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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地牢 ...

  •   这些天大雾,不见日月。天色微蒙,明月只能勉强认出东方启明星,算出大致方向摸去。脖子疼得厉害,用布颤了木片绑在颈间,以正其头。脸上的伤没大碍,只是被风沙割着辣生生的疼。由于一路来的颠簸,她全身骨头几乎散架。明月走一阵歇一路,居然也挺过去了。
      然而大致位置毕竟只是大致,走得越远偏离越大。明月一路上不敢暴露身份,只是看准了过路的商旅去打听。由于奔波劳碌,她身上衣服脏乱不堪,面皮蜡黄憔悴,又因眼神太过热烈,手里头拣了把钝刀作手杖,半日之内,商路上传出“歪脖狂人杀掠商旅”的传言来。
      一天之内明月问过四路小商队,第一支载了满车的尸体,打听后得知是撞见了匪贼给杀人掠货了。况且他们回焉云三城,若从焉云回大重得绕挺大一圈子,明月只得作罢。一支差点拐了她到西北的纹梨边郡去。一支大叫“给你全给你别伤我性命”后逃走,是以终于得到一点食物和水,虽说这过程着实令人郁闷。第四支商队戒心很强,几番说辞终于肯捎她去萧关。只不过一到关口,领队一纸状词,将她按上“抢掠”的罪名押解去了幽郡地牢。物证是她手上那把做杖用的钝刀。
      被押解入牢时明月几番打听,这才知晓原来自己撞着了印天军。萧关关口有二,南关由渊绿赵淮都督守关,而北关却被印天军强占了去。之前她与玉澈过的是南关,而此回她被一方鬼带离南关,往回走时却是到的北关。若从南关而过,绕道时势必会被巡关的纹梨军发现,所以从北关入反而是最妥当的法子。
      这时被安上“流寇”的名头直接关入幽郡大牢,也省了编造过关之事,只需小心应付前来盘查的小官小吏,躲过杀头之祸就可。而且住食也有了着落,虽说口感差了些……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这地牢并不是以铁杆或木头围成,而是一间类似密室的封闭小屋,进出的青铜门长时间落着锁。门侧开了道小窗,二尺见方,平日在外头放一块铁板遮拦,只在每日二餐供饭时将木版升上去,狱卒通过这一口子将碗递进来。
      地牢顶上一个铁格子窗通气,微弱的光线从这间隙洒下来,成为狱中惟一的光源。天一倘黑,牢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犯人自个儿的呼吸声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深深浅浅地响着。据说这种牢狱又叫“黑房子”,专用来关押谍罪犯的,先从心理上让犯人崩溃。这座地牢相对是比较厚道的,至少还给了些光线,换做真正意义上的“黑房子”,是完完全全无声无光的。
      牢饭是一个硬邦邦的饭团,不知混了些什么,灰灰褐褐的很是可疑。明月咬了半天,差点没把犬牙磕破,最后叹口气,在一块铺了草秆的地上摔了几摔,将饭团砸成小颗。塞一颗到口中,直嚼得腮帮子酸痛,才咽下一点,寡淡无味。不说油盐酱醋,估计连水都用的一点脏水,一股子腥臭味。好在是冬日,换了其他时候,准馊。
      用过牢饭,天渐渐黑了下去。铁窗子口投下淡得几近于无的光。这时尚不到黄昏。若要等牢里稍亮,还有七八个时辰要熬。
      明月往草垛上一躺,试图以睡眠驱赶黑暗带来的压抑感。然而心事甚杂,唇干舌燥,鼻里闻着憋闷的恶臭气味,又加之夜间余温褪尽寒气侵袭,人虽然十分疲倦,却如何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折腾许久,她只得放弃睡眠,盘腿坐起闭目沉思。
      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也不知牢房的通气口设在哪条街下,竟连打更巡夜的哨声锣声也听不着。呼吸声在这死寂里显得异常刺耳。
      明月将手按在腰上,那儿的东西——包括二十四桥和从小挂着的锦囊,都已被搜去。好在衣服穿得厚,官兵搜查时也有些心不在焉,这儿又没扒衣服换上囚服的规矩,一时也没察觉出她的女儿身。明月忍忍就捱过了。她的手指往腰带里一挑,轻轻巧巧一翻,摸出一柄窄薄若指甲的匕首来。匕首有一方细长柔韧的鞘,柄为细长的红圆木。
      黑暗中隐隐有什么声音一响,明月立即屏住呼吸,手指一拨,匕首出鞘。空气又凝滞起来。等了许久,再无声响,便大大喘出口气。
      “嗒——”又一声轻响,突兀得不亚于平地一声雷。明月下意识抓紧匕首,心口再一次绷紧,蓦地睁开眼。“咔嗒——”声音再次响起,明月迅速抬眼,手起,匕首扬出,似乎刺中了什么,啪的跌落在地,声音沉闷。
      明月心中一沉,倦意惊走了大半,睁圆了眼直直盯在上方。那儿隐隐漏进半星光点,是铁窗子所在地。她一时也不敢随意动作,只眯起眼支起耳关注动静。好一阵子再没别的声音,也不知过去多久,心头逐渐松懈下来。不二刻,一股倦意袭来,明月眼皮子渐渐沉重,头一歪,竟睡了过去。
      正睡得沉,耳边哐铛两声脆响,随后是竹子敲在铁片上的噌噌声。有人粗着嗓子道:“开饭开饭!”明月翻个身打算继续睡会,冷不丁一片光亮打在脸上,她不舒服地挪了挪。这一动作,才察觉到背上湿湿黏黏的分外难受,于是又挪了两下,悠悠转醒了。
      一睁眼就给毒辣的日头刺得发酸,揉了几下适应过来,起身往上望了望。这大片的亮光挤进牢房,满满的让人有种重获天日的欣慰感,近日来的郁闷一扫而光。看这光景,恐怕日上三竿了。
      扯了扯背上衣料,一双狭长细眼在地上一扫,于脚下三尺开外见着匕首,上头串着一只鼓着眼的蟾蜍。这就是害自己警戒大半夜的罪魁祸首。
      明月哭笑不得,上前踩住蟾蜍的尸体,一手轻轻拔出匕首,一股香味迎面袭来。她掩口退后几步,再细看匕首,上头涂满了暗紫色的黏液。
      毒物?看那蟾蜍,与一般□□无异,只不过□□性喜温湿,又怎么会在大漠夜间的低温下活动?这么一想,□□的身份也有了几分蹊跷。
      明月将匕首小心地用草秆擦拭干净,重又放回衣带夹层间,摸摸肚子,目光在门侧的小窗口发现了一只木碗。草浆配白面馒头,还有拇指粗一小条腌黄瓜。
      总算比干饭团好上许多。明月抓过馒头大嚼几口,蘸点草浆拌上,咬了几口忽然停下,端过木碗嗅了嗅,清淡的泥土味扑面而来。这味道……是蒿草?大漠的牢饭以它下饭,想来这地儿的蒿草很常见,但它不是通常生长在塘湖边的么?
      脑海里蓦然闪过什么,稍纵即逝。明月心底的不安也越发强烈。她将剩下的小半馒头刮净碗底,包了腌黄瓜,小心地放在草秆上。一日两餐中隔了五个时辰,多少要为自己留点后路。
      白日漫漫,竟一直没人提审她,这让日子愈加难过。明月盘腿打坐,心中思绪万千,最后定定神,回忆少年光景,也给自己一个支撑。
      夜幕再次降下时,明月不知该喜该忧。心里老盼着日子走快点,不定哪天印天军就放人了。但熬夜又岂是件快事?
      这夜又如昨晚一般,头顶细微响动不断。明月照例飞去一匕首,割断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但噪音一断,立马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明月反而睡不着了,神经敏感而脆弱,一夜睁眼四顾直至天明。
      这天之后,那些毒物再没出现,无论白昼黑夜,这里总是一片死气,没有人声,甚至于平日最忧心的细碎窸窣声也消失殆尽。
      第四天,明月开始自言自语。一开口,先被自己完全沙哑的嗓音惊住。往往说很短的话,就得舔一下干裂的嘴唇润润喉咙。初时说一段得停上许久来想下一段该说什么,后来发展到思绪抽离,头脑一片空白,但嘴皮子还在动,说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言辞。她急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还活着,不是完全的远离尘世。
      第五天,明月开始模仿亲友的语调与自己对话。有师父的慈爱,无射的刻薄,太簇的凉薄,岚的温和,扶苏的油嘴滑舌,娘亲的温柔,古瞬夕的聒噪……有那么短短几刻,也真以为自己还在南土,从未离开过挂念的亲人身旁。她还是涟教得宠的二姑娘,还在宫山闭关修行,还与玉澈游戏江湖,还穿着巫袍立于先帝左侧……
      可是一睁眼,仍是散发着恶臭的地牢,似乎永无止境的死寂与黑暗。
      富贵荣华若流水,人生百事无不空。说的,就是这样子了罢?

      不知第八天还是第九天晚上,在明月以咬手指的方式证明存在感的时刻,头顶上忽然“咚咔”一声,响起了久违的声音。明月懒懒地听着,一动也不动。
      又是哐铛几声轻响,越发清晰起来。忽然,细微声顿住了。“大人?”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嗓音。明月浑身一震,蓦地抬头。
      顶上的铁窗格子间火光一闪,露出探花郎黑豆的国字脸。此时此刻,多么亲切。
      黑豆先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对她勾了勾手指头。流失的气力渐渐回来,明月疑惑之下纵身掠起,几次尝试终于抓住铁窗的粗杆,却意外地在黑豆身后发现了秦素的脸。
      黑豆是大同名盗,从狱中偷出个把人来自然不在话下。可是秦素……他们二个何时勾当上的?
      明月脚下一踉跄,跌倒在地。黑豆点点头,一扬手,退在一边。秦素踏上前来,两手各抓住一根铁杆,向外用力一掰,窗子硬是给掰了个大海碗粗的口子。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明月还是瞪直了眼。
      秦素停了一会,拿头在铁窗上比划一阵,又依次抓过边上的铁杆,往下一用力,生生将铁杆掰断了。
      明月四肢气力渐实,脱下几件衣服,一掠即贴住了天花板,小心翼翼地钻出铁窗子。女子身量小骨架窄,钻出来并不难。不少姑娘家都会碰上两个卡关,胸和臀,明月也不例外地卡了两次,只不过一是脖子,上边缠的木片太占空间,二是腰,腰带夹层里存放的小物件过多。
      翻出去之后,黑豆递了食物来。明月狂灌了一通水,再小口咬了几块干粮。饱足后望了望四周。这上面是一条胡同的死角,出了胡同走不多远就见一条大街,街口一座高台,上有绞架和刀架,正是菜市场——也即处决犯人的地方。想来那谁谁不老实,就直接提出来往刑场一按给“咔嚓”了。只不过因这几日玉澈攻城,百姓受惊而少有出门者。
      没时间多想,明月与他们说明情况,秦素提到官兵们搜到值钱的东西会隐匿私吞,上府衙是绝对找不着的。明月便照记忆往印象中的牢门摸去。先回关口,此时关口大闭,只几路巡兵在视察。先前那官差拎了她走时,她有看见一只吊篮,在二楼的窗口垂吊下来。四处转了一圈,发现吊篮,确认无误。然后,经过了一条街,街头有个漆棕门的当铺。当铺……嗯,是这家。接下来,她曾无意间踢翻了一位老婆婆的陶器,还被训斥了许久,亏得官差急于赶路,出面摆平了这事。陶器碎片……这里。
      最后,是经过了一家朱红大门的宅子,宅前张贴着两副门神画像。朱红大门,门神……没错了。
      往左拐过一个巷角,顺着墙跟偷眼望去,一扇青铜门前修了道铁栅栏,栅栏外十几名巡兵来回走动。青铜门上挂了两盏油灯,两个守兵持刀而立。而搜了二十四桥和锦囊的官兵就在门里头。
      三人悄悄退后,找个偏僻的地角蹲好。明月问:“怎么样?”
      两人摇摇头。穿过栅栏势必惊动巡兵,说不定还会引来巡夜的衙役官差,到时面对几百上千人,插翅也难逃。
      “没有别的办法?”
      黑豆沉默了一会,道:“有。”
      明月眼睛一亮。
      “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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