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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私心 ...

  •   弦月如钩,清晖满天,栖安阁。
      “公子,该用晚膳了。”书墨看着自家公子那副充耳不闻只顾奋笔疾书的模样,愁得他脸都要皱成苦瓜皮了。
      也不知怎么了,午间那会儿公子得知小姐回来时明明很高兴的,还特地沐浴更衣好好收拾了一番仪容。
      谁知去了老爷夫人那一趟回来后便阴沉着一张脸,关上门就叫自己磨墨给他练字,一写就是一下午,天都黑了,早就过了用膳的时间,后厨送来的饭菜也都放冷了,可还是没见公子有停笔的迹象。
      磨墨磨得他手都酸了,公子不累但是他遭不住啊。他知道公子一向嗜好读书习字,时时刻苦钻研,但是像今日这般如同着魔一样的状态他还真就从未见过。
      百里怀安面上看着平静无波,可下笔却愈发迅疾,字迹龙飞凤舞,一改平日沉稳内敛的气度,足以见得他心中有多么狂躁。
      一旦心情不好,他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里,然后在纸上疯狂挥洒笔墨,借以平复心中的烦绪。
      只是明显今日的烦绪比以往都来的猛烈,他已经写了厚厚一沓纸,还没有冷静下来。
      “公子,小姐来了。”栖安阁的大丫鬟听琴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垂首低眉,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屋内的人听到。
      “公子,听琴说小姐来了。”书墨见桌案前的人明显愣神了,以为是对方没听清,不由得出声提醒。
      百里怀安回过神来,冷着一张脸,面色不悦:“不见。”
      “啊?”书墨愣住了,公子不是一直想着让小姐回来吗?怎么…见公子又开始提笔写字了,他只能无奈摇摇头,转身准备出去向听琴传达公子的意思。
      “慢着。”百里怀安放下笔,将人叫住,“我去看看她有什么事。”
      书墨面上满是不解,他根本猜不到自家公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百里怀安迈步向前厅走去,虽是极力抑制了脚步,可还是能看出来其中的急不可待。
      “小姐,请用茶。”院里的丫鬟晓画为座上之人奉来一盏茶,而后福身退下。
      百里怀宁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润喉,心中不由感慨,她这兄长院里的人还是如从前那般规矩呆板,真是仆随主子。
      百里怀安一进门便看见端坐在侧位上饮茶的人,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平稳下来。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自己晚来一步人就不见了。
      “妹妹真是好雅兴,大晚上不休息,却跑来我院里喝茶。”百里怀安话刚说出口就心生懊悔,明明自己不想和她针锋相对的,但不知怎么一开口就是奚落。
      只是心中再怎么懊恼,他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
      “兄长。”百里怀宁闻声立马放下茶盏起身相迎,不理会对方的奚落,想着自己来的目的,面上便堆着笑说道,“兄长这是说哪里的话,你我兄妹二人许久未见了,做妹妹的来找哥哥叙叙旧,联络联络感情,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又是这熟悉的讨好笑脸,百里怀安看了只觉反感,他厌恶极了她对自己的迎合。
      他喜欢她对自己笑,但却不是这种隔着一层疏离的奉承,他想要的是她小时那样笑的纯粹真诚,满心满眼都是对他这个哥哥的喜欢,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那样的笑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讨好迎合的假笑,叫人看了恼火。
      见对方脸色顿时变得死臭,百里怀宁摸不着头脑,她也没干啥啊,怎么又叫人不高兴了?
      百里怀安没有回应她的话,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明显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百里怀宁暗暗咬牙,知道对方讨厌自己,但没办法,现在她还有求于人,于是便移步上前继续哂笑道:“不知兄长用过晚膳没有,方才爹爹和娘亲叫人来请兄长过去一起用膳,也不见兄长过去,听晓画姐姐说,兄长自从下午回来后就一直在书房练字,没顾上吃饭…”
      “你想说什么?”百里怀安打断了跟前人那些东拉西扯的废话,他可不信这人来院里就是为了关心自己用没用膳的,毕竟下午在前厅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他可是还历历在目。
      “兄长别这么冷淡嘛。”百里怀宁尴尬的笑笑,“我知道自己从前做了许多惹得兄长不快的事,不过那都是年幼无知,如今长大了,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年幼无知?”百里怀安挑眉,语调上扬,显然是不满百里怀宁所说的话。
      一旁随侍的丫鬟们见兄妹二人情况不对,立马悄摸退下。
      少爷一向对小姐都是冷冷淡淡的,甚至可以说是厌烦,而小姐也是非常能闹腾,从前闹起来真的是毁天灭地,经常惹得素来温润如玉的少爷暴跳如雷,只是没想到两人都已经长成大人了,还是如此不对付,说着说着就剑拔弩张的,她们可不想被殃及。
      “是,年幼无知不是理由。”百里怀宁继续给自己搭台阶,“不过兄长一向和善宽宏,想来也不会同我计较的,对吧?”
      “照你这么说,我若不原谅你倒成了我小肚鸡肠了。”见这人愿意主动来和自己联络,百里怀安心中的怨已经消散了大半,可话里还是不免藏有几分埋怨。
      “兄长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百里怀宁见对方面色不善,连忙出声缓和。
      从前是她头铁,只会横冲直撞,毛毛躁躁的不懂得看人脸色行事,现在不一样了,这几年没少在市井里摸爬滚打,察言观色和哄人的本事可学了不少,就连师父那么难搞定的冰山都被她融化了,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知根知底的哥哥?
      “我只是在懊悔自己小时候太笨拙,老惹得兄长厌烦,其实兄长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偏偏我顽劣不堪总是惹祸生非,换做旁人早就烦不胜烦了,可兄长没有,我就知道兄长其实没少容忍我,是我不识好歹蹬鼻子上脸了。”百里怀宁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的话,“兄长要是还不开心,打骂责罚我都是可以的,但求兄长能消气。”
      百里怀宁一段话说下来,伏低做小却情真意切,哪怕再冷漠的人听了面上也会缓和,不好再让她难堪,何况本就没有真正恼怒于她的百里怀安。
      “我打骂你做什么。”百里怀安知道这人惯会说些讨巧的话来哄自己开心,但没办法,谁让他就吃这一套,只是面上还得维持着自己的本色,“你从前被爹娘罚跪祠堂挨打的还少?”
      一想到这人那副惹是生非还倔强不肯认错然后挨罚的可怜模样,百里怀安就忍不住皱眉。
      别看他总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实际上比谁都忧心,暗地里也没少让听琴晓画两人给受罚的这家伙送去吃食和药膏。
      而那人却毫不知情,平日里总是千方百计的叫他生气,甚至对常家那两姐妹比对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哥哥都要亲,叫他怎能不恼火与妒忌。
      但对于这份情谊,他是不愿承认的。
      三岁那年,爹娘突然抱回来了一个病弱弱的女婴,笑着跟他说这是他的妹妹,因为出生时就先天不足,大夫说不宜奔波,只能暂时寄养在外祖家,等身体好些了才能带回家。
      当时他虽小,却记得十分清楚,母亲的确曾回外祖家呆了大半年,爹只说娘是回去探亲了,却没告诉他自己将会有一个小妹妹。
      所以当那个连头发都没长齐的小人儿被抱到自己跟前时他是懵怔的,只不过当对方把一双肉肉的小手伸到自己眼前并瞪大一双漂亮的眼睛朝着自己“咯咯”笑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被吸引住了。
      只是他没想到,小小的人儿会那么黏他,牙牙学语时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声音软糯得都能把人的心叫化了,蹒跚学步的模样也是十分讨人欢喜,不管自己在哪,她总能第一时间找到自己并踉踉跄跄朝自己奔来,然后一口一个“怀安哥哥”地叫着,笑得又甜又灿烂,好像满心满眼装的都是他。
      只是当时他还不懂怎么去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心里暂时无法消化爹娘背着他生下一个孩子的事实,加上这个妹妹一直病弱不堪,整天泡在药罐里,爹娘选择忽视他把近乎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这个妹妹身上,还劝说他作为哥哥应当多关心一下妹妹,不要跟妹妹计较太多。
      他当时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能不委屈。于是乎,他便厌恶起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想着若是没有她,那父亲母亲是否就会对他多一些喜爱。所以不管对方如何讨好自己,他都是一副冷漠的态度,只是他这个妹妹却像那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无论在他这里吃了多少个冷脸,都不减一丝热忱。
      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先送到他这个哥哥面前,从不藏私,只不过当他看着那些爹娘从不曾给过自己的玩意儿时,他心底的不平衡便愈发严重,他埋怨父亲母亲的不公,更妒忌这个妹妹所得到的宠爱,仿佛只要她一开口,爹娘便可以将这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跟前。
      就因为她身体不好,所有人都要迁就她,她不喜欢读书识字,爹娘就不强求她去学,只希望她能认得几个大字便可;她厌烦琴棋女红,爹娘也就不叫她去做,只要她开心便好。
      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哪怕是上房揭瓦、下池捉鱼,一向注重礼仪教养的爹娘对于他这个妹妹的底线放宽到只要不去谋财害命便可。
      若爹娘一视同仁,他也不会说什么,偏偏同样都是百里家的孩子,他的妹妹可以肆意妄为,他却要循规蹈矩。
      他不能荒废课业,不能不知礼数,不能放纵不羁,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有定数的,不允许有半步差池。从小到大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别人夸赞他“芝兰玉树、谦谦君子”,说他文才品貌皆属世家子弟典范,可没人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不会有人去关心。
      但话说回来,有个人与旁人不一样,那就是一直不受他待见的这个妹妹。她会询问自己得喜好,也会尊重他的想法,当自己攻读课业时,旁人都只关心他是否学有所得,只有他这个妹妹关心他习字累不累,没喝水渴不渴,不进食肚子饿不饿…
      若是没有对比,他对此兴许会觉得暖心,可偏偏事与愿违,让他产生心理落差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这个妹妹。
      更让他羞恼的事情是,他发现他这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妹妹,远比他要机灵聪敏得多。
      明明很少去听学究讲课,但是却能翻阅典籍自学然后把课业完成,而且引经据典条理分明;家中藏书数以千计,寻常人莫说背诵,哪怕是仅仅将其通读一遍至少也需一年半载,她却能一目十行,不说过目不忘,却也是了然于心,甚至能有自己独到见解,无论是古籍佚文还是名家散作通通不在话下,哪怕有不懂之处,也是一点就透,他的文才学识已是世人公认的拔尖了,但若要同他这个妹妹相提并论,只能说是相形见绌。
      他起初也不相信自己竟会连一个不学无术的人都不如,可当他历经挑灯夜战苦读诗书一段时间后,才发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远比他发现的还要深。
      记得学究给他和同窗的学子留下过一份课业,要求就“有为与无为”为议题,写一篇策论,他挥笔洋洋洒洒写了千余字,却在结尾时迟疑了,冥思苦想一夜未果,而第二日一早当他这妹妹如往常一般过来寻他玩耍时,不巧看见了他放在桌案上的文章,先是溜须拍马夸赞了一番他的文采,而后便说自己有个想法,没经过他的同意就在擅自提笔给那文章安上了结尾。
      只一眼,他便折服了。稚嫩的笔迹却每一句都在针砭时弊,切中要害,紧扣题头,可谓字字珠玑。
      后来他誊抄了一份拿给学究看,学究大为赞赏,又将他的文章交给学院其他学究与学子传阅,无一不拍手称赞,就那平日里极少夸坐下门生的柳太傅看了以后也是十分满意,尤其表扬了他的末尾一段。
      怨?不,他只恨自己天资愚钝。
      他不是没想过坦白文章末尾的出处,也试图想让旁人知晓他这妹妹的过人天资。
      只不过,他还是藏了私心。既然他这妹妹自己本来就不想在人前显露头角,那他又何必去做这个扫兴人。
      他发现自己开始关注起这个平日里讨人嫌的妹妹了,看到那张明媚的笑脸时会晃神,习文练字时脑子里总是时不时晃过那人的身影,得到稀奇玩意儿时也会想着这东西他那妹妹是否会喜欢,而当对方和别人太过亲近时他竟觉得妒忌,他甚至生出了将人藏起来不容任何人窥视的想法。
      从那之后他时不时会回应一下对方的热忱,并暗暗引导其与自己交心。
      只是他没想到,当自己愿意敞开心扉同她交好时,事态却变了。
      爹娘不知抽什么风把她送到了常家私塾与常家的那两个女儿作伴,平日吃住都在那边,因为两家隔得远,所以她只有书塾放月假时才会回来,距离产生隔阂,她开始变得不再粘他,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跟在自己身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见到自己时也是规规矩矩行礼喊一声不咸不淡的“哥哥”,但对常家那两个姐姐却是异常亲热,似乎把从前对他这个哥哥的偏爱都转移给了常家那两个女儿。
      自己不是没想过找机会同她缓和关系,可是每每当他做好心里准备想要上前时,都被那副不咸不淡的的面容给打退了。
      再后来父亲升官迁入京中,百里与常氏两家府门并排而立,那人更是把常府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家,有事没事便过去小住,闯祸惹事被爹娘责罚之后更是赌气连家都不肯回,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常府的三小姐呢,谁还记得她是百里家的姑娘。
      而她与自己的关系,更是寡淡得如同清水,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每当看见她同常家姐妹有说有笑亲密无间时,他就难免暗生怨恨,明明自己才是她同父同母的哥哥,凭什么与她最亲近的人不是自己。
      若不是常家那两姐妹横插一脚,她又怎会与自己生分,他怨父亲母亲的多事,怨常家的不知分寸,更怨她那善变的心。
      说好了最喜爱的人是他且永远只会喜爱他的,却转头就变了,后来更是一走了之,近乎失去音讯,差点让他失去理智。
      所以当常家出事时,他第一反应就是痛快。他恨不得那糊涂的皇帝直接把碍事的常家人通通杀光,但是一想到那人会心痛如绞,他就不忍,所以还是去皇帝面前求情了,把那一家子流放去到边远的南水,再也不能回来跟自己抢她。
      而且,常家出事了,只需让爹娘把消息放出去,她肯定会回来,不过没想到爹娘并没有传信将常家的事告知,这不免让他十分恼火,毕竟除了爹娘,谁都联系不上她。
      好在苍天有眼,任凭爹娘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有别的人把事情说与她了。
      不过如今既然人已归家,那么旁的都是小事,从前的种种他不再去计较,但自己是绝不会再让她跑了的。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爹娘也是为我好才责罚我的。”百里怀宁一听就知道对方态度已经软下来了,连忙赔笑道,“兄长不要再气恼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百里怀安轻哼一声,并没有接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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