先扑鼻而来。果然是郑襄阳在偷喝佳酿。他身边杵着个黑面小子,也伸长了脖子搂着一坛子酒灌。
      扶苏细看几眼,认出是多日前在茶馆里自称有法子“治一治”郑尚书馋病的秦乙,不由莞尔。见二人不搭理,便踢了踢随意丢弃在案角的卷宗,挪了个地儿盘腿坐下。
      两人罔若未闻,仍在投入地抢酒坛。
      但见郑尚书飞去一脚,直中秦乙膝盖。秦乙反手一握其腕,坛中酒却在剧烈的动作间洒溅而出,喷了在旁观看的扶苏一头一脸。
      扶苏举袖抹了把脸,无奈道:“这唱的哪出?”
      郑襄阳才注意到多出一人,脸上立即浮现出憨厚的神态,装傻充愣。秦乙趁机顺手一劈取他背脊,以手肘摁其背摁趴,然后一屁股坐上去,右手顺势按住他肩膀,左手举着坛子,笑得异常奸诈:“想喝?求我!”
      扶苏一口气没上来,呛得连声咳嗽,眼泪口水喷了一地。
      郑襄阳努力挣扎几下。转头怒视秦乙。须臾,而后闭上眼冷哼。秦乙大力拍了他几把,嘲笑:“哎,兵部尚书,这么快就妥协了?——说,你私藏的半罐腌牛肉、小米糕和煮茴香在哪儿?”
      郑襄阳在他身下气得直哆嗦。扶苏摸着下巴好笑地望着他,这位嗜吃如命的尚书大人紧咬牙关,任黑面小子怎么折腾都不松口。无趣之下,巫师大人决定自己动手搜。四处扫了一遍,目光在梁上定了定,却听秦乙蹦出一句“够不着垫书”,而后几本蓝册子破空袭来。扶苏接了,见册子封面“凤城军资县志”“禁军纪”“渊绿募兵册”等字,啧啧道:“还真舍得,皇家贵典呐。我看,兵部迟早败在你们俩手上。”
      秦乙呲着牙笑:“我是受左大人引荐来的,兵部若败,大人也脱不了干系。”扶苏苦笑,把册子放在一边,空手提气,轻轻掠上梁木翻腾,没一会就扔下了两只罐子一包零嘴,笑道:“郑兄,私藏颇丰么。”
      郑襄阳在秦乙身下闷哼了两声。秦乙见那罐子和包袱落地,却半点声响也没发出,不由道:“看不出来,左大人身手不错。”
      “过奖。”扶苏跃下梁木,抖开流风扇,掩住得意的嘴脸。
      秦乙坐得累了,直接拿根麻绳捆了郑襄阳扔在角落,自己和扶苏大喇喇地喝酒吃肉。郑粽子一脸哀怨又无力反抗,只有眼巴巴地看着。
      “我说……”扶苏不免奇怪,“你们这到底谁是主子?”
      秦乙毫不脸红地指了指被捆住呆角落的某粽子。
      扶苏以扇轻击下巴:“这招真真有效。”
      秦乙随口应了声,用竹签串了牛肉在粽子面前晃来晃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尚书大人终于开了口:“你到底想怎样?”
      秦乙道:“不怎样,有吃的喝的供爷九成就行。”
      “你也忒黑了!”郑粽子咬牙切齿,一张白脸给气得不青不红的。
      秦乙眼神一冷,张嘴咬了牛肉嚼下,叼着竹签笑:“不成也行,到我手头的东西,可是一分也流不出的。”
      郑襄阳顿时红了眼睛:“秦乙!我杀了你!”
      “你打得过我么?”秦乙嘿嘿笑,“似乎尚书大人每次都被我压在下面。”
      郑襄阳和扶苏的脸都红了。不过前者是气的,后者则是憋笑憋的。扶苏努力严肃地咳了一声,觉得自己在这实属多余,便要告辞离开。临走之前,他问了句:“萧关有军情上报么?”
      “有。”秦乙吃饱喝足,去给郑尚书松了绑,解绳子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踹了他一脚。“还不快去找?”
      郑襄阳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小媳妇样,委屈地撇了撇嘴,埋头在垫桌角的卷宗里抽出一卷递给扶苏:“呐,桌腿瘸了,顺手垫上去……你啥时把这小子给我弄出去?”最后一句是耳语。
      扶苏望了秦乙一眼,“这小子”正用手帕细细地擦爪子。不由笑问:“郑老兄,受够了?”
      “岂止是受够了!”说到痛处,郑襄阳不自觉地大了嗓门,引来黑面小子嘲讽的一眼。吞了吞口水,又压低声音,“我快被他折腾疯了。”
      扶苏随手翻了几页卷宗,摸过案上的几本蓝册子,心中暗笑,嘴里却答:“我考虑一下……册子我先拿回去了,明天给你送来。”
      郑襄阳追上来道:“不不不行,这可是机密!”
      “机密用来垫桌角?”
      郑襄阳立即垂着嘴角禁言。
      扶苏威胁地扬扬扇子,拢了卷宗收在怀里,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尚书府。

      兵临城下。
      明月从未这般深刻地感受到这种境况。先前也不是没有敌兵袭城,但这一回,也许因初来乍到对守城军民没把握,也许因城中明显低落压抑的士气,也许因过早得知这场防御战的结果不吉……反正,明月只觉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堵在心口,磕得难受。
      城外印天军已出动弩车二十辆,每车每次可投射二十支着火淬毒的巨箭。箭一没入城内,就有幡巾、屋舍接二连三地倒下。不说城头防守的士兵,就是偶尔打街巷经过的路人,也会莫名被殃及,给射成焦黑的刺猬。
      明月也曾碰上过同样的情况,一剑斩去,砍掉十来箭头,心中郁结之气却是有增无减。
      而另一头,叶知暮和秦素一面清理街道上的滚石箭簇,一面撒沙灭火,彼此相顾无言。
      三人心里俱是烦乱。
      明月素来出入朝廷江湖,面对的除了阴谋诡计就是武力的较量,这么大规模的蛮力攻击极其少见。
      大重处守势,知暮作为领兵率骑的将领,可谓毫无用武之地。
      秦素乃大漠儿女,虽说早见惯了硝烟,但见二人都愁眉不展,也知此回战事不得善果,捺着性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忙活。她在秦府没名没分,不说讨人喜欢,就连不惹人白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难得遇上几个不嫌自己粗笨麻烦的朋友,立马眼巴巴地腻上去了。
      这时印天军的攻势稍缓,负伤的守城士兵换下,又补上去一拨休养得稍足的年轻人上城。
      明月只当印天军又耍先前的伎俩,欲消耗大量守军精力,磨到城内粮草皆尽以待攻克,心中反倒缓下口气,拍拍脖子打算先回房歇会。步子未出十丈,身后轰的一声,随后是惨叫、哭号和墙体坍塌之声,而后空气中才有硝石、硫磺的味道弥漫开来。
      她心头一跳,快步跃上城,见雉堞缺了个大窟窿,碎土硬泥撒了一地。守兵们无一不捂臂抱头,指间血如泉涌。往城外望去,却见二十丈外的丘坡上停着一辆模样奇怪的抛石车,正中一个七寸粗的空心圆柱,柱口正对着城墙,一群印天军忙前忙后地往柱肚里添置大捆硝石。
      仅观测了一会,明月心中就有了计较,从地上拾起一支长矛,矛头对准抛石车。
      印天军退到车后,由其中一名军师装扮的男子前去启动机关。
      明月一手按在腰间,待那人摸索停止的那刻,双手齐发,左手第一桥的珠子与右手长矛齐齐脱手。珠与矛破空而去,又有一支巨驽半途插入比肩而飞,分别击中军师搭在战车上的手和他的心口下方。
      二十四桥各桥质构堪比金铁坚固耐磨,这一击之下抛石车便塌了半副。有印天军上前查看,只摇头叹惋,应是废了。而被长矛贯穿手心和心口下几寸的军师早已跌倒在地,鲜血染红一方沙丘。这辈子他都别想再钻研出什么战车来。
      明月冷哼一声,对城墙另一头举弓相助的黑豆道声谢,回主府寻玉澈去了。知暮本想同她一路,但看了看城上伤兵,迟疑一会,还是留了下来善后。而秦素已经兴冲冲地黏上了黑豆问东问西的,讨教射击技巧。
      萧关毕竟不比南土,府邸楼宇多简约朴素,墙基以青石垒成,屋顶也仅盖数层不易燃的粗麻,以梁木支起,权作帐篷之用。若忽视屋顶,主府倒还有点南方园林的样子,回廊、庭院、雕镂应有尽有,庭中作挡风遮沙用的巨石也还可当假山来看。凿引的一方小渠流经其间,渠岸缀了星星点点的水草青苔,青青软软,尤为可爱。
      趋步过了前庭,远远可见花厅里三两人影,想是军师幕僚之流。两侧几人听得脚步声回头,宛如见了神明一般,脸上显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情,急忙一一过来见了礼,且还都行的大礼。明月吃了一惊:“这是为何?”待瞅见玉澈铁青的脸色,于是恍然,道:“你们先去前庭廊下坐会罢。”
      幕僚们望了望节度使大人,不见反对,便迅速抹额离开。
      玉澈坐在堂上,一手捏一只精巧青瓷杯,一手摆在案上。眉间虽不见怒色,但那冰锥一般犀利的眼神杀伤力可不是一般之大。
      明月在这眼神下踌躇了小片刻,终于还是走上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这只手修长而冰凉,指节骨磕在手心有轻微的疼痛,在被握住的那一刻不自主地一颤,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正和它的主人一样,内敛而沉默。那一颤幅度虽轻,却是真切的触感。明月心头一痛,张口却不知能说什么该说什么,索性闭了嘴,安抚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重四万人口,亡六千,伤病者二万余,老弱近万。二桥虽能祛水中毒性,但无法根治体内毒素。上有都督号令,下有部属百姓,又兼之内贼外患,可谓插翅难逃。
      插翅难逃。
      玉澈垂目敛眉,神色无恙。只是很突然地覆手反握住她的。用劲很大,甚至指节都发白突起了,仿佛欲破肤而出。指甲掐在明月手背上,使她不由抽了口冷气,他却突然笑了。玉澈一生,笑容屈指可数,难得如雪山莲,清冽素雅,格外惑人。明月一时看痴,目不能移。
      “那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沉寂。
      两人同时收神抽回手去,望向庭内,面上尚存一丝尴尬,但都拼命地板着脸掩饰。
      乍见这副奇特场景,搅了事的秦素也相当不自在,只因要事在身不得不再次硬着头皮讲下去:“那个,黑大哥说,印天挖了地道,打算钻进城里来……”
      明月玉澈齐齐变色。竟有人胆敢在大漠之下挖地道!要知在松软的沙下挖道难于上青天,稍有不慎道口塌方,挖道者和道上之人必死无疑。所以历代戍边将士从没想过对于此法的应变之计。水攻不行,火攻无用,烟熏无效。然而地道一旦开挖,不管成与不成,大重城陷入内外伏击之险,全城覆没的可能性极大。
      “他说让你们拿主意。”秦素怯怯地补充,弱弱的声音与体型形成鲜明反差。
      明月沉吟片刻,道:“劳烦秦姑娘,还请姑娘与黑前辈和叶三郎探探道口所在。咱们先按兵不动,我且出去看看虚实。”
      秦素瞟瞟玉澈,后者既不表态又无反应。又小心地提醒道:“明月,你脖子还伤着哩。”
      玉澈这才冷冷扫了明月伤处一眼,眼神冷得可怕。
      明月按了按脖子上横绑的木条,笑道:“不碍事。刚才所说,麻烦姑娘了。”
      秦素应声动身,三两步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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