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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汉阳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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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轮渡的汽笛声里,长珍用草绳把小妹拴在腰间。甲板上挤满发臭的棉袄和破藤箱,有个裹小脚的老妪被挤落江中时,怀里还紧抱着霉变的《三民主义》。
"阿姐,饿。"小妹舔着结霜的船栏,手腕上被草绳磨出的血痕结了冰碴。长珍从贴身的夹袄里掏出半块豆饼,这是用舅妈最后一支银簪换的——那日药铺被封,舅妈被拖走时旗袍裂帛声像极了当年母亲撕扯缠脚布。
在汉口码头换煤船时,溃兵冲散了人群。长珍腰间的草绳突然一轻,回头只见半截断绳挂在生锈的锚链上。她发疯似的扒开人群,那些溃兵背包里漏出的《中央日报》碎片,在江风中拼出"南京沦陷"的铅字。
三天三夜,长珍翻遍了江汉关的每具浮尸。最后在法租界难民营,她听见熟悉的吴语童谣——小妹正用染血的指甲,在救济粥的木桶上刻梅花。看守的法国兵举枪要打,长珍扑上去用身子挡住,后腰的雄黄粉簌簌落进粥锅。
"要死死远点!"法国兵一脚踹翻木桶。滚烫的粥泼在长珍溃烂的脚背,小妹突然抓起煤渣,在墙上画了幅歪扭的母女图——正是当年周氏在田埂教她们的。
当长珍在纱厂领到第一块工牌时,江对岸的武昌城正在燃烧。她把小妹锁在女工宿舍的铁柜里,柜门用雄黄粉写着"活命比识字要紧"。流水线上,日本监工的皮鞭抽裂了她的耳垂,血珠溅在《良民证》上,晕开了生父战死武昌的日期。
夜半汽笛长鸣,长珍忽然发现工牌背面刻着模糊的黄埔校徽。纱厂仓库的霉棉堆里,有人用江浙口音哼唱:"苏三离了洪洞县..."——正是当年母亲哄睡时唱的评弹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