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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老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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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绝果然又来了。
依旧是那道锐利的剑光,只是落地的声势收敛了许多。他站在平台边缘,看着云眠以和昨天几乎一样的姿势歪在软榻上,手里拿着本新的话本。
几个徒弟见了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各忙各的。
——大师兄在擦拭他的剑,动作慢悠悠的;禾然在给一盆灵草浇水;还有个弟子干脆闭着眼,像是在打坐,又像是在打盹。
没人对他的到来表示惊讶,也没人再如临大敌。
凌绝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他习惯了挑战,习惯了要么被敬畏要么被敌视,却不习惯被如此平淡地对待。
云眠翻过一页书,眼皮都没抬:“蒲团在昨天那儿,自己坐。”
凌绝沉默地走过去,这次,他坐下了,坐在了那个蒲团上。背脊依旧挺直,但与身下柔软的蒲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阳光很好,暖融融的。平台上一片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偶尔有鸟鸣。
凌绝体内的灵力下意识地按照他熟悉的、略显急促的周天运转着,带着一股锋锐之气。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弥漫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灵力流动,温和、缓慢,如同呼吸,自然而然地浸润着这里的一切,包括他。
他有些不自在,试图抵抗这种“慵懒”的侵蚀,但紧绷的神经在温暖的阳光下,不知不觉就松弛了一分。
“她以前……”凌绝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我是说,原来的云眠真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调查到的只是冷硬的“严苛自律、剑法凌厉”的评价,但此刻,他莫名觉得,那些评价过于片面了。
云眠翻书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她将目光从话本上移开,看向远处缥缈的云海,眼神里没有批判,也没有惋惜,只是一种很平静的理解。
“她啊,”
云眠的声音很轻,像在回忆一个老朋友,“是个很认真的人。认真到……觉得稍微放松一点,就是对不起手中的剑,对不起这身修为。”
凌绝静静听着。
“她把修行当成一座很高的山,必须一刻不停地往上爬,觉得停在半山腰看风景是种罪过。”云眠收回目光,拿起旁边温热的灵茶喝了一口,“她很累,但从不允许自己喊累。”
“你不认同她?”凌绝问。
云眠摇了摇头:“不是不认同。只是……有点替她可惜。山那么高,路那么长,她只顾着看山顶,错过了沿途所有的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她顿了顿,看向凌绝:“你说,修仙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变得更强大,然后去更辛苦地修炼,循环往复吗?还是为了……能更自在、更长久地看看这世间的风景?”
凌绝怔住。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变强,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和目标。
“她没错,”云眠最后总结道,语气温和,“只是选择了一条更辛苦的路。我嘛,就是比较懒,选了条舒服点的。”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凌绝,重新沉浸到话本的世界里。
凌绝却因为她这番话,心绪久久难平。他想起自己日夜不辍的练剑,想起每一次挑战极限后的疲惫与空虚。他好像……也一直在爬那座看不见顶的山,从未留意过身边的“风景”。
这一天,凌绝依旧没怎么说话,只是坐着。但他紧绷的肩颈,在午后最炽热的阳光里,微微放松了下来。
傍晚,他离开时,依旧说了句:“明日再来。”
云眠依旧是随意地挥挥手。
第三天,凌绝带来的不是战意,而是一个关于剑诀的疑问。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请教过许多人,都得不到满意的解答。
他原本没指望云眠能解答——她看起来对剑道毫无兴趣。但他鬼使神差地,还是问了出来。
云眠听完,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旁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一丛翠竹。
“你看那竹子,”她说,“风来时,它弯腰;风过后,它回正。它从不与风硬抗,所以能长得这么高,这么直。”
凌绝看着那丛竹子,若有所悟。他困扰的剑诀问题,核心在于力量的运用与化解。他一直想着如何更刚猛,更迅捷,却从未想过“顺应”。
“刚极易折。”云眠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有时候,退一步,或者绕个弯,不是软弱,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凌绝站在原地,看着那丛竹子许久,直到夕阳西下。他离开时,对云眠郑重地行了一礼,不是挑战者的礼,而是执弟子礼。
云眠坦然受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凌绝成了青峦峰的常客。他不再提着剑,杀气腾腾。
有时是来静坐,有时是来问一两个问题,有时甚至只是带来几样罕见的灵果,然后和云眠的徒弟们一样,在平台上找个地方坐下,感受那份独特的宁静与慵懒。
他身上的锋芒依旧在,却不再那么刺人,仿佛被时光和阳光打磨得温润了些。
云眠的徒弟们也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偶尔还会和他聊几句。阿禾甚至敢壮着胆子问他一些外面的趣闻。
青峦峰的日子,就像山涧溪水,缓慢而坚定地流淌着,冲刷着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
云眠依旧是那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散师尊,但在弟子们眼中,她的形象却愈发高大而神秘。
他们猜测,师尊的“懒”,或许是一种他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更深层次的“道”。
而关于原主云眠真人,现在的云眠偶尔想起,也只是付之一笑。
那是另一个认真活过的人,而她,选择了另一种活法。没有对错,只是不同。她理解那份执着,然后,继续悠闲地晒自己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