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雪砚松烟

6、汉堡③

　　消毒水的气味在病房里静静流淌，夕阳透过百叶窗在蓝白条纹床单上投下金色琴弦。

　　监护仪的滴答声与走廊外推车碾过地砖的轱辘声交织成独特的医院韵律。

　　"哗啦！"
　　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被猛地推开，水蒸气裹着沐浴露的茉莉香涌进病房。

　　张然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冲了出来，发梢的水珠簌簌落在浅蓝色病号服上，在胸口洇出深色水痕。

　　她胡乱抹了把额头，把徐星星用记号笔画的"王"字揉成了三撇墨痕，配上炸开的呆毛，活脱脱是只刚洗完澡发脾气的橘猫。

　　"徐！星！星！"少女跺着脚站在两张病床间的过道上，

　　拖鞋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没穿袜子，十根脚趾不自在地蜷缩起来，却仍倔强地叉着腰：

　　"你今晚要是不给我汉堡，我就——"

　　"就怎样？"

　　靠窗病床上的徐星星懒洋洋翻了个身，被单下凸起清瘦的脊梁骨。

　　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声音里像含着块薄荷糖般沁凉：

　　"用你的虎牙咬我吗？"

　　监护仪的电流声忽然变得刺耳。
　　张然瞥见徐星星枕头下露出的半截糖纸，

　　眼睛倏地亮起来，像发现毛线团的猫儿：

　　"我就把你藏在枕头底下的牛奶糖，全部交给张姐姐！

　　"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发梢甩出几颗晶莹的水珠，在夕阳里划出细碎彩虹。

　　徐星星猛地掀开被子，黑色碎发下露出苍白的额头。

　　他眯起琥珀色的眼睛，像在打量偷食的麻雀：

　　"切，说就说呗，——"

　　话音突然卡在喉间，徐星星瞳孔微缩：

　　"反正是她给的，不过，你翻我东西？"

　　"才没有！"

　　张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绞着湿漉漉的衣角，

　　左脚不自觉地在地上画圈：
　　"是、是你昨天午睡打呼噜的时候，糖从枕头底下掉出来了......"

　　说到最后几乎成了气音，目光心虚地飘向窗外掠过的白鸽。
　　徐星星，笑了笑，没有再说些什么。

　　监护仪突然发出规律的长鸣，徐星星伸手按掉报警器，
　　修长手指在金属按钮上停留片刻。

　　他望着窗外暮色中渐次亮起的路灯，喉结轻轻滚动：

　　"行吧，汉堡我会买。"

　　说着突然勾起嘴角，食指重重戳向床头的呼叫按钮。

　　"3号床呼叫～3号床呼叫～"机械女声在病房回荡。

　　"你干嘛？"张然警惕地后退半步，

　　拖鞋在地面蹭出短促的摩擦声。

　　徐星星歪头冲她笑，牙齿在唇间若隐若现，像只偷到奶酪的仓鼠。

　　门轴转动声打断了对峙。

　　进来的不是熟悉的护士张丽君，而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

　　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三支不同颜色的钢笔，胸牌上"李卫国院长"几个字在顶灯下泛着微光。

　　"院长？"

　　徐星星撑着床沿坐直身子，被单滑落露出插着滞留针的手背，"张姐姐呢？"

　　李卫国伸手扶了扶眼镜，消毒液的味道随着他的靠近漫过来：

　　"她有事请假了，我替她查房呢。"

　　他粗糙的掌心覆上少年发顶，声音像晒过的棉被般松软："刚才我在外面，大老远就听说有人想吃汉堡？"

　　听到这，张然突然窜到徐星星床边，指甲几乎掐进少年病号服的袖口。

　　她拼命朝徐星星使眼色，睫毛扑簌簌抖得像受惊的蝶翼。

　　徐星星感受着衣袖传来的细微颤抖，嘴角翘得更高了。

　　"院长..."少年故意拖长音调，看着张然瞬间绷直的脊背，

　　"是啊，能帮我买双层芝士汉堡吗？要加酸黄瓜的。"

　　张然松气的动静大得惊人，气鼓鼓地甩开手，
　　病床护栏被她撞得哐当直响。

　　李卫国看着少女兔子似的蹦回自己病床，镜片后的笑意漫上眼尾：

　　"汉堡可以，但……”

　　他忽然弯腰凑近徐星星耳畔，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药棉：

　　"以后你都不能想着逃出医院，成交？"

　　徐星星盯着院长白大褂第三颗纽扣上的反光，舌尖顶了顶腮帮："‘成交’。"

　　当门锁咔嗒合拢，张然立刻赤脚跳下床，棉袜都来不及穿就冲到徐星星床边：

　　"你刚才故意的！"

　　她气得腮帮鼓鼓，鼻尖那颗小雀斑跟着上下跳动。

　　徐星星慢条斯理地抽出枕头下的糖纸，彩色的玻璃糖纸在他指尖翻飞，折射出细碎光斑：

　　"不然呢？难道是不小心的吗？"
　　徐星星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少女耳畔，"胆小鬼。"

　　这三个字像按下了暂停键。张然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瞳孔，那里映着自己泛红的脸。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混着她骤然加速的心跳。

　　"喂..."她突然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护栏上的铁锈，

　　"其实你...是个好人。"细软的发旋随着话语轻轻颤动，

　　"虽然总说讨厌的话，会抢我糖果，但会说到做到……声音渐渐低下去，
　　"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不行的话……就、就……"

　　徐星星盯着少女发顶翘起的呆毛，那里还沾着未干的水珠。

　　他忽然翻身用被子蒙住头，闷声闷气地说：
　　"吵死了，我要睡觉。"

　　张然，有些尴尬地盯着隆起的被团，眼眶慢慢泛起潮气。

　　她蹑手蹑脚退回自己病床，没看见被窝缝隙里透出的微光

　　——徐星星正咬着下唇偷笑，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打开绿泡泡，给院长发去消息：‘双层巨无霸芝士牛肉汉堡，不要酸黄瓜，多加生菜。’
　　‘谢谢，大方的院长，好人一生平安。’

　　窗外的玉兰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月光爬上徐星星床头那本《如何正确打发时间》上。

　　徐星星听着隔壁床窸窸窣窣的翻身声，把糖纸折成的星星轻轻放进铁皮盒。

　　铁盒内侧用马克笔画着歪歪扭扭的银河，某个角落里新添了只气鼓鼓的小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