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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破军 ...

  •   同如玉道别之后,扶苏上中城将军府坐了片刻,绵里藏针笑里藏刀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地“抚慰”几番。扶苏心绪有些不佳,早早出了府衙,径自漫逛。
      行至烽火台附近,见俩小吏议论水事,闲来无事,驻足倚墙津津听了下去。
      “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是啊,虽说五朝盟约在先,不对水源动手脚,但印天军行事狠辣,若哪日毁约攻城,甚至侵入南土,哪国又敢来出头呢?”
      “尤其焉云这水,只须深井有半分不好,三城都得遭罪啊!”
      “这样总得想个法子以防不测吧。——张二哥,我听说新来的参军大人……是个巫师?”
      “呸,什么巫师。小李,你说话可得当心点。”粗眉汉子四下一看,瞪着眼训起来,“这参军大人可不是什么平常的巫师,一句话不待听,可是要掉脑袋的!——你听校尉大人怎么称呼他的?右大人!那可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百姓的祖宗小爷!是咱得罪的起的不?呸,还巫师长巫师短的,对祖宗小爷这么不敬,你不想娶媳妇了?”
      被称作小李的清秀小子被唬得一惊一乍的,直夹了哭腔问:“那,那张二哥,我可没有不敬的意思。小李没家没小的,身上又没几个钱,跟了二哥您,着实是盼着能攒上几个私钱延续我李家香火啊。”
      “没事,这不还没人听见么,你下次说话揪心着点就成。——哎,我们不正谈水荒来着,你搅右大人身上去做什么?”
      小李道:“巫师……啊呸呸,我是说圣者大人,不正是主祭求雨的么?我见这儿也有祭坛,怎么就不请大人禀明神灵祈福求雨呢?”
      张老二正待答话,耳边忽然有人大喝:
      “不行!”
      却见一名着青云缎绣锦袍的少年,面色阴沉地从墙后转出来。
      张老二黑脸皮一抽,偷扯小李一把,小李反应过来,也依着行礼道:“左大人千岁。”
      “右大人够累的了,这等主祭求雨的事,就别往她那推了,懂么?”扶苏一句话刚完,又听小李小声嘀咕了句“他不成,您也不成么”,当下一记眼刀杀过去,“本公子最恶占卜祭天。这馊主意给摁回脑子里,下次我若再听见这类话,先抽你二十鞭解恨!”
      两人顿时噤言声,低头听长篇特训,谁知才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偷偷抬头,左大人被一名姿容若仙的白衣女子拉住,赌气似的撅嘴甩白眼。女子嫣然一笑,深深一福身,对二人道:“祭祀占卜既费心神又减寿年,两位小哥就为右大人想想,打消了这念头罢!”
      扶苏瞪着眼还想说什么,被那女子一瞥,又垂头丧气颇不情愿地跟在她身后,去了内城。
      小李张大了眼,半天未回过神:“这这这位姑娘是……”
      张老二一掌按下他的头,“如玉姑娘,是右大人的人,你小子别乱打主意!”
      “不、不对啊,如玉是那位姑娘的闺名么。这么称呼她,右大人不生气?”
      “这……这可是姑娘亲口说的,称她如玉便好,那几位大人也是这么叫的……大家都这样,那应该没错儿吧?”张老二吞吐道,“哎,小李啊,反正现在还安定,这祭天,还是先拖段日子再去说吧。”
      小李眉眼弯弯,“也好……不是对右大人有损伤么,那拖得越久越好。”

      话说明月纵马出城溜达了几圈,一路上只顾着理心绪,未曾留意周边景象。待终于想开准备回城时,一望无际的荒凉沙丘如一桶冷水当头淋下。然后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地发现……她又迷路了。
      正踌躇之际。一阵尖锐的鹰鸣传来。鸣声忽高忽低,音调诡异。
      明月翻身下马,小心地牵着棕马走向鹰鸣传来的方向,却不想那声音听着感觉近,离近了又觉得颇远,好长一段路途都忐忑着差点掉头。直走出一里来路,那鹰鸣忽然断了。
      偌大的荒漠里金沙熠熠,明月探手四顾,白衣红袍划出绚丽的褶弧。
      鹰鸣又响了起来。
      这次明月没敢再冲动,倚了棕马脱下长靴,倒腾出一小堆沙砾,从腰间取出簪子咬在口中,一手挽起长发,抖落沙尘,斜簪定住以驱散热气。稍做打理后摩挲着马鬃,闭目凝神着倾听,突然微笑道:“马兄,看来这回得靠你了。”
      ——明月虽是毫无方向感的路痴,但不是白痴,自然听得出那鹰鸣传出处不断变换,显然是有心者有意引她至此。
      半个金乌隐于沙丘之后,足下的灼热感逐渐消退。风,渐渐大了。明月拉紧身上的红袍,跟着识途之马一步步踏向日尽处。这不毛之地寸草不生,身上也没带干粮,自己又是旧病复发新伤刚愈,人和马都撑不了多久。唯今之计,只有先耐下性子步步摸索方向,尽量保持体力,捱到擎天的察觉和救援。
      明月正潜心计量着,眼前突然一花,棕马嘶叫一声后挣扎倒地。心惊之下握住剑柄定睛再看。
      风动,剑出。伴随“叮”的一声脆响,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嘴里怒道:“搞什么,敢挡本姑娘的镖,活不耐烦了?”
      明月按捺住性子温声问道:“姑娘是想杀我的马?”
      “废话,你没长眼啊!”
      语罢,一条长鞭破空而来,正打在明月未来得及避开的脸上,脸颊辣生生地烧起来。明月从没见过这般不讲理的人,一时之间只怔怔地摸着脸道:“姑娘好厉害的鞭法!”
      “你小子还有点眼光嘛。”那身影离得近了,却是个圆脸的娇小女子,手执长鞭一脸的得意。一伸手,又扔出一把镖击向低低哀鸣的棕马。
      明月一剑格开短镖,面无表情地问:“这是在下求生用的马,不知姑娘杀它为何?”
      “吃!”圆脸女子答得飞快。
      “不惜搭上他人性命?”
      “我管你死活!”圆脸女子回得更是理所当然。
      明月脸一沉:“难道没人教导姑娘何谓仁义么?”
      “杀身以成仁,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乃义,这谁不懂。”圆脸女子略一顿,以鞭相指,“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你到底给不给?”
      “若,我说不给呢?”明月缓缓道,见鞭风又近,提气跃出几步,使得扬下的那鞭落了空。
      圆脸女子眯起眼,又是一鞭甩下去,挥得干脆利落毫无怜惜之意。鞭尾及地,面前那人却失去了踪影。忙掉转目光环视,哪还有人迹?
      “见鬼了……”圆脸女子喃喃着,甩袖抛出一颗雷火球,掀起几尺高的沙土,四周仍是寂寂。蓦然抬头,却见明月浮悬半空,双手微张,两腿交叠而立。登时目瞪口呆。
      明月闪身退开几尺,足尖缓缓点地,只负手看着被炸得毛发焦黑不再动弹的马,显然并没有再动手的意图。
      圆脸女子半跪下来,掏出小刀捅入马背,哗啦几下将马皮扒下来,又割了小块小块的马肉置于包袱中裹好护全,欢呼:“有东西吃喽!他娘的饿死俺了!”
      明月嘴角有些抽搐,直拿眼瞅她黑披风下月白缎描金滚边裙,又见她轻车熟路地挖了个土坑,掏出几小块松香点上,以短刀叉上马肉,不一会儿就搭成了简易的炊炕。
      “来来,坐这边,俺给你弄顿好吃的。”圆脸女子大度地拍了拍身边的沙地,其态度之亲热让明月不禁怀疑刚是谁抽了自己一鞭。
      “不……不了。”明月话音刚落,便见她侧手去取盘在腰上的长鞭,忙改口道,“成成,那多谢姑娘了。”
      “别客气,大家都是共患难同享福过的,以后就是好兄弟了。”女子笑眯眯地扬着巴掌大的脸蛋。
      明月疑惑地道:“共患难?——啊,对。”
      圆脸女子大眼一瞪,又换回笑眯眯的表情指了指明月腰侧,“好兄弟,你那锦囊里装的什么,给姐姐我看看?”
      明月低头,见那只堇色草叶绲边的软绸锦囊从束带下探出了半颗脑袋,便将它往袍里一按,淡淡道:“没什么,一件小信物罢了。”
      圆脸女子边拨弄火炕边哼哼:“真小器。”神色虽不满,但还是递过一串烤马肉,“喏,上头沾了镖毒,你自己解决。”
      明月接过来谢过,皱眉看她吃得欢腾,手里掂着刀叉肉,几次送至嘴边又都停下。
      “你怎么不吃啊?”腮帮塞得鼓鼓的女子瞥她一眼,随口问道。没得到回答,又略带玩味地投来目光,“我说,你该不会……没吃过马肉吧?吃不下,觉得它恶心?”
      “……我对素食比较感兴趣。在下有事在身,先告辞了。”明月犹疑着,小心地措词开口,递回叉肉,抖了抖衣服中灌进的沙尘,燃了一支松香脂,慢慢走远了。
      “还清规戒律嗫,搞了半天,原来是个俗尘和尚。”圆脸女子很忙,全心致力于消灭食物,对她的离去似是极不在意,只瞥过一眼嘀咕了声,便不再理会。
      直到走出半里,确定没人跟踪,明月才凭着依稀的星云模模糊糊地回忆。她自南土来,那萧关必是北部或偏北无疑。云中道是渊绿、纹梨、奉枝接壤之地的衿喉行道,自是在萧关之西北。而焉云……她一路都是被扛在马上驮过去的,加之又对图册上标注的路线不甚明了……
      明月当下怔在原地,冷汗悄然浸湿额发。
      素来谨小慎微的右卿,怎的就糊涂了呢?
      茫茫丘野,寒风翦翦如刀剜在肉上,四周静得可怕,只余风声咆哮。视物只沙丘,听音仅风尘。明月的眼在阑珊的烛光中明明灭灭摇曳不定,她全身肌肤紧绷,耳朵灵敏地捕捉每一声异动。
      蓦然,明月转身沿来路奔回,行至原处,却只狂卷而起的风沙吞蚀大半棕马残骸,四旷再无他物。沙里夹了甜腻的腥味袭来,而那黑披风月白缎的圆脸女子,竟似从不曾来过一般,踪迹全无。
      明月取下第一桥照明,依着记忆在沙堆里摸索一阵,终于探到一块冰冷的器物,扒出来,却是叉肉的小刀。显然是找着被湮灭的炕坑了。
      再拨弄几下,又挖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墨绿色玉龙。那玉龙弯成大半弧,造型简洁,却圆润而饱满。借着第一桥的凉光映过去,每一细微处都处理得相当精致,凹陷处还散发着淡淡的荧光。细看去,玉龙口含粗砂大的头颅,慈眉善目,神态甚是闲适。再沿龙背望去,微微扬起的一簇鳞羽末端凸起。明月顺手摸上去分辨,突然变了脸色。
      ——破。
      奉枝公卿七合之妹,破军星玉涅!
      正震惊之际,明月忽感身后风沙流向有异,身体先头脑一步反应过来,蹲身侧着滚出几圈。抬头,又是荒丘漠漠,万径无人踪。
      脚上传来麻麻的痛感。明月一手按在伤口附近,一手收第一桥入环扣,两眼游移,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空气似是凝滞了一般。
      又一股寒风夹了沙尘迎面袭来,头顶衣摆猎猎作响。明月眼神一凛,一手缩回袖里扣动按钮,足尖点地一个旋身,向上甩出袖中箭。又仰面躺倒踢起一道沙障,趁那人动作稍缓时,直直四肢着地滚到矮丘前弹身立定,抽出长剑虚指那人。
      偷袭者一袭水袖白衫,蒙了厚厚的面纱,以巾布包妥头额,只露出一双盈盈美目,似若秋水,又如墨玉。那人一撩长发,盈目微眯,姿态妩媚之至,仍虚踏于半空。隐约有诡异的暗香浮动。
      明月以剑气格开暗香,慢慢问:“你是何人?”
      女子笑如莺灵,“隋二姑娘,算来我门中姐妹与你交情也匪浅了,怎连故人都认不出?”
      “千江月!”明月眼神剧变,“你家主人倒舍得,遣人不远千里追寻到此。”
      “哪里的话。小女子倾慕二姑娘的爽利脾性,私下来探望一番罢了。不过我家主人确是早已扫叶奉茶恭候多日,心心念念二姑娘前去品茗呢。”那女子掩嘴轻笑,仍稳稳浮于半空,不见丝毫倦意。
      “那代孤某向你家主人问好。孤某甚好,一时半会的还死不了,让故人费心了。”小脚上不断传来麻痛感,明月知她存心拖延,便不再多话,挑剑欺身上前,直切掩在水袖下的手腕。
      女子退后几尺,负手立稳。明月掏出三块飞蝗石击其面颊。果然,女子顾着护脸,一双纤细白皙柔若无骨的手自水袖下钻出,染了红寇的指甲锋利尖锐。
      指甲是千江月的暗着,也是它的空门盾口。
      “二姑娘果真狠辣,不愧有乃父之风。”
      明月不断射出袖中箭分击她面颊和指甲二处,侧移拉开距离,在一处高耸的沙丘上站定。
      “你……”女子忽然满脸惊恐地凑近,伸手抓在半空,似乎想拉住她。
      明月回眸,甩过一个挑衅倨傲的笑。摸出软皮面罩戴上,伸臂交叉着护在肩头,身子前倾,顷刻便从三十丈高的沙丘上滚了下去。
      女子望着滚滚而起连绵不绝的沙尘,似是惋惜似是惶恐地叹气:“师姊,这可是她自选的路,怨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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