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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反间 ...

  •   苦肉计对于师父确是百发百中。扶苏窃笑几声,挪了下身子欲起身,一个不平衡栽倒在地上,僵硬麻木的筋骨被强制性扭转,仿佛被塞进了千万只虫蚁似的,一阵麻木的无力感过后,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噌得疼起来。
      扶苏一手搓后背一手扭踝骨,眼巴巴地看着师介:“师父……”
      师介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扶苏垂下眼,隐约听见几声招呼,既而一双尖头布履在跟前来回走动,突然勾起踢了踢他的臂膀。不由抬头,无射幸灾乐祸的脸占据了他的整个视线。“哎,怎么,苦肉计过头了?”
      扶苏瞪着眼不说话,对这个笑面的冷血侍子表示唾弃。不一会儿,一双手自他身后探出,一只固定他的肩,一只在他后背、足踝、手腕、膝头捏揉,没几下扶苏又生龙活虎了。重获新生的扶苏跳起来搂住那人:“太簇侍子,好人哇……”
      太簇一贯冷冰冰的脸上闪现尴尬的神色。无射在一边冷眼相看,哼道:“好人不长命。”扶苏赞同地点点头:“怪不得您老人家活了这么久。”
      无射斜着眼笑道:“你太簇前辈芳龄两千,活得够短的。”
      “两两——千?”扶苏噎住,半晌又反问,“那侍子您呢?”
      无射悻悻地撇过脸。师介叹道:“三千七百八十七岁。”
      扶苏大笑:“果然!”
      师介凉凉瞥过一眼,淡淡补充:“为师四千九百余。”扶苏笑容瞬间僵住,一会儿换上无比谄媚的笑,嘿声道:“师父您那叫寿与天齐与日月争辉……”师介哂笑:“罚也罚了,训也训了,这事就这么了了罢。”
      无射道:“太便宜这小子了。”言下之意,也勉强认可了这种处罚方式。太簇那边不用多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小恕……”扶苏巴巴追问一句。果然师介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她惹的祸还少么?”
      “该罚,得狠狠地罚。”无射狰狞着一张脸阴惨惨地笑。太簇瞪他一眼,道:“再说罢。”几人应声附和,暂且把此事搁置边上。
      扶苏总算松了口气,暗自祈祷小恕受罚时,身边站的是太簇而不是无射。
      “扶苏,”师介唤道,“上宫山所为何事?”
      扶苏单膝跪下,抱拳道:“弟子请借书阁一用。”无射与太簇对望一眼,疑虑甚多。
      溪水清灵,松涛汹涌,风声渐渐大了。师介转回身重又看那一山的芳菲,看松尖上瑟瑟染红的针叶,轻声问:“你知道了什么?”
      “小恕在大漠祈雨时,召出了少鵹使。”扶苏垂头道,“弟子想知道,扶桑上仙与我有何瓜葛,锦衾什么身份,而纹梨洵淅帝又是什么立场。”话到这里即被太簇重重两声清咳制止。扶苏闭上嘴,心却一沉。
      无射冷笑:“这一趟回来,收获不少么。你果然是长大了,几时也对禁传感兴趣了。”
      禁传。仿佛当空一道雷电劈下,直劈得扶苏四肢不稳毛发焦黑。原本考虑到师父的书阁藏书古旧,当有最接近真相的记载,所以他不惜上宫山求借。没想到,没想到自己要查的,竟然是禁传。扶苏猛然抬头问:“如此。小恕当真与神子结了怨?”
      禁传的原本是千年前大同初立之际,关于神子列传的记载。
      太簇按住他的肩头,手上略施力道,冷冷道:“回罢。”
      “小恕的实力,我们都知,她绝没有能力召唤出少鵹使。肯定是因为什么而惊动了神使……而之前那段时间,小恕曾灵力全失。”喊声惊起长年栖息于宫山的鸟儿,扑棱着翅膀窜上空中,不满地啼叫几声,在树顶兜转两圈,又闪入林间耍去了。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师介淡淡开口:“去罢,当心阵设。”
      无射、太簇怔住,齐声道:“师介!”
      “去罢。”师介摆了摆手,悠悠踱回院子里去。
      扶苏大喜,连连拱手道:“谢师父!”起身欲走,却被二侍一前一后拦住。
      太簇沉吟良久,拍拍他的肩,神情凝重地道:“有些事,看过就罢了,不用太在意。”扶苏正云里雾里,太簇就踏开步子随师介去了。
      “哼。”无射突然笑起来,自嘲道,“他们都不介意,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说完也跟在太簇身后,晃院子里去了。留下扶苏一人直拍脑袋,郁闷至极。

      十月二十,焉云冰雪大作,北风呼号,天气异常恶劣。
      城外一里处的枯草迎风而动,一人高的黄芪地间忽然以微不可查的动静分开了几条窄径,四名浅褐色劲装打扮的汉子在这窄径交汇处碰了头,相互一点头,又飞快后退散开,没入黄芪。没退几步,四人先后顿住,俯低身子抬眼往城门望去。
      焉云最近几月遭过不少偷袭,这些天官员们一合计,把城门给关了。城里的商旅闹得厉害,三天两头打着出城的口号窜上城墙兴风作浪妖言惑众,煽动百姓们反抗暴政。老道敏感的纹梨斥侯盯了闹事的商旅近十天,总觉得形迹可疑,但奈何找不到证据,只得将情报压了下来,打算再观察几日探探虚实再做上报。
      可是这会儿,城门吱呀一声开了,百千人推攘着涌出城来,有贼眉鼠眼的小贩,扛大包戴棉帽的异国商人,粗布荆钗的老妈妈,甚至个头尚不及五尺的小童。掩在黄芪下的四名斥侯一眼望去,只觉得眼花缭乱。
      而城墙上已经勾了飞爪,数十名军士拽着绳子滑下城来,与城内涌出的一堆官兵配合,飞速散成阵形包抄大部分潜逃出城者。官方又派出两支轻骑追拿逃跑的百姓和商旅,铁蹄扬尘,转眼分向八方。
      四名斥侯悄悄返回窄径交汇处。其中一名脸上带了道皮肉向外翻转的刀疤的汉子一指对面的黑面人,低声道:“你我去探探情况,其他的都留下,看牢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半步,听明白没有?”另二人点点头,闪入黄芪地中不见了踪影。
      刀疤汉与黑面人默默对视了一眼,一齐另拣了个方向钻入了黄芪地深处。
      半个小时后,四人再次相聚,刀疤汉道:“逃了十来人,不碍事。”留守的二人补充道:“追上去的骑兵中不知缺了几个没回城,要不要报上去?”刀疤汉称好。于是纹梨楚军与印天军帐中急令严防,增派了两倍人手巡城、探信和看守储粮军械物资,足足过了三天,却没有任何反常。
      十月二十五日,焉云三城再次出现商旅城民暴动破城的情况,又有些个追兵无故失踪。四名斥侯观察良久,发觉右师孤明月和玉澈玉节度使已很长时间没露脸了,立即意识到可能是混在了城民和官兵中混了出去,于是再发紧急情报回纹梨。
      楚怀恭接到情报后又增了人手,令一干哨兵与巡军时时戒备事事提防,站岗时间每回延长半个时辰。司马程心更是闭了双重、幽郡三城城门,严查十日内进城人士的身世背景,加紧训练战马与斥鹰。然而待守几天,仍无情况。
      十月二十八日,焉云暴乱,大批士卒、黎民、商人破城而出。斥侯再报。楚军三万大军日夜轮岗巡查;印天军则大肆征民修筑破旧城墙,锻钢铁造军械,收刮粮食用水药资。三天过去,仍是相安无事。楚怀恭修书一封,责令斥侯谎报军情。
      十一月初一,焉云城民再次暴动,大卷钱财粮食趁乱出城……
      四人面面相觑,咬牙再报。……四天后,军营无事。江附大怒,令亲信哨兵前去替换斥侯。接替岗位的六名亲信一到,先前四人即卷包袱回军接受处置。
      四名斥侯还没摸出黄芪地,刀疤汉忽然称肚子疼寻地解决去了,而后黑面人也道忘拿水壶而让另一人返回取物。他和一瘦高的斥侯在原地等候。
      刀疤汉往左行了段路,忽然又折回身,绕了大圈返回原地。他身形轻快,不一会儿就绕到了二人身后,一个手劈悄无声息地放倒瘦高个。侧耳听了阵子,不见惊动了谁,便拖起那斥侯向右边转去,却又听耳边风口一紊,转头见黑面人跟了上来,长剑刺出,瞬间取了那人性命。
      黑面人道:“不能手软。”而后潜入黄芪地中转了一圈,回来时手上拎着原本返回取物的斥侯的领子,而剑上血腥味更重了。
      刀疤汉闷不吭声,屈指吹了个模糊的口哨,城边上埋伏的两名军士立刻上前,接过那斥侯押往地牢,并着手清理现场。
      两人小心出得黄芪地去,刀疤汉一揭面皮,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狭长细眼,微微上扬的嘴角,左颊淡淡一道鞭痕,正是孤明月其人。黑面人也在脸上一抹,现出另一番容貌来。肤色白皙,薄唇紧抿成一线,却是萧关节度使、宁德府郡马玉澈。玉澈师从逐落神子紫衣使,对于易容、易装之类的把戏熟知七八,干掉两个斥侯并取而代之的过程是为不费吹灰之力。
      两人迅速钻出黄芪地,摸索着士卒留下的暗号一路寻去,在离城半里的的沙丘后停下。候在沙丘旁的士卒转过小丘来,领着二人拐入掩在群丘之间的地道,赫然见着了近千名轻装骑兵步兵。这些精兵都是趁焉云“暴动”,着装潜出城来的。当时有假冒斥侯的明月玉澈打掩护,加之夜色暧昧,纹梨斥侯并不知晓未归的具体人数,只由得二人乱报。
      二人与精兵约定,若无急令,于十六个时辰后起兵。然后翻上士卒备好的良马,连夜绕远路赶往萧关。
      之前听玉澈问起城外战事,明月就有些狐疑:大大方方从正门入的人会问门外发生什么事的么?再说门口两军交战,哪会开城迎人?——显然,玉澈当时并不是从外城正门入的。但既然他不肯说,明月也不好多问,只能装糊涂。事后几天玉澈反倒亲自登门解释,原来焉云与萧关之间真有从萧关通往焉云的密道,也难怪连当归千方百计逮着焉云不放手。可到底密道机关在哪,玉澈又含糊其辞,被逼急了只说是圣地,没有神子特许者不得入。
      而在他们匆匆赶往萧关救急之际,密道已潜伏了四千精兵,兵器磨得锃亮,牲畜喂养得七分饱,随时都能跳出来开战。
      五个时辰有两刻后,在距萧关仅半里之遥时,两人卸下马背上的水囊与干粮,将马放在关口的驿站内代养。正巧赶上守兵开关盘检。
      关口上方悬着渊绿的“赵”字旗,这片地目前还在赵都督手上。边疆政局动荡,萧关六郡又被纹梨一鼓子拿去了三郡,这进进出出的盘问也愈加细致谨慎。
      明月与玉澈多少因样貌和举止问题而被盯上了,隔开盘问了大半个时辰,守兵换了七八拨,从直言直语到旁敲侧击,从祖宗三代到旁系六亲,各类闻所未闻的问题接连薄出。好在这些守兵虽然疑心重,但就如连桂沅所说,品格还不错,至少佩剑珠宝之类的东西没有没收和私吞。
      明月死撑自己叫七月,南土千叶居少主的仆人,家主并未赐姓,家中代代为仆,但听说有个自小离家的姐姐在大漠做活。前几月随少主前来大漠贩货,今日得了空便来打探一下,是否姐姐还健在。最后有些不耐长时间的盘问,便偷偷塞了三两碎银给一个守兵。大漠人不喜玩物只爱现银,那守兵大乐,收了银子后只装模作样问了几句,就放了行。
      明月在关口又等了三两刻钟,终于盼来了玉澈,他被四个守兵押解着,像是打算作为嫌犯关起来审讯。明月急出一身冷汗,忙上前劝解,恭维话解围话讲了大段,最终先前收了她贿赂的守兵仗义,上前来劝了几句,于是再度放行。
      明月擦着汗吁了口气。这小子冷面寡言,是个问十句答一句的主儿,引起官兵的怀疑也在意料之中。好在险险过关。
      此时天已蒙蒙亮,距起兵不到十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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