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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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暮色像被打翻的葡萄汁，正沿着天际线缓缓晕染。
西沉的日头把最后一缕金辉揉进云层，远处的电线杆在暮色中站成沉默的剪影，几只灰椋鸟正并排落在最粗的那根线上，它们把尾羽压得很低，翅膀偶尔抖落几片夕阳的碎屑。
陈明哲看得出柳影对他有防备，来接他的时候就没有再上门。
就将车停在对面马路边，换了身休闲的polo衫，速干裤配着运动鞋。他抱臂靠在车门前，见柳影从便利店出来后就喊了他一声，边招手边笑着走过去。
柳影蹙了下眉，翻过来手腕看了下时间，现在回去也还早。
陈明哲很绅士地打了个招呼，视线一顿：“……我帮你拿包吧。”
之前他在同学聚会上听说过柳影家破人亡的消息，也好奇这位仗着自己家有点势力的双性会沦落到哪一步。也不排除命好老公乐意惯着他的可能——和普通人家的同学比，他时常轻飘飘说些刺儿的话，从没想过窘迫的困境会轮到他身上。
结果恨不得连头发丝都精致的富家双性，挎着个气球的白色帆布包，上面绣的两片小叶子都勾丝了。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用。”柳影偏过脸去看不远处的公交车站，没理他，径直走过去。
陈明哲和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跟着：“柳影，我有话想跟你说，咱们边吃边聊好不好？”
柳影没理他。
陈明哲知道他心气高，落魄了也未必看得起自己这个当初不出彩的，视线落在柳影松垮扎着的低马尾。J市的夏天还是很热，出来走几步就出汗了，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吻着雪白的后颈。
他压了压呼吸，调整好心情笑了一声，小跑几步绕到柳影身前：“……我真有事找你，赏个脸好不好，地点订的是你之前喜欢的那家日料。”
柳影站定后，不悦地抬头凝着他，一番话在舌尖绕了圈又咽回去，耐下性子：“你有什么事可以当面说，不能说我现在就回家了。”
“家里有谁等你么？”陈明哲抿了下唇，“是你老公？”
柳影了然他的意思，气得哑然失笑：“你家里的太太不等你么。”
“我太太去世了。”陈明哲窘然，垂眸看着褚红色的地砖，“我和她是相亲认识的，没什么感情，给我留下个双性孩子……”
“不说我的事情了，就是、就，你今晚有时间和我一起吃顿饭么。”
“我想问问你怎么和双性相处，最近孩子有点叛逆，青春期也开始发育了。要是你老公介意的话，让他一起来也可以。”陈明哲走近去摘他的帆布包。
“我最近在事业上还算顺风顺水，如果他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让你出来抛头露面未免太欺负人了。”
这次柳影没有拒绝，浅色眼眸盯着陈明哲，片刻后嗤嗤笑了两声：“我老公早死了。”
陈明哲闻声猛然回头，惊喜的神情不言于色，得亏是有点教养，不然现在就能乐出声。
“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五六年了。”
陈明哲啧了一声，很绅士地在旁边注意车辆，并肩走到路对面：“还是怪我消息不够灵通，要是知道了，我肯定就不去相亲了。”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做了个请的动作，温声询问着：“你这些年都在哪里啊，我找你当时玩得好的朋友问你的消息，他们只说到你和你老公去外地了，然后就和这边不联系了。”
柳影听得血都凉了，听着陈明哲喋喋不休，含糊一声就去扶车门。
陈明哲以为他要关门，放低姿态笑着主动关上，在另一侧上了车，继续着这个话题：“外地有什么好的，放眼全国，能比咱们这好的城市也没几个。”
J市沿海而且临近首都，除了南方几个特区外，也没几个可以一较高低的。各项政策也鼓励经济发展，一派蓬勃发展的迹象。
柳影现在完全确定这人是想和他搞二婚了，视线飘了飘，落在遮阳板上。合着的遮阳板里面夹了一支粉色的郁金香，他摘下来低头闻了闻，微微侧过脸看向陈明哲。
陈明哲和他对上目光后，嘿嘿一笑，抚了抚眼镜：“……太久没见了，想给你留个好印象，这一支就好几百呢。”
柳影虚拢着手罩在郁金花上，瘦白修长的手白里透粉，指尖的指甲泛着温润的光。
他咽了咽喉咙，自说自话：“这么多年没见，你倒是越来越漂亮了，现在看着比我还小一辈。”
柳影斜过眼看他：“我本来就比你们小几岁。”
陈明哲尴尬地挠挠头，傻笑着连忙道歉，被嗔一眼心里怪痒痒的：“你把安全带系好，我这就带你过去，我问过霍明明，他说你喜欢鲑鱼什么的。今天的主题就是鲑鱼。”
“我喜欢焦糖鲑鱼。”柳影再次闻了闻郁金香，淡淡的幽香萦绕在鼻尖。
陈明哲单手握紧了方向盘，用力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余光看见柳影就藏不住嘴角的笑意。莫名其妙想起一首歌，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哥们也是混出头了，以前能得到个眼神就算运气好，更别提能请柳影吃饭了。
花钱都未必能办成。
看来柳影对他也有意思，或者说那个死鬼老公对他不好，不然柳影才不会赏脸和他一道呢。
他又偷偷看了柳影一眼，无声笑了起来。
“……其实瑶瑶青春期之前挺乖的，我前妻心里一直有别人，我俩结婚的时候都奔三十了，这个年纪就是心里装着别人过日子。她对瑶瑶并不上心，一直都是我在带孩子，所以瑶瑶只在我这娇纵一些，和你当年差不多。”
陈明哲见柳影没有排斥，继续试探着：“但是瑶瑶对别人都很有礼貌，你放心，他一直都想和妈妈好好相处。”
“就是我那个前妻，动不动就嫌他是个双性，不过想想她们老家那边的观念——我也没指望她能改，还是说找对象得找本地的，至少三观相合。”
人到中年，多少也有点积蓄了，再找另一半肯定不会考虑外地人了。
柳影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我有孩子。”
陈明哲哑了一下，看了看柳影，一阵后摇了摇头：“真不像，刚才说你看着比我小一辈真不是奉承，看着和个大学生差不多。”
“……可能是我基因好吧。”柳影调侃回去。
“对了，你是有个？”
“儿子。”
陈明哲的笑意没有刚才那么明显了，天底下最难办的事儿就是给人养儿子，养姑娘挺好的。虽说生儿生女都一样，但去养老院逛一圈就发现，来的最勤的还是姑娘、侄女之类的。
男人也清楚男人。回头少不了被人家儿子记恨，说对他好，是他妈牺牲身体换来的。
但看着柳影他又有些不甘心，追问道：“你儿子多大了，瑶瑶现在才十二岁。”
“十八。”
柳影清楚他的心思，真是人越到年纪越不掩饰算计，内心默默叹了口气。对陈明哲的好感减轻了几分，他对自己的容貌有一定的认知，只要不挑剔，随便就能找出一堆愿意和他在一块的男人。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到的日料店。
木质移门被晚风推得轻晃，门上糊着的和纸透出暖黄光晕，把 “鮨” 字木牌的影子拓在青石板上。
掀开布帘时撞见风铃轻响，檐下悬着的鲤鱼旗已褪成浅粉，像被经年的烟火气熏过。
店内弥漫着昆布高汤与烤鲣鱼的香气，左手边的寿司吧台泛着蜜色光泽，师傅正用竹帘卷着醋饭，指尖捏起泛着橙黄的海胆。吧台上的冰盘里码着当日渔获，青花鱼的银鳞在射灯下流转。
穿藏青围裙的店员托着木盘走过，木屐敲在地板上的声响与吧台后刀具落板的脆响交织。
柳影隐约找回了之前的惬意的感觉，这家店从他小时候就开着，一直到现在。先前来的时候，他确实有种习以为常的自命不凡，和现在上头满是表演欲的陈明哲差不多，只是和寿司大将对话的外语标准一些。
他莫名觉着很没意思，视角一下子转到了曾经观望“自己”的视角。
物是人非事事休。
但这一次给陈明哲吃美了，喝点清酒就非常激动，趴在案台上哼哼唧唧的给柳影表白，诉说学生时期的爱恋。
柳影垂眸看着他，其实这一套他还真见过，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陈明哲聊着天，巧妙地避开他想试一试的话题，其实还挺有意思的——陈明哲将他捧得很高，嚷嚷着人到中年遇到曾经的白月光，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就算知道没几句是真的，他也有些欢喜，谁不喜欢听漂亮话啊。
但如果陈明哲知道这几年他的境遇呢，估计够呛再说的出口了，该避着他生怕沾上边。
他向前凑近一下，微微俯身：“陈明哲，你觉着我和多少个人睡过觉？”
陈明哲拖着嗓子哼哼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不在动了，过了一会儿抬头道：“绝对！不超过三个……那个词儿怎么说，你目下无尘孤高自许，而且……”
“只要你愿意，你绝对不会过得那么苦——柳影，你和我试一试呗，我给你张卡，自愿赠与的那种。”
柳影听到他这么说，嗤嗤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陈明哲见他这反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撑起身子沉吟：“你该不会就只有一个吧。”
“你呢。”柳影没有回答，眉眼弯弯地望着他。
陈明哲看得心里软乎乎塌下一块，觉着自己说对了，也随即举起左手发誓道：“我只和我前妻睡过，没几次，等生下孩子后我们就分床了，我没和她睡过几次。”
太棒了，就算是二婚也差不多是白纸找白纸了。
他捞起手机有些激动，眯着眼凑到手机前翻找相册，碎碎念着：“我跟你说，我身体绝对没问题，除了年纪大一些，就是个九五新。”
柳影被他夸张地方式逗笑了。
陈明哲怕柳影不信，把手机里的体检报告都送到他那一侧摆着，催促柳影看一看。他现在坚持健身，在一群怀胎九月大腹便便的同龄人里，他绝对算得上精英级别了。
这场饭吃完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陈明哲主动送柳影回家，拎着包搀扶着半醉的美人，心里飘飘欲仙啊。
他和前妻真没这么亲密过，怀里的身体温热柔软，松散的发丝随着柳影低头落在他皮肤上，酥酥痒痒的。
他清了清嗓，柔下声音：“柳影，到家了，要不要我送你上楼。”
中间柳影的儿子过来打了次电话，柳影说让他在家等着就行了，转而就笑着听陈明哲胡逼蛋侃。
看来柳影也不是一心扑在儿子上面的。
陈明哲等着柳影清醒，其实柳影再晕一会儿也没问题，他可以等。
但现实并不如他的愿，他低声说话的间隙，就看到从单元楼里走出个瘦高个子年轻男人，骨相英朗但神情阴鸷，第一感觉就像像是把锋芒毕露淬过火的钢刀……有点危险。
而且还是径直走向他的。
杨清磊在这里等了很久了，过了柳影和他约定的时间就下楼了，他并不放心柳影能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却不发生什么呢。
就算柳影没想法，也架不住别人多想。
他在楼梯间里等了一会儿，看见陈明哲在单元楼外站定了，就明白和他料想的差不多。他这位好妈妈又去外面招惹男人了，真搞不懂，吃了那么多亏还没有长记性么。
陈明哲搂着柳影后退一些，挡在他们之间，神情戒备：“你干嘛，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杨清磊很无语：“他是我妈。”
“……小、小磊啊？”陈明哲看他得稍稍抬眸。
现在走近看，确实能发现杨清磊和柳影有些眉眼间的相似。但整体并不像柳影，看来是更多的遗传他那位早死的爹，这种硬朗的长相确实比他这种温厚的吃香。
杨清磊没理他，过去把柳影拉过来。
柳影这次是真醉了，没有像往常那样嫌弃他，软绵绵地被他扶着。就算他低头喊柳影，柳影也只是用微弱的鼻音回应，紧紧闭着眼睫。
他想了想，很轻易就把柳影抱了起来。
陈明哲被他这幅态度弄得难堪，但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他追过去笑呵呵道：“小磊，我是你陈叔叔，初次见面咱们认识一下吧。”
“没这个必要。”
“哎小磊……”
杨清磊厌恶地斜着眼珠看过来，压低声音警告道：“你是聋么，我说没这个必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