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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传闻 ...

  •   两人商量好,明月去探看印天军的情况,玉澈与事先说定的商旅会合,借以潜入钟城,与守城的赵都督合计起兵。策划妥当之后两人就此别过,一西一东行动起来。
      千叶居的七月曾与孤明月暗地做了笔交易:他派人掩护援兵躲过斥侯的耳目,并联系在萧关的旧友,为二人行径做掩饰。倘若事成,明月必须增他一颗桥间明珠;若不成,他将为明月寻回流落天涯的第二桥,并世代守护孤明月的后人。也就是说,二十四桥只要有一点破损或遗失,责任尽在千叶居。
      赌注下得冠冕堂皇,但输也好赢也罢,于他自身利益并无冲突。按理说,这样完全没有保障的赌约,明月是不会下注的。但七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却让她拿定了主意。
      “不管事成与否,隋二姑娘都不会失望的。因为此行之后,隋二姑娘之前所遇的种种,将会有一个有意思的答复。”
      明月不是个喜欢寻刺激的人,好奇归好奇,但对那个“有意思的答复”并没有多大的热情,倒是那两声“隋二姑娘”,似乎隐约地牵扯出了些什么。真相呼之欲出,谁能控制自己的手不去拉那条串着种种怪事的线头?
      心头未来得及反应,头已经点了下来。于是乎便有了以上这一幕。

      大重城的乡绅秦大官人府上来了贵客,相传是秦夫人的弟弟,生得细皮嫩肉的,一身病弱之态,正是南土才子的模样。
      十一月初六的大重城内,诸如此类的话语在酒楼客栈此起彼伏。谈不起轰轰烈烈却也盛极一时。大漠人,尤其是土生土长大半辈子没见过沙漠之外其它环境的大漠人,对异乡来的人总归是好奇的。一时间前往秦宅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有关系的老早呈了拜帖等候,没门路的也里三层外三层围了秦宅几圈,要么向门卫打探消息,要么伸长了脖子巴望着“南土才子秦七月”出府,让大家伙开开眼。
      当然,这个自称七月的家伙就是明月了。
      摸上秦延这颗大藤瓜也是出乎意料的容易。在与玉澈分道西行不到二刻,即到了大重城门口。她隐隐察觉到有人不住地往这边瞟,一眼望过去,就望见了先前约定的三寸草根——在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大姑娘嘴里嚼着,不时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明月不敢肯定她就是接应人,只作无视状沿着大重外城城跟遛了半圈,作不经意地偏了头,余光瞟见那大姑娘还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二十步外,如狼似虎的目光黏腻在她后背。在这样标准女匪的眼神下,明月不免心惊肉跳,干脆返过身来与她正大光明地对视。
      大姑娘“呸”一声吐出草根,叉着腰问:“你妈贵姓?”
      “……”明月默然。暗号不大对。
      大姑娘虎狼般的眼凌厉地扫过她,良久后换了种比较文雅的说辞:“令堂贵姓?”
      “薛。”
      大姑娘眼睛一亮,大大咧咧地跨上前,每一步都走得地动山摇所向披靡。没有意料的,那只巨掌重重砸在了明月肩头。“就你了!——俺叫秦素,你可以叫俺素素。”
      咯的一声脆响,熊掌重压下的肩骨裂了。
      秦素讪讪收回巨掌,局促地在短袄上擦了擦,嘿嘿干笑着露出一口焦黄的牙:“你很弱啊。”
      明月咧着嘴苦笑:“不,是您太强悍了。”
      自此,秦素的出场是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后来随她大摇大摆地进了大重城入了秦宅,明月才明白她原是秦大官人庶出的长女,打小一股蛮力,单力能举起一只三百斤重的石狮子。虽说女子在渊绿的地位不若古之低下,但在传统观念中,这样巨型的女子在家中还是非常不讨喜的。
      二十八岁仍未出阁,出身富贵却穿着粗劣,常常一身臃肿的短袄麻花裤,举止毫无顾忌,言辞平庸……很长一段时间,秦素的形象在明月眼里也只是这般。
      因为伤了肩骨,整个上午明月都被缠了纱布吊在廊下,听秦家家丁唠叨宅内宅外的琐事。说到秦延,被冠上恶绅的名头也不冤枉——几月前纹梨印天军打进了大重城,城民多以不服从姿态对抗,甚至断其粮竭其水切断供给。眼见得印天军即将撤离去到小重城了,富豪秦延却在这时出手助了敌军,粮食用水钱物奉上,只求不伤人性命。因此纹梨稳妥地拿下了双重,从此对秦家也还有些依仗,自然对秦家的事儿也特别上心了。
      如此,“江南才子”的传闻也被炒得沸沸扬扬,明月很难得知秦延的心思,这样一炒,将暗地的搬上台面,最危险却也最安全。可是她的模样,也有一些纹梨官兵见过,难说不会被人认出。
      这样一来,秦延的立场就暧昧了。虽说七月本人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但这半年来也没见他有任何异动,还是勉强信得过的。相对而言,秦大官人的势力遍布被印天军攻占的大重城,只需一个指令,八千大军对付小小近千名擎天军,易如反掌。
      在这种危机感的驱动下,她终于对家丁亿五诱以“南土风景图”十册的贿赂,成功地换了仆人装来,拿炭灰抹了把脸,戴上大头棉帽,从后门偷偷溜出上了大街。当然,亿五也着了同样的衣帽跟了上来。
      在大重城百姓眼里,这个自称七月的年轻人不过是南土病弱文人,追究深一点也不过是个商人,跟武林、战场八竿子挨不到边。为此明月只能咬牙控制自己不贪图简单放倒家丁自己飞檐走壁,而是迈着悠闲散漫的步伐沿街道晃来晃去。
      大重毕竟不比焉云,九里长街才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半数路,无甚收获,前头三十丈外便是府衙的朱红大门和镇兽石狮。明月下意识拉了一下棉帽前檐,遮了一双狭长细眼,侧过脸假装欣赏摊上瓷器,一边慢慢拉开与府衙的距离,试图混迹在人潮中,越过那段大路。
      可惜天公不作美,正当她与随行家丁亿五打府衙前的大道经过,眼见得可以顺利脱身时,身后忽然起了一阵骚乱,而后马嘶声渐近,人群迅速分开一条小道来。
      明月一惊,迅速向坐左跳开几步,却见那家丁仍在东张西望,半点警觉也无,便伸手去拉了他一把护在身后,险险避开马蹄。
      这番举动已引起好奇者围观。明月心头一跳,见沿街赶来队白甲兵,忙低头拽住家丁欲悄悄后退。然而,一声娇喝自右首顿起,同时半空击来红缨长索,一记狠鞭抽向惊马蹄腿,惊马应声而倒。掌索人随即翻上马背,胳膊压住马颈抵在地面。惊马挣了片刻,还是渐渐平静下来。
      围观者一片叫好赞叹声,明月却轰的一下子怔住了。
      追上来的白甲步兵齐齐驻足,牵过惊马,拱手道:“让古姑娘受惊了。”
      掌索人重重哼了声,起身来,爱理不理地踢了踢马肚子,目光掠过明月,走到那家丁面前,撇嘴道:“以后小心点。”
      家丁喏喏应了声,一面斜眼偷偷打量她。掌索人似乎起了兴致,又问:“你叫什么,哪个府上的?”家丁飞快地瞥了眼孤明月,垂头道:“小的亿五,秦大官人府上的。”
      “哦。”掌索人展颜一笑,挥挥手告别,三两下跑进了府衙。自始至终,她都没拿正眼看明月。明月也作无事一般,诧异地自语:“这姑娘好大的架子!”
      一旁的百姓呵呵解释道:“小兄弟外地来的罢,这古姑娘是印天军孙都尉未过门的妻子,得宠得很。连程司马和江总兵都得让她三分。”话落,围观者窃窃而笑。
      明月心底咯噔一声。看来这三月余来,印天军还没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来。百姓安康固然是好事,可若民心也因此给纹梨收拢了去,对渊绿朝廷和各边郡而言,却是一大隐患。她强颜附和笑了两声,视线落在家丁亿五的脸上。亿五仍痴痴地望着府衙的朱红大门,眼底闪着近似狂热的光彩。
      该不会是看上“古姑娘”了吧?明月隐隐想笑,恍然间也觉得家丁的眼神着实古怪。但这念头一闪而过,明月再没深想,先解决眼前的难题,即如何搜集情报。
      打这一场虚惊过后,明月佯装不快,悻悻回了秦宅。家丁亿五只当她被扫了兴致,唯唯诺诺地跟在后头,不敢再出一言。只是当明月挥退他时,他小声恭维了一句:“公子好快的身手啊。”
      明月先是一惊,而后想到这儿毕竟是边郡,兵荒马乱的地带,这不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寻常百姓和仆役也早见惯了铁马金戈,对“武”多少有点敏锐。倘若他不试探性地问这一问,兴许她还会起疑。不过话又说回来,七月到底还是没有把她的身份对秦延公开,要不派的家丁也不会不懂武,更不会对自己的身手感到吃惊。思及此,明月笑笑道:“商人么,长年在外边奔波,保命的本事还是得有的。”
      亿五拉出一个笑容来:“公子都有些甚本事?”
      明月随手拿过一把长尺掂了掂,作势去敲他的肩,一面说:“逃。”
      亿五躲开尺刑,开溜钻出门外,伸进脖子得意地嘿笑:“逃,我也会!”说罢掩门而去。
      明月哑然,躺在枕了软垫的躺椅上小憩。不过两刻,窗外忽然响起鸟儿扑棱翅羽的窸窣声。侧儿细听,却是四声短促的啼叫、三声嗵嗵啄木响。推窗望去,一只毛色雪亮的荒原鸟受惊腾起,在院中拍翅绕了四圈,然后安静地窜上云霄。
      一缕茶香随风灌入房中,带着微微的甜腻。明月掩窗呷茶,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
      四更,红尖浮绿茶楼,大重府衙,三万守军……今晚的戏局,由此而开幕。

      这天中午,明月携亿五外出逛过一回,回来时家丁肩头多了几根圆木棒,棒外裹的棉巾上插满了红晶晶的……糖葫芦。明月两手一挥,全送给了秦宅的妇人小儿。
      秦夫人好奇之下问过一回,家丁亿五哭丧着脸回禀:七月公子与小贩在大街上发生争执,起因是公子要四斤糖葫芦,而好心的小贩说按斤买不划算,劝他一捆捆买来。但因公子坚持要四斤,那小贩无奈,问邻人借了秤称后道只有三斤存货了……最后公子叫他将存货全搬来,算上插糖葫芦的圆木棒也称了,正好四斤。
      秦夫人道:“我这弟弟是奇怪了些,不过你这副模样是为何?”
      亿五哭道:“这糖葫芦只值三百钱,可公子楞是让我从帐房里支了四斤金子,被管事的知晓了,扣了小的三年薄俸……”秦夫人咬牙忍笑,从私房里拿了两件珠宝首饰给他换钱作为补偿。
      这事儿当天就被当作笑料传遍了商界,很快传入了远在四十里外的钟城的众人耳中。玉澈修书一封,递与兵部尚书郑襄阳赠的七色鸟,传去焉云城外的地道,将动身时间推迟一个时辰。
      明月自打四金买糖之后,自知已被纹梨军盯上,便整个下午都窝在院里,陪秦宅里的丫头婢子说笑。晡时用过晚膳后,径早回房读传记史书,还燃了香帮助好眠。房顶院外的守军们苦守半日,未见任何异常,戒备之心稍去,便撤去了大半兵力。黄昏后守兵交班,七色鸟悄无声息地飞来,拱开窗子衔去窗缝夹的一卷纸片,又悄悄融入夜色中。守兵见窗子微开,忙去查看,却见红烛燃尽,余香袅袅,房中人显是倦极,已然合衣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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