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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濯风 ...

  •   程心,纹梨程氏第十四代嫡长子,其父高居太尉之职,威望极高;其母系纹梨长公主,是与穆帝最亲近的姐姐。真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运途大顺,少有坎坷。
      在明月心里,程心不过是个如扶苏一般孩子气的贵公子,天赋极高,但游手好闲。一月破三城,千里越亡河,任传言把他传得多玄,明月一直都认为这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二十四岁的贵公子,能有多大的翻天本事?
      进入程府异常顺利。黑豆抛出一张令牌给门童,道:“我找程心。”
      门童脸色一变:“将军的名讳岂容你……”明月对“将军”这称呼小小惊愕了一下,乖觉的未吭声,心道这几天局势果真大变。
      黑豆硬邦邦地重复:“我找程心。”语气之强硬,当真唬住了门童,还真当是什么大人物。门童面有难色:“这、这,早了点罢。”
      “我可以等。”黑豆再一指令牌,“都五更了,程心也该起了。”
      门童低头细看,惊得忙退回令牌,叩门喊来另一名门童,叮嘱几句后闪入院中不见了。后来的小门童点头哈腰将三人迎入府中。
      明月掩嘴窃笑。这令牌为青铜所制,上刻“程”字。这种牌子天下共三面,为程氏中有名望的三人所有。而这块,想必是黑豆从程心身上盗来的。
      小门童将三人引入堂中小坐,而后怯怯地看着明月:“公子的伤,要请郎中来看一下么?这衣服……”
      “不必。”明月一口回绝。
      小门童应声退下,不一会儿端了热茶和果品上来。
      候了片刻,内室珠帘相碰,响声清脆。而后帘子一卷,一人出场了。
      第一眼看来,明月差点以为那是涟教神子祭司岚。轻袍绶带,说不出的闲适。丰神俊朗,道不尽的精致。温润如玉,写不完的儒雅。
      见了三人,程心似乎并不惊讶,拱手道:“在下程心,几位朋友远道而来,想是累着了。不如先去洗漱一番,稍作歇息,再来叙叙?”
      明月与秦素同时看向黑豆。黑豆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门童领三人到客房,不一会儿送了浴桶、巾帕、热水和衣物来。三人舒舒服服泡了半天,这才换了衣服出来。
      明月一打开门,却见一个白发长须的红衣老者候在门口。老者一躬身,道是程将军请来的医者。
      明月目光闪了闪,迎进房内任他诊断。医者粗粗问了受伤缘故,为她解了裹布,让门童取了些药草来,捣碎了敷在上面,再换了干净的垫板和纱布缠妥。医者摸了摸她脸上的伤,又折回身去。触感非常奇怪。月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一时之间却又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转眼,医者又端了一罐药草过来,用指尖蘸了涂在伤口处。药味一入鼻中,明月立即警觉起来。夹桃竹和洋绣球花!夹桃竹的分泌液有毒,洋绣球花散发的微粒会引发皮肤炎症。这医者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害人?
      医者的手在她耳后顿了一会儿。明月感觉自己过快的心跳已清晰地传到对方指尖,而对方一刹那的施力也让她大叫不妙。两人默默对视,空气凝滞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毫无缘由地,明月轻轻颤了一下。他的眼睛清亮而明澈,分明是年轻人的眼。
      而且,好熟的眼神……
      在清楚地感知她的不安后,医者似无事一般缩回手,垂头整理医具,眼里蓦然有冷光一闪而过。
      明月趁机瞥了他的手几眼。手指修长,指骨突出,指甲发白,但指尖旁一圈肉却是综黑色的,手背上有几个难看的疤。皮肤是麦色偏黑的,显出些病态来。腕处至指头间薄薄一层几不可见的防护膜。显然此人经常与毒打交道。
      再细瞥他模样,明月忽然心中一动。身形瘦长,头发及腰,举止中有随性之态,动静中有戒备之状,这是仪态气态。长期以来形成的小习惯小动作,甚至于人本身都不曾注意到,无论易容术如何高强,它们总是不会变的。
      红衣,毒,杀手,常歌……七合中的禁言,毒宗九佞。
      一方鬼曾说过,“不只是玉澈通晓易容术”,是不是在暗示这个?而他的易容术,比起玉澈来,谁更精湛?
      明月心口一紧。对啊,玉澈,易容术……和玉澈同为紫衣使座下弟子,玉澈会的,耶离怎么可能不知?而且,耶离最后与常氏兄弟一起失踪,这是事实,谁知道是挟持还是同谋?——可是,玉澈也说过,他师兄只习阵术、写史,却没学武,更不用提易容了。且圣使殿下的书信不疑是真,甚至将修传记一事交予他……想来神子也不会把这事儿交给七合的人罢?
      然而,若耶离也用了易容术,那他在玉澈出现时突然失踪,也有了最为合理的解释。——玉澈深谙此道,当然一眼就能看破他的伪装。
      可也许,耶离只是凑巧被七合抓去了呢?他出事了,作为朋友的自己非但不能帮上忙,反倒猜忌于他,也太不道义了。
      两种猜想在明月脑海中汹涌,最终道义战胜猜忌,遂将这事定为七合使的无间之计。
      明月拍着脑袋站起来,赫然发现医者,或者说九佞,正以极其冰寒阴冷如蛇的眼神盯着自己。刹那间从头冷到脚,呼吸也渐渐重了。毒宗九佞,如若他动了杀心,纵使有十个孤明月,也未必能逃脱去。
      因而在九佞再次探过手来时,明月倏地跳到榻上避开。
      九佞眼一眯,拽住她的衣角往下拉。明月觉出自己动静太大,不由掩饰地咳了两声,下得榻来。九佞慢慢绕到她身后,双手扣住她的脖子轻轻揉着,手指凉得怕人,动作却极轻柔。
      明月登时全身僵硬皮肤紧绷,集内力于右掌,只待他一不老实,便出掌相击。候了小片刻,那只手仍没半分不安分。原本酸痛的脖子反而舒畅了许多。她心头戒心渐散,手指也慢慢放松下来。
      就在这无意识松懈的一刹,扣在脖子上的手突然一使劲,生生扳转着她的头扭过了半个圈。
      突如其来的巨痛令明月禁不住大叫了一声。这一声一出口,仿佛是什么极其屈辱的事,明月紧紧闭上口,再也不肯出声。
      九佞冷笑,调整了一下力道。手劲不大,不致死,却正是让人半死不活的力度。
      明月又急又难受,踢来不上气,抡胳膊吧,反倒被他的骨头磕得生疼。伸手欲抓他的脸,忽然想起这人可是毒宗,难保面皮上没撒毒,便硬生生刹住。
      七合与千江月勾结,而她对于千江月似乎还有些用处,想来七合也不会真把她给杀了。想到这里,干脆松手随天意,看他这场戏再怎么唱下去。
      果然,九佞等了老半天没见什么成效,转而捏了一下她的下巴,推开她,失望地道:“无趣。”却正是常歌那平缓刻板的声音。
      明月一面摸着脖子咳嗽,一面翻了个白眼。这帮子人都是疯子,尽以折磨人为乐。
      看到她这个小动作,九佞忽然扯了扯嘴角,出手扣住她的肩膀,左掐右摸捣鼓了几下。明月大惊,飞去一脚踹开他,怒道:“你做甚么!”
      “原来真是女人。”
      九佞径自喃喃道,嘴角似乎往上弯了一弯。明月理了理头发,重重哼了一声。
      九佞略一躬身,提笔写了张药方放在桌上,收拾好医箱,拉开门走了出去。他倒没半点不自在,还与立在门前的门童谈了几句,动作迟缓颤巍,声音苍老含糊,怎么看都是一平常来者,哪还有半点毒宗的气势?
      只是他在转过廊角时,回头对着厢房扯了扯嘴角。
      明月顿时遍体生寒。

      且说门童送回医者后,又折回来引明月入正堂。经过一条回廊,沿途风光旖旎,竟有一小片塘穿廊而过,塘中是齐人高的蒲苇,水面浮着细碎的绿藻,甚是可爱。
      明月无心观赏,匆匆掠过一眼,恍惚地想:果然是贵公子,在水流匮乏的大漠,也有心侍弄这么一塘风月。
      “这位医者的医术不错么。”明月在与门童的闲聊中,无意般提到一句。
      门童侧着身子为她引路,一面答:“可不是,公子比刚进府时精神多了。说到这位老先生,小的说句实在话,他呀,是小的在去医馆的路上撞见的。小的想这么大早,医馆未必开了门,而且这路也实在够远……听那老先生说辞,似乎是个有料的主儿,所以就斗胆邀他上府一诊。”
      明月不禁莞尔:“你倒挺实在。”
      门童嘿嘿笑着:“方才听见房里的叫声,小的还以为出什么差错了。不过想起医治最忌打搅,所以没敢多话。幸好公子大福。”
      这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没等她问,自己先发制人把什么都给招供了。明月一面想着,随口问道:“将军府上没有医者么?”
      “本来有的,后来将军说军中医者太少,又把那几位给调过去了。太尉大人特意差人送来几名,结果还是留在了军中。可堂堂将军府上,上上下下也有好几百号人,哪能没个郎中?程太尉催得急了,将军总算弄来位医者,只不过……”门童四下张望,挤眉弄眼地笑,“是个女的。”
      “哦?”
      “说是医者,其实啥也不懂。整日里弹个曲儿绣个花鸟,除了将军和几个伺候的丫头,谁也不见。嘿,听说长得挺水灵的。”门童夸张地比了个抚琴的手势,说到最后,不觉停了步子直笑。
      明月心中一紧,跟上来问:“那姑娘何时入的府?怎么称呼?”
      门童想了想,道:“好像有半年光景了,大家都称许姑娘。”
      见不是明如玉,明月心下石头着了地,而后又对这想法感到可笑。明如玉是七合带走的。怎么说程心也是纹梨的世家子弟,断不可能与奉枝七合扯上关系罢?不过……
      明月放慢了步子。九佞在程府现身,这又如何解释?而且,半年,许姑娘……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公子。”门童紧走几步后停在正堂的侧门前,“小的说的太多了。还请公子不要在将军面前提起。”
      明月点点头,问:“小兄弟怎么称呼?”
      门童笑道:“小的左行止。”
      左行止!明月诧异地张了张嘴,却见门童竖指作个噤声的手势,只得强压下心中疑问,掀帘而入。
      据说轩德一年,在焉云三城被乱箭射死尸骨无存的左行止?

      听见声响,堂里的三人一齐望了过来。
      明月觉他们眼神奇怪,低头打量了一下自身的装束。袍子太长,衣摆被撕去了几寸,但没了缝边看上去挺寒碜。尤其袖口,好巧不巧偏是广口袖,风灌进去呼呼直响。明月只得拿撕下的布条扎紧袖口。
      她的头发湿嗒嗒地束起,浸得后背一片凉意。想来是方才与九佞僵持时被扯乱了,横的竖的相互交错,乱糟糟的。也难怪他们会露出这种表情。
      明月扯扯发箍,躬身作了个揖,心中不免唉叹:好好的一套衣裳楞是给自己穿成乞丐装。
      程心回礼,嘴角勾起,一双桃花眼微微的上挑,道:“在下疏忽了。府里少有合身的衣物,只好取了新近做的袍子来,怠慢了公子。”
      明月抽搐着脸皮,敷衍几句。忽听见黑豆一声轻咳,她回望一眼,便在下首位子上坐定,开门见山地道:“程将军知道我等的身份么?”
      程心挑起一抹明艳的笑容,刺花了三人的眼。明月心下一紧。什么“濯濯春风程舍之”,这分明就是媚惑众生的妖孽!
      “渊绿右师,即江湖中人人称颂的明月公子;探花郎前辈乃是大同之地最负盛名的神盗,也是射箭的好手;秦素,大重城秦延秦大官人的长女,八天前擎天军破双重之时,随秦府上下三百人一起失踪,实则是去了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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