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换嫁(二) ...
-
一番千恩万谢之后,略带歉意道:“今日献玉受了惊吓,我须先领她回去平复平复心神,故不便在此久留,还望姑娘谅解。”
竹兰连忙说道:“无妨无妨,我也得赶紧回去了,在这逗留那么久,我娘定寻我寻疯了。”行了礼便要先行离去。
“姑娘且慢。”见她要走,王夫人忙喊住她道,“今日姑娘救我儿于危难,老身理应报答,还请姑娘离去前先告知姓名居止,改日老身好与献玉她爹携重礼登门道谢。
闻听此言,竹兰心中一阵欢喜,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夫人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不足为道。”
王夫人诚心实意道:“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人于水火,姑娘就莫要再推脱了。”
翠儿亦从旁劝道:“姑娘若不告知,待我家夫人与小姐回去后,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听完王夫人和翠儿的话,竹兰假意推脱了一番后,方“勉为其难”地说出自己名氏与住址。
说话之余,献玉忽瞥见她腰间挂着的月白色香囊,心中暗暗想道:“难怪总觉得她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原来是这个缘故。昨日我让她香囊,今日她助我脱险,礼让之微,竟换得仗义相救,怪不得娘常说:‘善人者,人亦善之。’”
见女儿盯着竹兰的腰间发怔,王夫人狐疑地问道:“玉儿,你在瞧什么?”
献玉收回目光,声音里洋溢着几分难掩的惊喜:“娘,昨日女儿从铺子里回来时,路过一小摊,因见那摊上所挂香囊甚是好看,不由得停住了脚。想着端阳节佩香囊,既有驱瘟辟邪之意,又有襟头点缀之风,便欲择一枚应个景儿。说来也巧,彼时曹姑娘亦在那摊前低头挑选,且还和女儿相中了同一枚香囊,真乃趣事一宗。”说着转向竹兰,笑眼盈盈道,“未曾预料,今日竟能与曹姑娘再度相遇,此番际遇,着实难得,只是不知曹姑娘可还记得?”
竹兰低头看了一眼香囊,故作惊讶道:“原来昨日那位慷慨礼让香囊之人,竟是萧小姐?”
献玉回言:“正是奴家。”
闻悉此事,王夫人一手拉着自己女儿,一手拉着竹兰,惊叹不已:“竟有此事,看来世间缘分之奇妙,大概莫过如此了。”
竹兰眸光微闪,含笑道:“昨日还未来得及道谢,萧小姐便匆匆离去了,今日再遇,这声谢可得补上。”
“万万使不得。”献玉忙道,“相较于曹姑娘对献玉的恩情,此等微末之事,实在不值一提。”
竹兰却道:“一事归一事,怎可混为一谈?该谢还是要谢的。”
然献玉坚决道不可。
见她二人为着该不该谢,你言我语,无休无了,王夫人忍不住提醒女儿道:“玉儿,还是快些随娘家去吧,不然你爹见咱们出来上香迟迟未归,该要担心了。”
献玉闻言,轻点嫀首:“女儿知道了。”
王夫人眉眼含笑地望向竹兰,温声细语道:“曹姑娘,今日暂且别过,我等改日再登府亲表谢意。”
竹兰浅浅一笑,礼貌相送:“夫人与小姐慢走。”
目送萧家母女离去后,竹兰环望四周,只觉意兴阑珊,加之担忧那三个歹人察觉不对后会去而复返,便也打算离开此园,去寺内寻母亲一道归家。
且说许氏解完签出来后,因瞧不见女儿身影,心下发急,于寺内到处找寻,逢僧便问是否见过自己女儿。
奈何僧众皆摇头摆手,表示不曾见过。
山门内外,烧香拜佛的往来挤拥,许氏遍寻女儿不着,益发心慌意乱,将篮子往地上一丢,立在阶前直抹眼泪。
一老僧见状,手捻佛珠,缓缓踱步而出,指寺东方向问她:“施主可曾往那静修园中寻过?”
经老僧点拨,许氏噙着两行泪,豁然开朗道:“哎呀,瞧我糊涂至此,竟漏了那处。” 说着双手合掌,“阿弥陀佛!多谢长老提醒。”
诚谢过老僧后,许氏旋即向静思园方向匆匆奔去。
“施主,篮子莫忘了。”老僧在后方高声提醒道。
许氏听言,低头一看,手上空空如也,忙返身去拿篮子,而后对着那老僧又是一阵道谢。
老僧只道:“施主快去吧,莫要耽搁了。”
许氏挎着篮子,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就到了园外。
恰在此时,竹兰自园中走出,瞧见母亲正满脸焦急地向她疾步而来,即忙上前接过篮子,笑盈盈道:“娘来得巧,女儿正要去寻您哩。”
许氏见女儿安然无恙,心中虽松了一口气,但仍面露愠色道:“都是快要出嫁的人了,还这般贪玩任性,当真是一点也不教人省心。”说着望一眼园内,见里头连个人影也没,更是着恼,“还往这等背静之处乱钻,若一不小心被毒蛇咬,或失足掉进池中,又或碰上那些个不安好心之人,你可如何是好?”
见母亲动怒,竹兰忙收敛笑意,慢声细语地解释道:“女儿闲逛至此,见园中水石清华,景色清幽,便忍不住多逗留了会儿。是女儿不懂事,让娘耽心了。”
许氏板着脸,不发一语。
为缓和气氛,竹兰佯装好奇问道:“娘不是去为女儿的婚事求签问卦了吗?那签文上可说了些什么?”
提及签文,许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还说,娘因到处寻不见你,急得似那油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哪还记得什么签文。就连那解签师父说的话,也都被娘统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唯独记得这么一句,什么‘自然修来的是福,强求得来的是祸’。”
竹兰听了不以为然:“什么修福,什么得祸,女儿只信事在人为。”
许氏无奈叹息:“罢了罢了,管他什么福什么祸,大不了娘下回再来帮你求一次。”她话音一转,脸上露出严色,“别的暂且不提,只消你记住一件事,日后不管去哪,都要先与娘说一声,免得娘为你悬心吊胆。”
竹兰笑着应允:“是,女儿定当牢记在心。”
回家路上,许氏忽想起一事,乃道:“兰儿,娘解完签出来寻你时,看见一人,你猜是谁?”
竹兰因脑海中还想着方才静思园所发生的事,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把玩着腰间的香囊,心不在焉地猜道:“隔壁的李婶?”
“不是。”
“屋后的张婶?”
“也不是。”
竹兰看向母亲:“娘就别卖关子了,今日来清泉寺上香祈福的人那么多,女儿怎可能猜得着。”
许氏笑容可掬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娘瞧见易昌了。”
竹兰一时未反应过来,疑问道:“易昌是谁?”
话音方落,手背上就猛然挨了一下打。
许氏盯着女儿,神色严肃道:“你这孩子,怎连自个儿夫婿的名字都不认得了?”
原来是他,陈家那个败子陈易昌。
因陈父与曹父是患难之交,且又早早缔下儿女亲事,故两家素有往来。而竹兰与那陈易昌,幼时也常在一起嬉戏,如兄妹一般。
那陈易昌幼时还好,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谁知长大后,如变了个人似的,长得虎目豕喙,膀大腰圆。
长相不入眼便也罢了,偏偏还是个不习诗书,不务生理,专好风流闲耍的败子。
竹兰见他如此不长进,自然不愿再与其相交。偏他每次随父母来家里作客,总像小时候那样妹妹长妹妹短地唤她。
碍于长辈面子,她不好将内心嫌恶形之于色,只能强撑着笑脸应付,因此常觉心烦意燥。
然两家决定要做亲时,犹如当头一棒,击得竹兰茫然不知所措。待醒过神来想求爹娘推了这门亲事,却遭到了父亲不留情面的呵斥。
为此,她哭了三天,绝食了三天,试图以此逼父亲回心转意。
可曹父态度坚决,无论女儿怎么哭,怎么闹,就是要与陈家结为姻亲之好。
想起此事,竹兰轻哼一声,夷然不屑道:“哟,我道是哪个了不得的神仙天人呢,原来是陈家那块朽木枯株啊。”
刚说完,手背上又挨了一下。
竹兰捂着手背,没好气地说道:“娘总打我做甚?难道女儿说的不对吗?再说了,这还没成亲呢,算哪门子夫婿?”
许氏神色一肃:“庚帖已换,聘礼已受,他便是你的夫婿,赖不得!”
竹兰反诘:“女儿倒是想赖,可赖得掉吗?”
“你知道就好。” 许氏道。
竹兰撇了撇嘴角,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娘,女儿实在不解,您与爹为何执意要将我许配给那样一个既无才学,又无本事,整日只知寻欢作乐的酒囊饭袋?”
听得此言,许氏双目微垂,无可奈何地说道:“唉,娘又何尝愿意把你嫁给这样的人,只是你爹当年受了他家的恩,所以才——”
“所以才上赶着要和人家结亲,全然不顾自己女儿生死。”竹兰接口道。
许氏瞪了一眼女儿,继续说道:“昔年干旱成灾,饥荒肆虐之时,若非易昌他爹周济,恐怕你爹早已饿死街头,哪还有机会娶妻生女,哪还有如今站这埋三怨四的你。”
竹兰停下脚步,情绪激动道:“知恩报恩,理之当然,可也犯不着把自个女儿往火坑里推啊。娘,莫怪女儿直言不讳,如此作为,他真是我亲爹吗?”
许氏闻言,又气又恼:“越说越荒唐了,他不是,那谁是?这话若是被人听去,还不知在背后要怎样编排我呢。” 言毕转过脸,掩面而泣。
见此形景,竹兰又悔又愧,忙递上帕子诚恳认错:“娘莫哭,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不该胡言乱语惹您生气。”
许氏背转身不理她,犹自垂泣。
看着母亲消瘦的背影,竹兰心中一阵酸涩,放下篮子,从背后紧紧抱住母亲,强忍着眼泪说道:“娘,是女儿不孝,只要您能消消气,无论是打还是骂,女儿都愿受着。”
许氏心一软,回过身来道:“为着你这桩婚事,娘也不是没跟你爹哭过吵过,可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八头驴都拉不回来。”
竹兰低垂着脑袋,闷声不语。
也是,在这个家里,不论大事小事,皆由父亲一人说了算,他的话便是金科玉律,不容丝毫异议,否则就是不把他这个当家作主的放在眼里。
与陈家这门亲事,便是当初他与陈德庸在酒桌上推杯换盏,追忆往昔,酒兴正酣之际定下的。
归家时,他还带着一身酒气向许氏炫耀,说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可以偿还陈德庸恩情的机会了。
当许氏得知他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擅自决定了女儿的终身大事,顿时怒气填胸,与他大闹了一场。
怎奈他心意已决,任凭她如何反对和哭闹都无济于事。
许氏深谙自己丈夫脾性,心中虽有万般无奈,却也束手无策,只能含泪作罢。
见女儿不吭声,许氏语重心长道:“兰儿,从小到大,不管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娘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你。然婚姻大事非同儿戏,现今大事已然,再无回旋余地,是好是坏,都只能顺应天命了。”
闻得此语,竹兰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赌气道:“女儿明白,爹娘疼我一场,今日莫要说是嫁那陈易昌了,就算是要我委身于沿街乞讨的叫花子,女儿也绝不会再有任何怨言。”
“这就是气话了。”许氏摩挲着女儿的手,用好言语慢慢劝她,“那易昌虽有些不成器,可他爹娘却是极好相处的。且他又无兄弟姊妹,你嫁到他家,至少不用像娘从前那样日日受公婆的气,也不用花心思应付妯娌和小姑子们,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竹兰嗤之以鼻道:“夫婿是个风流浪子,公婆再好又有何用。”
许氏仍旧耐性劝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尚且年少,待你嫁过去后,时时劝勉,常常规谏,想必他定会改行从善,从今往后勤勉于仕途或营生之道,力求上进。”
竹兰漫不经心地回道:“日后之事,便待日后再说吧。”
“兰儿——”
竹兰实在不想再谈论这些糟心事儿,故转移话题道:“娘,女儿肚子饿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做饭吧。”
许氏颔首应允,才走两步,忽又停下说道:“兰儿,易昌好歹是你未婚夫婿,往后莫要再用那些不入耳的话贬称他了。须知言语伤人,胜于刀枪剑戟。再则,倘若被他家人闻知,难免对你心生嫌隙,将你视作那傲慢无礼之人。如此一来,你嫁到他家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何足为虑?要是他们能因此主动提出退婚,那就更好不过了。
竹兰心里如是想着,嘴上却道:“是,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退亲事小,若爹娘因着此事气恼致病,那便是她的罪过了。
却说王夫人言而有信,未及两日,果然带着精心备下的丰厚礼品,偕同夫君与爱女,亲临曹家拜谢了。
那时哄动了街坊邻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有不到曹家门首观看。
曹简夫妇在屋内听见动静,停下手中活计双双迎出门来。见家门外站满了人,夫妻俩不胜惊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直到一妇人捧着拜帖上前说明来意,他两口子才明了。只是看着萧家仆人手上捧着的绫罗绸缎、金玉书画、名贵药材以及里头不知装着何物的精致锦盒,反倒疑心起来。
以防万一,许氏进屋唤出女儿当面核实后,疑虑方消,随即眼笑眉舒,热情迎客入内。
两家于堂屋落座,一方让茶,一方道谢,气氛融洽,相谈甚欢。
竹兰与献玉同坐一边,二人起初还有些拘谨,你朝我点头,我向你微笑,谁也不好意思先开腔。
如此过了一会儿,直至竹兰按捺不住,主动问其:“近来可好?”
献玉微笑答言:“谢曹姑娘关心,献玉一切安好。”。
自此,二人才放下生疏,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竹兰向来善谈,在其主导下,两人越聊越投机,越聊越觉相见恨晚。期间你看看我的玉镯,我瞧瞧你的耳环,其亲昵模样,仿若多年未见的挚交好友一般。
经此一行,两家人开始了往来。王夫人喜爱热闹,因此常邀许氏母女来家作客。
而竹兰和献玉的关系,也在一次次的见面中,逐渐变得亲密起来。
因曹家拮据,一家三口靠着曹父日常做些筲箕、竹篮和箩筐等物卖钱过活。
然这点进项哪够,为助薪水之劳,许氏白日里忙家务,晚上便在灯下帮大户人家做些针线活。加之想给女儿多攒点嫁资,经常一坐就是大半宿,直累到眼涩腰酸,才肯放下针线上床安歇。
长此以往下来,许氏整个人显得憔悴无比。
王夫人见她眼嵌缩腮,骨瘦如柴?,又见其身上衣裳布料粗糙,样式老旧,头上发饰也不多,戴来戴去就只有那几样,不由心生怜悯,于是常找各种由头送些燕窝补品、衣衫钗环等物给她。
许氏虽明白对方的好意,但也不愿总是无故接受他人恩惠,故而经常委婉推辞。
争奈王夫人是个热心肠,执意要她收下,如若不然,便佯嗔地说她见外,说她不把自己当好友。
许氏推脱不过,只能收下,然后再亲手绣些荷包帕子、抹额鞋面等精巧小物作为回礼,聊表心意。
再说献玉和竹兰,俩人相处一段时日后,情谊越发深厚。一有机会见面,就双双携手躲进闺房中说悄悄话,连丫鬟也不让听。
献玉乃家中独女,自幼锦衣玉食,娇养长大,只要是她想要的,爹娘都会尽全力去满足。即便如此,每当独处深闺时,内心还是常觉孤寂,想着要是能有个嫡亲姊妹陪在就好了。
而今机缘巧合下结识了竹兰,彼此之间相得甚欢,便期盼着能与其日日相见,时时相伴。
为此,那献玉隔三差五就去烦扰母亲,央其下帖邀曹家母女过府做客。
而竹兰素来心思活络,每随母亲造访萧府,总是表现得谦恭有礼,言辞有度,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本就喜她乖巧懂事的王夫人,今见献玉与其意气相投,难舍难分,虽非血缘至亲,却胜似同胞姐妹,便索性将竹兰认作义女,让她与献玉姊妹相称。
由于竹兰年长献玉两个月,故献玉称竹兰为姐,竹兰唤献玉为妹。二人自有了这层关系后,情谊更甚从前。
一日,王夫人请许氏母女来府喝茶听戏,作陪的还有一位妇人,姓陈名德芳,相识之人都唤她陈婆,乃是王夫人请来的女陪堂。
何为女陪堂?
比如男子读书的有个伴读,玩耍的有个帮闲。而女陪堂,则是专门陪富贵人家女眷谈话闲耍的女人。
这陈婆能言善道,老练通达,女红出挑,会做媒人,还会与人接生。三邻四舍有个什么事,都喜欢请托她。
就连那些富贵女眷们,无聊闲耍时,也都爱找她来拉闲散闷。
因她极会逗趣取乐,常使人笑不能止,故王夫人发闷时,亦或设宴款客时,都会邀她来作陪。又因献玉亲事乃是她做媒说成的,王夫人更是待她与别个不同。
而陈婆见王夫人家资富饶,,出手大方,待人又极宽厚,心中甚喜,一有机会便绞尽脑汁哄她高兴。
果不其然,其凭借着一张巧嘴,以及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不出三月,便成了王夫人身边的大红人。
由此可见,这陈婆的本事可不小。
前些日子,陈婆夫妇二人去富阳县女婿家送三朝礼。因亲家和女婿热情相留,加之也舍不下泪眼汪汪的女儿,以及那粉团儿一般的小外孙,老两口便顺水推舟在富阳县多住了些时日,直至昨日方回。
一回来,陈婆便带着从富阳买回的土产,来萧府奉承王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