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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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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江让去马场练箭,从一一则去了央吉家帮忙,盛夏将至,他们需要赶在雨季来临前,将夏季牧场的铁丝围栏搭建完毕,这样成群的牦牛才能顺利转场。
炽热的阳光下,拉姆驾驶着老式拖拉机,“突突”地拖着成卷的铁丝网在草场上行进。
六月底的高原,牧草已经能够没过鞋面,偶有微风,便能泛起层层绿浪,央吉抡起铁锤,将一根根木桩钉入泥土,从一一则负责将带刺的铁丝网沿着木桩铺设开去。
日落时分,天边晕染出橘红色的霞光,拉姆从拖拉机座下翻出零食和酸奶,三人席地而坐,就着暮色补充体力。
从一一望着手中金黄油亮的饼子,忽然想起从前为了增肌,老钱天天变着法子给她准备的牛肉、鱼虾,那些严格计算卡路里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腹肌线条早被柔软的脂肪取代,不由轻叹一声,默默放下了油饼。
“我去收尾。”她拍拍裤子上的草屑,站起身来。
央吉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一手撑着身子,另一手晃了晃油饼,含糊不清地嘟囔:“咋的嘛,这么香的油饼都不吃。”
从一一没答话,只是活动了下酸痛的肩颈,继续弯腰□□铁丝网。
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央吉眯眼一瞧,最先认出是江让,他累得连起身的力气都懒得使,只抬起拿着油饼的手,懒散地挥了挥:“江让!来吃油饼嘛!”
从一一下意识从衣服兜里掏出面罩戴上,动作快得像是某种条件反射。
江让看见了少女被风吹动的发丝,本想借此机会来个相认的,不成想,她又给戴上了。
他勒住缰绳,心里莫名失落,却又忍不住低笑一声,她倒是防得紧。
他翻身下马,径直略过冲他挥动油饼的央吉,快步走到从一一身旁:“我来。”
“弄好了,已经。”她用力扯紧最后一处接口,取下手套,看了看被勒红的掌心。
江让一把握住她的手,眉头紧拧:“别人都知道休息,就你......”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刹住,喉结滚动了下才继续道:“疼不疼?”她的这双手可不是用来干这些事情的!
她疑惑的抬眸,挣开他的手,拍掉掌心的白屑,转身往回走。
央吉和拉姆也休息的差不多了,两个人起身去发动拖拉机,高原上,手扶拖拉机总是不好启动,央吉握住摇把使劲转了几圈,柴油机发突突两声,哑了火。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又往手心啐一口,再次握住摇把,拉姆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两人一起用力摇动,可拖拉机还是没能发动起来。
看从一一要去帮忙,江让截住她:“我不是在呢嘛。”
她抬眸看他,总觉得这人最近有点儿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怪:“你...会吗?”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使点儿力气的事儿。”他曲起手臂,得意地拍了拍鼓胀的肱二头肌。
行吧,看来是存心要逞强,从一一退到一旁,抱臂看他表演。
第一轮,他摇得轻松自如,可拖拉机毫无反应。
第二轮,他手臂抡得生风,差点擦出火星子,机器依旧装死。
第三轮,他憋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劲儿,终于累得甩着手臂直抽气:“嘶......这肯定是高原上......柴油流动性差的缘故。”
旁边传来一声没憋住的轻笑。
“笑什么?”江让梗着脖子嘴硬:“我这力气……绝对是客观条件限制!”夕阳照在他发红的耳尖上,也不知是累的还是臊的。
“是,您大力水手!”从一一走到他旁侧,微微倾身向前,一手扶住他的手臂,一手握住摇把,他说的没错,高原地区,气温低,导致机油粘黏,流动性差,所以点火困难,两个人一起摇摇把是常事。
这个姿势...就像被她抱在怀里一样,江让不自觉的耸了耸肩,握着摇把的手也收的紧紧的。
见他不动,少女抬眸:“摇啊。”
“啊,哦。”他这才收回心神,可身体却格外的僵硬,手就像上了发条的摇臂,机械的转动,心思全在后背右侧,她紧贴着自己的那处,生怕自己太使劲了会撞到她。
“没吃饭啊?”她一巴掌拍到他右臂上:“算了,你让开,我自己来。”
没能表现自己,反被嫌弃,男人哪里肯,脱口而出:“不是~我行~”
从一一觉得他刚刚好像嘟了下嘴?
这个男人在撒娇?
他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发什么病?
“央吉,你给他拿快饼!”她说着就要掀开他。
江让握紧摇把:“有力气,力气多的是...就是你太矮了,怕撞着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往后退去半步,将人虚虚地圈进自己的阴影里:“你站前头,就顺手多了。”
从一一倒是没多想,握着摇把:“一二三,使劲儿!”
江让深吸一口气,胸膛明显地起伏,他铆足了全身的力气,手臂上青筋暴起:“走!”
两个人一手握着摇把,一手扶着车身,铆足了劲儿的摇,拖拉机发出“突突突”的轰鸣,排气管终于喷出一股白烟。
“成了!”江让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看,咱俩配合的多好,咱们就是......”
话还没说完,从一一已经灵活地钻出他臂弯。
江让握紧落空的手掌,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擒起笑意。
回去的路上,央吉和拉姆并排坐在拖拉机驾驶座,从一一独自坐在货箱,江让骑着小马跟在车后。
高原的新绿,远看像块绒绒的绿毯,近看却还透着地皮的褐,夕阳正往雪山背后沉,先是给云层镶了道金边,继而将整座山峦染成琥珀色,风掠过他耳边,捎来冰川融水的凉意。
他看向她,好像突然就读懂了她眼中的寂静。
这是一片纯净而严酷的土地,经年不化的雪山孤傲凛冽,静谧无言的海子澄澈纯粹,恰如她的眼眸。
拖拉机突突的声响惊飞了一群麻雀,它们扑棱棱掠过从一一头顶,她忽然侧目,江让来不及收回目光,只得仓促地扯了扯缰绳,小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暮色中散成薄雾。
冬家的堂屋里,次吉和普布两个小家伙正揉着眼睛在坐床上发呆,一见江让,顿时来了精神,小普布更是像只小羊羔似的,噔噔噔冲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哥哥抱,哥哥抱!”
江让把她抱起来掂了掂:“要不要举高高?”
“要,我要。”小姑娘抬起手臂擦了一下鼻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随着江让把她抛弃再接住,不停的咯咯笑。
家里两个孩子,当然不能偏心,陪普布玩够了,江让又把次吉举过头顶转圈,直到两位老人端着热腾腾的饭菜上桌,他才抱了两个孩子落座。
晚饭是杂烩面片汤和清炖牦牛肉,简单却香气扑鼻。
央吉的妈妈桑姆措拎着茶壶,给每人斟上一碗酥油茶,众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无名指,蘸着茶汤敬过天地,这才动筷吃饭,暖黄的灯光下,茶香混着饭菜的热气,把屋子印的暖烘烘。
三个人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了,达瓦卓玛打开电视机追剧,从一一则先去洗漱,等她出来,江让就赶紧拿出了剧本,像只小尾巴似的跟去她身后:“就这段独白,我总觉得断句的气口不对,你帮我看看呗。”
她倾身,堂屋里的白炽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相互重叠。
她看着他剧本上密密麻麻的备注,还有上头用拼音写满的读音,略略侧目,两个人视线交汇。
江让的嘴角噙着三分得意七分期待。
作为一个演员,他对自己的专业素养向来很有信心,但此刻这份信心里又掺杂了些别的东西,像是小学生交上精心完成的作业,等着老师画一朵小红花,能在她面前展示自己为之付出的心血,这份认知让他胸腔里涌动着奇异的暖流。
“走吧,”她带他坐到桌边,用钢笔划开句子:“汉语是这里换气。”笔尖戳着某个后缀词:“但藏语要把后缀和下一个前缀连读,像这样...”她示范读音。
江让立即按下手机录音键:“再来一次慢速的。”
接下来,堂屋除了电视机里激烈的战斗声,就只剩下江让反复跟读的声音。
“你舌根太紧了,再多念几次吧。”
他听从她的建议,在念到第十二遍的时候,那个顽固的音节才终于变得圆润,江让眼睛亮起来,转头求表扬,然而,从一一已经开始了下一段。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江让都在重复那几段反复折磨他的台词,念到最后他觉得自己舌头都快捋不直了:“我舌头都要打结了...”
从一一合上剧本,从桌上的糖罐里抓出两块儿酥油糖。
江让剥开糖纸,嘴里仍旧念叨着最拗口那句:“雄鹰飞得再高,影子也落在地上,对的吧?”
她点头。
一边吃糖一边念藏语的下场就是被呛的咳嗽起来,大概是真的被呛狠了,他足足咳了一分钟,眼珠子都充血了才停下。
一阵穿堂风吹过,吹散了她终于憋不住的笑声。
“笑什么,也不说给我倒杯水。”
她垂眸时恰巧看见江让的脚踝:“袜子...挺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