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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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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开男人的脏手,百里怀宁将身旁还在啜泪的女子护到身后,轻笑一声:“你说你是她丈夫,可有凭证?”
“要什么凭证,你去问问,这十里八乡谁人不知她是我王彪花了大钱讨回家的婆娘?”男人扯着嗓门,气势仿佛要吃人一般。
旁边围着看热闹的人有认识他和玉青的也都点头应和。
而被百里怀宁护在身后的玉青急得立马出声反驳:“原先是夫妻,但前些日子你我已经去官府将和离书盖了章的,按照大盛律例,我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
“那是你为了脱身去京都私会野男人,使了阴招诈我,老子是被骗的,不能算数!”男人一昧往玉青身上泼脏水,试图混淆视听,骗取看热闹之人的偏信。
“你这个泼皮无赖,我都已经照你的要求,把自己所有能变卖的嫁妆换成银钱交给你了,你答应得好好的,怎能出尔反尔,反咬一口,两张嘴皮上下一碰就诽谤我清誉?”玉青泣不成声,而周围的人听完玉青的话,纷纷倒戈,开始指责起不要脸的男人来。
毕竟十里八乡谁不知道这王彪平日里就是个泼皮无赖,好赌成性不说,还整日流连青楼,没钱了就回家找婆娘要,对玉青动辄打骂,而玉青一向是勤勤肯肯操持家务,是出了名的贤惠妇人。
两人谁的话更可信,自是不必多说。
“小贱妇你敢污蔑我!大家不要听她的,她就是为了去找野男人才急着要跟我和离,我现在就把她抓回去处理了,不耽误大家的功夫。”
王彪和手下的几人见势头不对,眼神交流过后知道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了,不由分说就要上前抓人。
不过百里怀宁怎么可能叫他在自己手里把人家抢去,一抬手就把身前围上来的男人们推开。
“你敢拦我?去,把她一起抓了!”王彪一声令下,手下的跟班就要对百里怀宁和玉青动手。
百里怀宁见状,伸出手臂将玉青拦到一旁,继而拽下身上的包袱朝着几人一甩将其拍倒,几人哀嚎着爬起来又要打人。
“姑娘!”玉青担忧眼前对自己伸出援手的女子被王彪伤到,不由惊呼。
“玉青姐姐,你先到一旁待着,我需要将这几个处理一下。”百里怀宁一边说着,一边和几人开打。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见几人打起来了,生怕殃及自己,纷纷散开,躲得远远的看着。
只见三名粗壮的男子围着百里怀宁出拳甩腿,招招要命,而百里怀宁一点也不虚,偏头躲过了迎面锤来的铁手,然后伸手拽住,一个转身将其摔倒在地,顺势弯身避开另一个男人的攻击,让其扑了个空,继而飞身踢开第三个男人,身手利落得叫一众围观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没想到这姑娘看似弱柳扶风,功夫却是了得,以一敌三毫不吃力。
而王彪见手下搞不定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黄毛丫头,于是为了尽快解决麻烦也加入了围殴队列。
可百里怀宁一身功夫也不是白练的,直接一拳打掉了王彪的大牙,装着金银细软和换洗衣物的包袱在她手里就是最称手的武器,几个回合下来打得王彪几人哀嚎阵阵,口吐鲜血,她却面不改色。
王彪的三个跟班早已被打得起不来了,百里怀宁最后一脚将王彪踹到,捡起自己的包袱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走到王彪跟前轻嗤一声:“好好说话不行么,非得动手,这下好了,躺地上了吧?”
“你…咳咳…”原以为这女人是个好欺负的,没想到自己踢到了铁板,一口气血堵在胸口,话都说不出来。
“姑娘…”玉青见几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放倒了,急忙上前查看恩人有没有受伤。
百里怀宁轻轻拍了拍玉青的手示意她别担心:“玉青姐姐,我没事的,凭他们几人还伤不了我。”
“都流血了,怎么能说没事呢!”玉青还没反应过来为何这姑娘知道自己的名字,并且唤她作玉青姐姐,只是低头看见百里怀宁手上的伤口在渗血,心疼地掏出手帕为其擦拭包扎。
“小伤无碍。”百里怀宁清然一笑,转头看看还躺在地上哀嚎的几人,大声说道,“大家都看到了,是你们先动的手,我只是为了自保还击罢了,若有不服,大可以去告官,我随时恭候。至于你——”
百里怀宁低头俯视着躺在自己脚边的男人,语声森冷:“玉青姐姐已经说了,你们夫妻二人的和离书是交由官府盖了章的,登记在籍,不容造假,无论如何,她都已是自由之身,你不再是她的丈夫,没理由诘问她的去从,遑论她还把嫁妆都赔给你做补偿了,你却带人当街行凶,强抢民女,我若去县老爷那里告状,只怕你们几人一场牢狱之灾是跑不了了。”
“再有,”百里怀宁语气一顿,眼眸微眯,“你张嘴闭嘴就说玉青姐姐是去私会野男人,可有证据?空口无凭诋毁一个妇人的清誉,按照大盛律例,你可知需要承担何种后果?更何况玉青姐姐现今已是自由身,没有丈夫,婚嫁自由,野男人又从何说起?”
“你…我…”王彪语塞,却也无法反驳百里怀宁的话,毕竟百里怀宁说的都是实话。
“劝你们趁我没有发火之前,识相的立刻从我眼前消失,不然我只能带你们去官老爷那里走一趟了。”百里怀宁淡淡说着,可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来她不是好惹的,给机会不走晚点兴许真就走不了了。
王彪虽是火上心头,可也明白现在这个情况对自己是不利的,环视一圈周围指指点点的人,他在小跟班们搀扶下踉跄起身,咬牙切齿。
“走。”
今天算他倒霉,出门没看黄历,原本是想着挑个由头将那拿了和离书的婆娘抓回来,继续干活给自己赚银子的,没想到半道上跳出来这么一个多事的女人,人没抓回来不说,自己在集市上丢光了脸面还落一身伤。
这笔账,他记下了!
“姑娘……”玉青见那泼皮无赖被赶走了,大松一口气,心中万分感激,“玉青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无以为报,请姑娘留个姓名,待玉青去京城了了私事,便去寻姑娘,为奴为婢以作报答。”
“什么为奴为婢作报答!”百里怀宁眉头上挑,“玉青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宁儿呀!”
“宁儿?”玉青闻言先是疑惑,在仔细端详一番眼前的女子之后,眼神中透露出震惊,“你是…小姐!”
“对呀,是我,玉青姐姐。”百里怀宁肯定地点了点头。
谁知,玉青在确认了百里怀宁的身份后,竟是又惊又喜,一把将其抱住,声泪俱下。
“太好了,你没事,姑娘,你还活着,玉青真是太高兴了。”
“什么我没事还活着?”百里怀宁一头雾水,但想到这大街之上人来人往,虽然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开了,但是耳目众多,终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便拉着玉青去找了家客栈,关上房门细聊。
“玉青姐姐,你洗把脸,缓一缓,瞧你眼睛都哭肿了。”百里怀宁接过小二端来的盥洗盆,将帕子打湿然后递给了玉青,“你别急,我们一点一点说,当初我离开文乡的时候,不是给你和奶奶留了一些银钱做生计么,如今你怎会到这青奉山来讨生活,那男人今日又为何会在长街上对你施暴呢?”
青奉山离文乡可不近啊,两地相距百八十里呢。
“姑娘,说来话长。”玉青接过帕子,抹了一把眼泪,满腹辛酸,“姑娘离开时,奶奶便已是病入膏肓了,请来的大夫都说奶奶大限将至,叫我尽快布置后事…”
提及奶奶,玉青不由哽咽了一下:“可是奶奶一直记挂着我的终身大事,希望闭眼前能看到我寻得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郎君。”
百里怀宁听着,不由眉头一皱:“所以,你为了让奶奶走得安心,便随意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嫁给了今日长街之上那个对你粗言粗语的男人?”
她离开之时玉青姐姐已经年满二十,一般来说,大盛女子及笄之后便可婚嫁,二十岁早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可当时玉青姐姐为了给奶奶赚吃药的钱,与阿娘签了死契,从她还是个襁褓婴儿起便一直照顾着她,陪了她九年,硬生生熬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姑娘。
她能理解玉青姐姐的孝心,但是为了尽孝随意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导致所托非人,贻误芳华,这个她是极度不赞同的。
“当然不是。”玉青摇摇头,“我是被骗的。”
说到伤心往事,玉青忍不住又是一阵悲凄。
“当初我和奶奶使银子托了媒人,寻求适龄男子婚配,可周边的一听说我奶奶病重,加上我也过了二八芳华,都不愿意与我结亲。恰巧此时那王彪做买卖到文乡,听说了我要求亲的事,便找上门来,表明心迹。”
闻言,百里怀宁不语,只是倾耳聆听。
“我和奶奶也不放心,怎能随便来个人都同意,可他却一头热,情真意切,不但不嫌弃我奶奶病重,为了医治奶奶的病到处奔走求医,还自掏腰包付给大夫诊费,见我一人做活辛苦,更是包揽了挑水砍柴等等重活杂活,说他自幼父母双亡,一人在外漂泊做着小买卖只为混口饭吃,过了年纪也没讨上婆娘,屋里头没个知冷知热的,很是孤寂,遇到我后只觉这是天赐的良缘,只求与我结为夫妻,互相扶持,相伴到老。奶奶和我都被他真诚的表象迷惑了,便同意了这门亲事,挑了个好日子拜堂成亲。”
“起初一切都好,他既孝敬奶奶,也知道疼我,奶奶在喜事横冲下,竟也逐渐好转,能下床走动几步路了,他却开始变得有些奇怪,对我和奶奶也少了许多耐心,可我转念一想,我嫁与他一年多还未有身孕,他也多次念叨想要个孩子,这些不耐想来是他心绪烦扰所致,便也谅解了。”
“后来奶奶走了,将奶奶身后事处理好之后,他说他离乡许久,父母的灵位无人供奉,再有成婚也未得回去摆台祭祀,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心中愧疚,先前奶奶还在,他体谅我要照顾奶奶,如今奶奶已经去了,不如就将这文乡的房屋田地变卖,跟他一同回他故乡谋生计。”
“本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我自然是同意的,可未曾想到,随他来这青奉山是我此生最错误的决定。”
“他拿着我变卖房屋田地的银钱做生意,开始时还好,也算有起色,二人日子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足以温饱,但没有孩子一直是我俩的心头病,他隔三差五就要为这事和我吵闹,有时吃了酒,借着酒劲对我拳脚相向也是常有的事,但我自知理亏,都忍下了,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给他生儿育女,总归是我的不是。为了缓和关系,我主动提出要再找一个姐妹,替我做我不能做的事,他自是欣然同意,对我的态度也好起来,但是天不遂人愿,招进来的女子也未能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加上他生意不景气,吃了大亏,越赔越多,他脾气又开始变得暴戾,甚至还学会了喝花酒,日日与那些狐朋狗友流连青楼,夜不归宿,回来也是酒气熏天,睡得不省人事,铺子也不再用心打理,加上他不知何时染上了滥赌的恶习,对外债台高筑。”
“我没法,只能将铺子接手过来,白日进货清账忙得不可开交,时常天未亮便起身,月亮出山才能归家,可他不仅不体谅我的辛苦,还斥责我整日抛头露面,不守妇道,喝花酒没银钱了便找我要,我若不给,免不了又是挨上一顿拳脚。”
“若只是这样,我便也认了,毕竟是我当初识人不清,日子好赖都得过下去,可前不久他竟然偷偷将我们赖以生存的拿去抵押,尽数输在了赌场,我向他讨要说法,却只换来了一顿好打,甚至他还说,当初要不是看上我和奶奶那点房屋田产,怎么会娶我这样一个过了年纪的女人,为此他忍了又忍,巴不得我奶奶早日闭眼归西,我气急了,却没有办法,一心只想早日与他断绝夫妻关系,可他却说,要想和离,除非拿出二百两银钱作为补偿,家底都被他败光了,我哪里还有银钱可给他?”
玉青愤恨不已,语调都有哀戚变得激烈了,百里怀宁知道她话还没说完,便也不曾插嘴。
“没了法子,我只能当掉了当年姑娘赠与我的发钗,加上带过来的所有首饰,才勉强凑够了二百两,我知他不是个守信的人,于是便叫他写下和离书,去到官府盖章拿回文书才能把银两给他,到时候就算他出尔反尔也无用了,毕竟官府上是登籍造册了的。”
“只是没想到,他贼心不死,竟想随便捏个由头就将我捉回去,若不是今日刚好碰到姑娘你,玉青只怕是…”
话语未毕,玉青泪已垂流。
而这长长一段话听下来,百里怀宁知晓其中那道不尽的心酸委屈。
叹了一口气,百里怀宁上前轻轻拍了怕玉青的软背以示安慰:
“没事,玉青姐姐,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太不公,对女子太过苛责。”
想她从前在京中,起初也是如此谨慎,恪守教条,不敢有半点违逆,就怕因为自己的不懂事,使得爹娘在京中难做人,可是时刻谨小慎微压抑本性换来的却是那些人毫无缘由的讥讽诘难,无论她如何强迫自己去融入那个圈子,终究还是挤不进去。
他们到底是瞧不上她的,既如此,那又何必曲意逢迎,委屈自己。
只是愧对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