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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舞师 ...

  •   听得这话,明月不知该喜该忧,于喜,他既知道三人身份,自己也不需多费口舌。于忧,双方敌对,如若他不肯相助,反倒倒打一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既然黑豆看准了他,也应有其原因罢。
      “那将军可知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好说。”程心微微一笑,拍掌唤来一名下属,附耳嘱咐了几句,然后道,“东西一会取来,公子可在关口候着。如有需要,在下可谴下属护送几位回大重城。”
      黑豆抢先道:“不牢程将军费心!”
      那下属应声退下,办事去了。
      明月与黑豆相对无言。这程心知道的,未免太多。毕竟是敌人,不能不防。但这趟来已是羊入虎口,再作防范又有何用?
      秦素安静地在一旁嗑核桃,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始终一副迷茫的样子。仔细算来,她只是被中途牵扯过来的路人甲,文不通武不精的,空有一身蛮力,如今却被与二人绑在一块儿,前路茫茫而不自知,因此全然不必忧心什么。
      程心倚着靠背,右腿搭在左腿上,看起来惬意得很。这翘腿姿势居然还很优雅。表面慵懒,口中却是正直正义的言辞:“在下不做落井下石之事。况且,三位前来,也是对程某的信任。倘在下辜负,便愧对‘道义’二字。”
      面对这一席明显是敷衍的话,明月哑然,半晌才道声多谢。
      程心点点头,闭目轻轻把玩拇指上一枚碧绿的扳指。明月盯他良久,不由将祭祀岚与他比较一番。眉眼间虽有两分相似,但这位程将军明显更胜一筹,心思和城府都不是他人可妄自揣测的。
      程心的食指扣在案沿,噔噔的响声时断时续。案上奉的香茗热气渐散。
      一段沉默的空挡下来,三人终于明白被下了逐客令,便纷纷作揖辞别,直奔北关口。
      程心头也未抬,只轻轻一点头。三人离去后,门童左行止上前为他添了一壶热茶,低声问:“将军为什么帮他们?”
      “因为……闲着无事。”程心轻笑出声,“行止,你想回焉云么?”
      门童咬咬牙,沉默以对。
      “方才你和孤明月谈得很投机么。是时候……放你回去了。”程心摇摇食指,继续闭目小憩。左行止举着托盘的手一抖,候了片刻,还是慢慢退下。
      再过一小会儿,正堂的门开了又合,红衣医者悄无声息地闪入堂内,摊开五指:“诊费。”
      程心也不睁眼,淡淡一笑,尖尖的下巴略一上扬,风流之态尽显。“你怎么来了?”
      九佞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座,蹬腿往案上一搭,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清爽俊逸的脸来。
      “你对孤明月做了什么?”
      “好事。”
      “哦?”程心终于睁眼看他,指尖闲闲敲在案沿,倾过身子问,“老九,你居然没杀她?”
      九佞忽地冷笑:“一方不杀,你玉四千不杀,我为什么非动手不可?”
      程心拨弄着茶盏,神态悠然闲雅,随口问道:“怎么都凑大漠来了,见着老大没?”
      “不曾。”九佞斜眼瞟他,嘲弄般道,“程太尉的嫡子,嗯?”
      程心不答,另挑话题:“小猪呢?”
      “落在了神子手头。”
      “哦。”程心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半晌后握拳,瞪眼,怒道:“什么,神子!哪方神子?你们怎么看的她?这野丫头胆子越来越大,竟然招惹了神子……不成,我得去一趟……”
      九佞扯了扯嘴角,不说话,只斜眼望他。
      瞪视半晌,程心突然问道:“你说玉涅还是吉祥?”
      九佞悠哉游哉地满了杯茶灌下,慢条斯理地答:“吉祥。”
      “老九你欠抽……”程心额头青筋暴起。
      “……和玉涅。”再呷一口茶,九佞又慢吞吞地补充。
      程心面皮抽搐,冲出去拉开门喊了一声:“行止,备马!”
      “别急。老七、十三、百万都在,别人伤不了她。”九佞拉回他,平淡地劝道。
      程心警觉地皱了眉:“那你来干什么?”
      “这神子是神后绿衣和痕梨的三哥。”
      “哦?”
      “更是奉枝祖帝陛下的三哥。”
      “……那又如何?”程心奇道。
      九佞淡淡瞥他一眼,接着道:“他看上猪了。”
      有了前车之鉴,程心并不急着发作,耐下心来问:“哪只?”
      “两只。”
      程心再忍耐着问:“怎么个看上法?”
      “欺压之。”
      “然后?”程心折回身去,灌了杯茶水,一面默念七合门规第一条“门中兄弟不得自相残杀”。凤饼茶降火清郁,能够克制消除盛怒下造成伤害的事件。
      “百万说……”九佞严肃地道,“猪只有我们兄弟才能欺压。”
      “所以?”
      “得赶走这插局的神子。”
      程心脸上青青紫紫变换不定,阴森森地重复:“欺压,嗯?”
      九佞往后退了三步。“话已带到,告辞。”话未落,人已在府门之外。
      程心揉了揉眉心,这是他每回见过这兄弟后的习惯动作。思索片刻,拍掌道:“行止!”
      门童应声而入。
      “去传江附。”

      十一月二十日,渊绿预备行冬祭大礼,异轩帝白正率亲侍大臣,于太常宫散斋七日。太常宫处宫山北十里处,乃是特设为行斋戒的行宫。宫内有庙曰百寂,为祭奠祖帝白渊及神后绿衣之地。
      二十三日,天夕使臣霍瑾奉令使渊。因天子与重臣尚行斋戒,“亡失正”、“散思”,十日不理朝政,于是由左师扶苏代为接待。
      扶苏回京后一直呆在宫山,而宫山没国师的恩准不得随意进入,灵潜拿他没法,叹口气另指了几个巫官来主持冬祭。如此他才得以逃过一劫。
      霍瑾是天夕左臣霍言的二公子,姐姐陈霍氏为蕃王陈介生之妻。霍家一向子嗣单薄,这一代嫡系才这么两个孩子,自然得宠的很。
      听闻霍瑾使渊之后,扶苏就打探了些消息来。同掌接风事宜的大行人惴惴道:“听说这位公子性子不大好。”
      扶苏笑道:“再麻烦的我也见过,我就不信他还三头六臂了!”
      谁料半天之后,左师大人怒气冲冲地摔门出了偏殿,嘴里直嘟囔着:“何止不大好,何止不大好!”
      有文臣武将向在偏殿伺候的宫女打听,这才得知此言不虚。
      霍二公子自打踏入偏殿以来,就没安分过。吃、喝、住、行、用极尽奢侈不说,还处处为难接待的宾仪仆婢。扶苏冷眼看了良久,忍不住出脚绊他一跤。旁人忧心生出事端,只得劝扶苏出殿。
      左师大人受了一肚子气,跑到长生殿偏房的谢舞师处倒苦水。
      谢舞师生得极美,年方十七,十二岁入宫拜为殿前舞师,主祭礼,深受国师器重。《大同本纪·舞师·谢三娘》上载:“(长生)殿立佳人二十,皆出梨园,而姝最少。虽十二,态柔容冶,靓衣明眸,有仙人之风……时皇子白正指曰:‘当取此姝。’师乃笑曰:‘此吾所中也。’以为殿前舞师,一时盛誉八荒。”
      这回的冬祭显得相当普通,因为没有二侍与二巫坐镇,国师更是置身事外,所以谢舞师也得以休歇。若是平常这时,她早早就去了太常宫。舞师以舞蹈作为与神灵沟通的渠道,更需静心宁神。
      听完扶苏的诉苦后,谢舞师嫣然一笑:“难得见大人这般头痛。”
      扶苏忿忿道:“他那副德行,比无射侍子还难伺候!你若见了他,只怕连笑都笑不出了。”基于“有难同当”的劣根性,他由先前的牢骚转为劝说,力图让舞师也去见识一下这金贵的小子,以分担自己的麻烦。
      周章费尽,谢舞师终于点了头,随手抱过一架琴,孤身去了偏殿。
      眼见得夕阳西斜,等了许久,扶苏也不见她回来,指派了两名宫女前去探看。一会儿后,宫女一路掩嘴笑来回道:“舞师与霍二公子相谈正欢,想必今儿还得再晚些才能回房了。”
      扶苏愕然,闷闷不乐地道声“也好”,把这担子扔给小谢,自去抽身玩儿去了。

      另一头,七离、雷百万、歧路十三、玉涅、锦衾一行自出了渊绿边关以来,一路游山玩水,扫遍了沿途风味吃食。表面平和,内里确实暗涌激荡。
      一方面,七合诸人急于明确三公子锦衾的立场。另一方面,却又因行途的选择而争论不休。
      锦衾看似温良,却也相当精明,一路东拐西转走过不少远道,使得原本两月的行时拖得遥遥无期。转眼五十来天过去,六人仍在奉枝邻关几郡间游荡。
      直到这日,一只鸽子给七离捎来一双锦鲤。七离接过信后安抚地拍拍信鸽的脑瓜,信鸽抖抖尾部那撮紫色的毛羽,欢叫地应了一声,飞远了。
      锦衾淡淡瞥去一眼,道:“圣使殿下的信?”
      七离点点头。另四人疑惑地抬了抬眼,也不发问。七合有一条规矩:不得过问彼此过往。一入七合,过往即如浮云,每个人都可按照本心重生。除非本人自愿相告,其他人一概不能探知。
      锦衾弯了弯嘴角,并不说什么。
      待黄昏寻得一家客栈落脚,七离唤了三个兄弟相聚,轻声问:“萧关有何动静?”玉涅回答:“孤明月在大重城失踪,也不知是谁所谓。还有,老九好像上了幽郡。”
      七离点点头,想想又问:“其他兄弟有消息么?”
      一旁饮茶的雷百万道:“老大和一方那边已有好几月没联系了。老四么……只说回家乡一趟,我等也不好多问。”
      “我这两日动身去凤城办件事儿,三公子这边就交由你三人来应付。”七离佯装无视三人阴郁下来的表情,笑容温润无害,“渊绿有信么?”
      “天夕左臣霍言之子霍瑾奉旨去了凤城,从随行仪仗来看,似有结好之意。好在白正与重臣在太常宫斋戒,双方暂没交涉。”玉涅秀眉轻蹙。
      百万懒懒投去一眼,笑问:“接待他的官员是谁?”
      “左师林扶苏,宾仪周斌,小行人陈客东。”
      雷百万目光微动,却只慢慢呷了口茶。玉涅不安地望了七离一眼,见他也是神色凝重,不由道:“这几人只林扶苏有些名头,其他人都是些小辈。而林扶苏么,不过一公子哥儿,又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你们紧张什么?”
      “公子哥儿?”七离似笑非笑道,“百万,十三,你们怎么认为?”
      雷百万摸了摸下巴,却道:“百万眼拙。”说罢瞅着歧路:“十三,你说呢?”
      自进屋来,歧路十三一直吊在梁上属耳恭听,没怎么吭声。忽然被点了名,不由挑了挑眉,一张乐呵呵的脸上露出散漫的神色。“军事要政,我又不懂,不敢瞎搅和。”
      七离淡淡道:“无关机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听说,大巧若拙。”
      雷百万也道:“彼此彼此。林扶苏名声虽然不大好,又少有作为,但是……不得不防。”
      “他又不大管事儿。”玉涅闷闷地插上一句。
      百万轻哼一声,从随身荷包里细细数了些茶叶,冲入茶盏中,一边慢声道:“他只是不作为,而不是无法作为。”
      玉涅撇撇嘴,圆脸气鼓鼓的,满是不服。“我一开始也以为他多了不起,结果观察了半年下来,还是平庸俗物。”
      七离笑了笑,而后问:“孤明月这人怎么样?”
      雷百万先前以“常颜”的身份与她相处过几月,有了些了解,先道:“聪智不足,戒心有余。”
      歧路笑道:“不若传闻。”
      玉涅也道:“功夫不佳,轻功还算了得。只是……怎么跟千江月的绝学‘踏月无痕’有点相似?”
      歧路十三摇头:“不是相似,根本就是同一路招数。”
      此言一出,房中倏地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雷百万去拿茶盏,滤出第一道茶渣,再冲水泡饮。杯盖轻轻搁在杯身上,发出“叮——”的脆响,仿若檐廊下的风铃迎风而动发出的声响,打破了这一室的沉寂。
      七离的唇角忽然勾起一道精致的弧线,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清如瓷盏的声音缭绕在茶水蒸起的水雾里,刹那匀出沉蕴的香味。
      “如果,霍二公子在凤城遇刺,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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