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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适焘上任续前缘,沈妻仙逝梁清溪 ...


  •   这日,天边刚泛起蟹壳青,小丫鬟便踩着露水,将褪了色的藕荷裙裾拍打齐整。晨雾未散,青砖缝里探出几簇鹅黄的野菊,叫昨夜的雨打的东倒西歪。
      西角门"吱呀"一声,门口守夜的小厮还靠在门廊打着瞌睡。卯时的日头爬上滴水檐时,她已来到城南最热闹的集市,这里每天供应时鲜,府里老太爷把这个差事派到了她的头上。
      说起这个丫鬟,正是梁信载嫡妻郭氏之妹的贴身侍婢,小名青荇。星霜几易,梁老爷作的一首怜春惜景的诗被有心之人所用,密告上官。为保全族清誉,梁信载只得散尽家财,携家带口投奔了老丈人。
      却说这郭太爷,单名纪,字景明。祖上也原是诗书传家,到父辈这一代,靠田产收租成了远近有名的乡绅。郭太爷承袭余荫,竟将家业壮大五倍不止。
      大女儿郭襄兰心蕙性,嫁到临安一书香门第,只是这女婿不思进取,每日只顾品花听茶,竟无半分功名之念。前些年,又因一首诗生出了许闲话,过到了千金散尽却只留一条无甚要紧的性命地步。
      这老太爷富贵时也要打秋风,只是这落魄之时,嘴脸却变了。女儿女婿,带着一个没有血脉联系的拖油瓶,不仅吃穿要消费他,连看病吃药也是要将他剥皮蚀骨。所以从进门的那天起,郭太爷就将府里极苦累的活计派给了女婿一家三口。
      半百之年,横遭变故,昔日意气风发,闲云野鹤的梁信载,不经几日便卧床不起,每日靠汤药维生。郭太爷见女婿已有消逝之状,于是变本加厉,鄙弃之言每每通过小厮传到信载耳朵里。于是信载之症,不消三日便入膏肓。
      郭氏每日除了桨洗缝补以帖家用,便是垂泪榻旁。这一日,眼见信载过不了喉中这口气,院中薄棺已备停当,却只见郭氏携女守在此处,府中竟再无喘气儿的在侧。
      却说人人皆以为信载已有下世光景,呜呼只在半日,谁曾想到午饭时分,竟能起身。郭氏盛一碗清粥与他,信载只是笑而不答。
      柳风拂面,日隐云头,信载拄拐挣扎着到街前散心,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蓬头癞脸的道人,口中念着几句言词道:
      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穷苦田地无限凄凉,无隔宿之炊,无半星烟火。
      一招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挥金买笑饮酒琼浆,压脊挨肩吮痈舔痔。正所谓,得势叠肩失势掉膀。
      堆金积玉,是棺材内带不去的瓦砾泥沙;贯朽粟红,是皮囊内装不进的臭淤粪土;广厦琼楼,是坟山上起不得的享乐弘堂;锦衣狐裘,是骷髅上裹不了的败絮破裳。
      妖姬艳女,如交锋阵前将军叱咤;朱唇皓齿,是阎罗殿上鬼判夜叉;罗袜金莲,少不得是砌坟时破土铁锹;枕上缱绻,亦是五殿之下油锅煎炸。
      见得人生在世,一件也少不得,到了那结束时,一件也用不着。正可谓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信载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酒色财气'四字。"那道人道:"你若听见'酒色财气'四字,可见你还算明白。世上万般事,身后一虚名。"
      信载本是个有宿慧之人,一听此言,心中早已彻悟,于是胸中大快,面颊也不似先前那般苍白无色,可谓是七窍皆通,可感万物之息。
      信载瞑目而立,便说一声"走罢!"于是竟不回家,同那道人飘飘而去,身后妻女的呼唤也是听不见了。当下即轰动街坊乡邻,当作一件了不得的新闻咀嚼半月。郭氏哭得悬梁,郭太爷只好遣人各处寻访,免落得个苛待亲眷之名。
      只是天苍地茫,哪里能讨得半点音讯。幸而随身的近侍尚有一青荇与青蕙相伴,二主二仆平日紧衣缩食,以补贴家中用度。郭太爷碍于脸面,也不好说什么,只望来日将这寡女寻个人家暗地里重嫁了。
      话说这郭氏之妹,单名一个媛字,已嫁入京城王家为妾,出嫁之时,留了青荇在阿姊身边照顾,以全姐妹情分。这老太爷为避闲话纠葛,竟瞒了郭媛,生怕惹得王家不悦,丢了他苦心巴结来的福分。
      这日,青荇采买时鲜返至半路,忽听街上一声喝令"新官到任,闲人回避",路上的人退至两边,俯首而立,有几个胆大的碎语道:"新老爷到任了。"青荇望着轿内掀起半边帘映出的官府老爷,心中一下发了怔,竟忘了低头。
      等到府衙一众远去,这才回到家中,听青蕙诉说了这半日家中噩耗。又因路上耽搁半日,郭太爷没有吃上今日新采的笋尖儿,被骂了一回。到了晚间正要休息时,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门口小厮跑来传话,说本府的新任老爷差人来问话。
      郭景明听了,吓得目瞪口呆,以为今日不曾前去效力得罪了这新任老爷,不知有甚祸事正要临头,只得整衣束帽,步至前厅,忙作揖拱手陪笑探问道:"不知官老爷来,所为何事?"那官差嚷道:"快请梁公出来!"
      郭景明忙欠身陪笑道:"小人姓郭,并非姓梁。只有一孤陋小婿姓梁,近日却横遭变故,已不在家中。不知官爷可是问他?"
      那衙差道:"我们也不知什么'良''污',只奉大老爷之命前来查问。他既然是你女婿,就带你去见大老爷面陈,省得大老爷怪罪我们这些人禀事不明。"
      说着,不容郭景明多言,就推拥着他去了去了。郭家人各各惊慌,加之今日晌午信载又复活而去,大家更是闲言碎语不能止。郭襄居后院听得此事,起身往前厅来,濯缨在榻上安睡,叮嘱青蕙照看,并未受扰。
      那夜的三更时分,郭景明才回到家中,只是一件,已没有去时的惊恐失措,倒是满心欢喜,双目放光。郭襄忙问缘由,他牛饮几口茶水,这才说道:
      "原来本府新升任的大老爷,姓邬,名珍,本嘉兴人士,曾与女婿有旧交。今日到任路上经过,看见青荇那丫头,所以他猜测女婿移居于此。我将缘故一一讲明,大老爷伤感一回。又问及外孙女儿,我又道锦衣玉食,一切安好,无丝毫怠慢。大老爷说:'既与梁兄交好,又蒙受昔日之惠,定尽全力将兄长寻回。'说了一回话,临走竟还送我三两银子,说是搅扰之歉。"
      郭襄听了心中伤感,却也不敢在父亲面前落泪,只道是落魄之时无至亲,安乐之时有人怜。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便有适焘差人送了六封银子、六匹锦缎,答谢梁氏娘子。又书信一封密交郭景明,托他向梁氏娘子讨要青荇作妾。郭景明欢喜地屁滚尿流,巴不得亲自抬轿将青荇送进适焘房中。
      于是尽力在女儿面前撺掇一通,将自己膝下只一子,死后家产有郭襄一份这样的好话胡沁一气。郭襄知其父为人,深知人在屋檐下,许多事由不得自己。
      当日深夜,趁着四下无人,只用一乘小轿,便把青荇送了进去。却说青荇这丫鬟,便是那年回顾适焘的女子,只因花下一回眸,便承下这段风流韵事来。
      当日适焘进京赶考,一举中第,选入外班,近日升任本州知府。为官几载,虽极富才干,也苦心钻营,却因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朝中也无庇护,被上司寻了个由头参了一本,丢了官身。
      适焘心中虽有无限气恼,面上仍无一丝怨意。革职文书一到,上下官员无不喜色外露。交代完公事,将妻小家仆安置完毕,竟独身一人游历去了。
      那日,偶至无锡地界,听茶馆小生谈起,今岁巡盐御史乃是圣上钦点沈容常。这沈容常,姓沈名琼,表字容常,乃前科榜眼,今已荣升都察院御史。本贯金陵人士,今钦点为巡盐御史,到任月余。
      沈容常祖上原荫封不断,至他这一辈以科举出仕。钟鸣鼎食之族,书香世代之家。只是沈家枝叶零落,至沈容常时,只与嫡妻邬氏育有一女,乳名玉宓,年方六岁。
      因得女不易,故夫妇二人视若珍宝。又兼此女灵气逼人如出水芙蓉,欲叫其读书识字,一来假充养子之意,二来也不堕书香门楣。
      这一日,适焘寒症渐愈,出门访友寻乐。席间闻得巡盐御史沈容常家正欲为小女聘一老师,适焘得信整装束带,托力谋了这个职位。一来身体需歇缓时日,二来囊中困顿需筹谋盘资。
      沈府设在梁溪河西岸一处三进院落,廊桥水榭落霞映池,门前车马攒动,里面却浸着宁静。要说最妙处,还是在沈容常的这个小女儿,虽在幼年,初识得几字,不过半月之后,却可出口成诗,文虽浅近,其意却深。有道:
      胭脂落雪南枝早,光阴拈作指尖箫。
      若解人间生死簿,何须苦觅返魂草。
      落花原是菩提种,空留残香寄旧稿。
      谁见经卷蒙尘处,不向红尘问鹿蕉。
      适焘知此女并非凡间所有,定是天外之人,文姬易安之才,故教导之时无不尽心。堪堪又是一岁的光景,谁知女学生之母邬氏夫人竟一疾而终,女学生早晚侍奉汤药,守丧尽孝,一时中断了学业。适焘也只好辞馆另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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