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云昭》十八婵

2、Chapter2 面目全非？

　　2021年春，青峦市。

　　正值三月佳期，樱花盛开的刚好，青堰中学在隔壁云樱大学研学赏樱，刚上高一的陆昭黎也在其中。
　　自由活动后，她进入云樱大学对外开放的医学部大楼，认真浏览着墙面上一个又一个故事，在一个精神科医生的简介前面停了下来。

　　“陆同学也对医学感兴趣？”褚清让的声音响起，像山涧中缓缓流过的清泉。
　　陆昭黎十分惊讶，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高一级的学长。转身抬头望去，对方也在看着她。他的双眼好像青峦市独特的气候，清凉，温和，氤氲了一抹常年化不开的冷气，让人觉得移不开眼。

　　“学长？”陆昭黎腼腆地笑了一下，带着向往看向二人面前的墙壁，“我从小就喜欢心理学。您也想要学医吗？”
　　“不是，我只是不太信任某些医生。所以来看看，所谓培养医学人才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听到这番言论，陆昭黎愣住了。

　　回忆戛然而止，心理咨询室内，陆昭黎站在窗边，看着褚清让匆忙闯入，微微喘气的样子，神色复杂。
　　“昭黎，上周的那个高中生现在怎么样了?”褚清让刚踏入室内，气息还未完全平复，就着急地询问。
　　“你是说，那个'叛逆期'的女孩?”

　　男人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那天我恰好来医院视察，顺便想看看'慧心'的诊断过程。正好遇到那个女孩，可蒋院长说，他可以辅助诊断…我就没有干涉。”
　　陆昭黎看着他没有打理的头发和错位的衬衣扣，压下质问的冲动，沉下声音，尽量耐心地和他解释：“学长，这不合理，也太着急了，这次的医疗事故完全可以避免。”

　　“我以前强调过，0.03%的失误率容不得冒险。在你的人工智能领域，它只是一个误差；放在医学领域，却能致命。”陆昭黎的语气和往日一样柔和，但却多了几分无法轻易察觉的颤意——她又想到了病床上的江悠。

　　“昭黎，我原本只是想尝试运营。可是'慧心'前期运行的太好了，你看以前的数据……”褚清让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手机，刚准备向前。
　　此时此刻，褚清让依然觉得，陆昭黎是因为系统的差错而生气，他没有意识到差错背后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陆昭黎见对方完全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忍不住打断：“学长!你知道躺在病床上的江悠是什么样子吗？她连一米六都没有，为了洗胃却要插入五十多公分的管子。静推的时候她瘦到连血管都找不到!”

　　……
　　“褚清让，‘慧心’误诊的概率的确很小，小到在其他研究里都可以忽略不计。但在医院里，当它遇到蒋川这样的人时，危险指数就会疯狂增长。”
　　褚清让的面庞在陆昭黎的叙述中，终于缓缓出现了裂痕。他没有参与过真正的抢救，不知道真实的场景竟然那么的……令人心碎，不忍直视。

　　“她才17岁。你我的17岁可以意气风发，她呢？”说着，泪花开始在陆昭黎的眼眶里打转。她的声线止不住地颤抖，像断了线的风筝无助地在黑夜中，找寻不到归属的方向。
　　陆昭黎转头看向窗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不想让褚清让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她有点泪失禁体质，一激动就容易这样。

　　“昭黎，是我太急了，对不起，我只是…”
　　“学长，我知道你的初衷，也理解你的急切。”陆昭黎转头缓缓说道，看着褚清让的欲言又止，她眼尾微红，带着未干的湿意，“可是学长，AI看得见眼泪的温度吗？”

　　“您能想象吗？江悠写在日记本上的符号，被'慧心'判定为装饰图案。但心理学上——我们管它叫绝望求救信号!”
　　褚清让的表情变得挣扎，刚刚展示数据的从容已经不见了踪迹。但他仍试图辩解，“昭黎，这只是意外。它出错的概率比普通医生还要小，况且这次你不在，只是意外。”
　　褚清让连说的两个意外，让原本语气还算平和陆昭黎突然噎住了。这几个月，医院对接项目的负责人一直是她，她以为他们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一同帮助人们对抗心里的病魔。
　　而此刻，她突然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恶魔站在金钱，利益，便捷的角度，向守卫人们的天使发出了挑战。恶魔们不想和天使共存，而是妄想取而代之。

　　陆昭黎记得自己打开了空调，此时的皮肤却微微发冷，起了鸡皮疙瘩。她不是没有和褚清让说过，蒋川平日里无所事事，很不靠谱，甚至偷偷出轨女同事，被妻子亲自在医院抓包。

　　那天她身为下级，无法公开质疑上级已经成型的诊断结果；但在此之前，褚清让身为医院的重要项目合伙人，找他合作的是同尘医院的正院长。
　　褚清让只要在蒋川给江家父母提建议时，愿意稍加阻止，就可能挽回昨夜发生的一切。可是他没有，他放过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妄图靠运气避开意外的发生。

　　陆昭黎然又想起来，褚清让早在合作之初就告诉她，想弥补童年父亲被庸医操作失误致死的遗憾，也对人力没有完全的信任，所以他想让'慧心'运行的快点，再快点。
　　她怎么就忘了呢？

　　陆昭黎闭了闭眼睛，一时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想法，她不愿意把这层真相放在明面上撕破。睁开眼，眼中浓烈的情绪也慢慢消散，却又多了些失望的意味。

　　见陆昭黎神色渐渐平静，褚清让以为她终于理解了自己。他揉了揉因睡眠不足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因而错过了陆昭黎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与坚决。

　　“昭黎，那天治疗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时候，我有事没来。其实那天，我想和你说…”
　　“不用解释了，这周……我会离开同尘。” 陆昭黎原本努力保持温和的语气开始慢慢结冰。

　　褚清让瞬间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刚刚恢复平静的心脏又开始加速跳动，右眼皮鼓鼓作跳，仿佛在挑衅着他的耐力。
　　但对面的女孩，仍在继续坚决地，一字一句——
　　“就这个周末。”
　　“其实之前这个计划就已经在我脑海中成型了，只是今天这件事让我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褚清让的大脑正在疯狂运转，想要说出挽留的话语，却不知从何开口。陆昭黎没有停歇。
　　“学长，我一直不排斥新的治疗方式。我甚至觉得只要AI足够聪明，能够治疗更多的病人，我的工作被它取代一部分又如何？”
　　“我可以去学习更新的东西，我可以和这些方法融合，病人得救就是我们的最终目标。”
　　“但我觉得，AI可以替代重复，却永远无法真正地替代医生；它可以优化我们的效率，却无法定义医生的价值；它可以学习医学知识，但不能完全用于书写病历。因为医生是灵活应变的判定者，AI却是大数据的搬运工”

　　褚清让本科毕业就一直在临江市打拼，如今已经26岁了，以往他在职场上可谓是游刃有余。
　　在他的印象里，学妹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在将近半年的共事中，说话一直是不紧不慢的，甚至还带着一点南方口音的柔软腔调。
　　她说出的道理，总让人觉得有种莫名的信服力。

　　但今天，他却被眼前的女孩的连连质问，震得一时失语，大脑空白。此刻他只觉得，柔和的话语原来也可以变为利剑，让自己无法应对——像机关枪一样，轻易把筑起的城墙击溃。

　　“你觉得呢？”对面的陆昭黎还在发问。

　　“……”
　　咨询室安静了下来。
　　褚清让张了张嘴，却发觉嘴唇干涩的厉害，望着心仪女孩的眼睛，无法适应她突然冷漠疏离的语气，手反复抬起又放下。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刚刚不是想辩解，而是想亲口告诉她未完成的告白。

　　男人一向从容平静的面庞，在陆昭黎眼前，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慌张的情绪。平静的水面开始翻涌出了波澜，浪花无助地拍打着，不知该去往何方。
　　十几年来学业事业一直顺风顺水的褚清让，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恐慌和无措。

　　褚清让离开后，陆昭黎坐在座位上，一直盯着病例合集，像是在发呆。又过了一会，她收起有些失落的神情，不再思考今天的事情。
　　视线汇聚，陆昭黎开始认真整理一份一份的病例，逐一拨打上面的联系方式：“张先生你好，我是同尘医院的陆昭黎，我……”
　　“小瑾，放学了吗？打扰一下……”
　　“周姐……”
　　她要把这几个月正在接触的患者安排好，他们有的正在康复，有的只需要来定期咨询。陆昭黎既然决定要去其他医院，就要问清楚病人自己的意向。

　　周日，走廊里，赵停云停驻，笑着看向面前红唇嫣然的美人：“小陆，今天看起来真美啊。”
　　赵停云是急诊科的护士长，见往日都是素颜示人的陆昭黎，今天居然难得化了妆。她突然想到，那天抢救江悠时，眼前的女孩在狂奔之后虽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茶褐色的眼睛……就像是最美的新月，摄人心魄。
　　加之其中满满溢出的怜悯与心疼，那双眼眸似是附了层朦胧雾气，将江南烟雨都敛进其中。

　　“停云姐早啊。”陆昭黎笑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