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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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柳影下班回来了。
今天难得有人给他发消息，杨清磊问他几点回来，能不能早一点——柳影回了个让他早点睡。自从离开那片深山老林，那段相依为命地岁月恍如隔世，犹似烂柯人。
他家里人都没了，父母在找他的路上出车祸没的。
唯一的好消息是没多痛苦，因为根本来不及抢救。
家家没得，人人没得。
目前就剩下杨清磊这么个儿子和他一起过活，但柳影实在提不起心力管他，甚至有些抵触和孩子亲近。最近一年杨清磊终于发现自己不讨喜了，也尽量避着柳影，基本上一个月也说不了几句话。
柳影边从包里掏出钥匙，边叹了口气。
有时候他真觉着段嘉瑞说的有几分道理，把杨清磊留在那里挺好的，不至于看见牵扯出一堆心烦的事儿……他后悔了。
是人就没有不后悔的事情。
要是早知道会弄得家破人亡到这一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和杨振庆在一起，更不至于将这份怨念迁怒到无辜的儿子身上。
防盗门年久生锈，被推开的时候总会吱呀响一声。
玄关的灯光昏暗，微弱的惨白一片。
柳影摘下挎包挂在衣帽架上，神情带着疲色，瞥见杨清磊从沙发上起身了。愣了下，不痛不痒地催促道：“现在都快半夜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我做饭了，去热一热。”杨清磊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向厨房。
四年过去，杨清磊比之前又长高了一些。凭借着柳影和杨振庆的长相，无论更像谁，放在人堆里都是抢眼的俊俏，剑眉星目，带着一股子小白杨般的倔强劲儿。
“我不吃。”
“……”
杨清磊皱了皱眉：“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又没说你做饭。”柳影披散下头发，边扎成低马尾，边找空调遥控器，“你为什么不开空调。”
杨清磊没理他，到厨房里把门用力关上了。
柳影望着他的身影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想到没几句又得和杨清磊闹冷战便选择了沉默。他把空调温度调到最低，滴滴声伴随着按键不断响起，站在风口前吹了一会儿驱散从外面带来的燥热。
真没什么好说的，现在过得狗屁不是。
得益于有一群好亲戚，等他回来的时候，家里连面墙都没有了。
某个叔伯辈的还特别“好心”，问他要不要租房子，可以便宜点租给他——好么，租的就是自己家，恶心人也没这么恶心的，后来去了好几次法院都说合该给人家。
刚回来的第一个月，差点就吃了上顿没下顿。
柳影腆着脸和人家借了几千块才过渡过来，折腾小半年才领着杨清磊有个落脚处，在个老破小区租了两室一厅。放在以前多少得嫌一句贫民窟，现在看，只要比那个穷山沟沟好过，有水有电就能凑活。
人教人学不会，事儿教人一次成。
杨清磊把热好的菜端出来，叫了柳影一声，同样没理他。只得提高音量又叫了他一声，柳影恍如惊醒的回过神。
“你做了什么，那么香。”
“……”杨清磊想呛他两句，转念想到柳影嫌他说话不好听，换了个语气，“煎的三文鱼，炖了个鸡汤，还有个土豆炖牛腩。”
柳影一怔：“你从哪弄得那么多钱。”
杨清磊回去拿筷子，语调中暗藏着雀跃：“高考完找了个家教，你白天不在家，不知道也正常。”
之前段嘉瑞在的那一阵，上完课闲得无聊就东一下西一下的讲理科，再加上他脑子聪明，学习这方面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等上了高中，除了学习也没别的乐子找，估了下分上家门口的九二绰绰有余。
那种考七百多分年级第一脑子肯定异于常人，他再下劲儿也没办法。
但教高一高二的小孩肯定没问题。
“对了，康旭呢？他怎么样。”
“你问他干嘛。”杨清磊把筷子递给柳影，“他报的志愿是法医。”
说死人没有医患关系之类的，事儿少清静。
段康旭让段嘉瑞捡回去的时候年纪小，正处于模仿阶段吧啥的，为人处世比这段嘉瑞学的。总之，平时对谁都乐呵呵的，但三句话里可能连一句真的都没有，净胡说八道忽悠人。
当初段嘉瑞神叨叨地说把老娘和孩子都托付给柳影了。
其实还在背后留了一手，和当地几个做买卖的吃了饭局，聊着如何做生意。当时帮柳影去联系家里的时候，已经到了签字的最后一步了……步步谋划，聪明的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段康旭就被资助去别的地方上学了，最近才联系上的。
柳影对他有些愧疚。
起先对段嘉瑞信口开河，说自己家在这边如何富裕，结果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如果段嘉瑞没有多设想几种可能，就会拖累段康旭了。
杨清磊发现柳影又在愣神，去倒了杯热水，递给他：“我现在能挣钱了。”
“……你才十八。”柳影几秒后喃喃道，眉心微微蹙着，“你当务之急是好好学习，你还小，你又不是没有家长的。”
杨清磊看他一眼，接着沉默着夹了块牛腩。
柳影被他的反应气得无语：“杨清磊，你什么意思，如果我有钱，我肯定送你去外国玩一个暑假。”
杨清磊听的想笑，从那边离开后，柳影就时常提起之前的生活——不说是天壤之别吧，至少是领先现在二三十年，之前他们在山沟里的时候甚至都没有通电。
他扒了两口饭，见柳影心不在焉的摆弄手机。
问道：“你想去国外么？”
“不想。”柳影恹恹道，眼神无光，“算了吧，咱们聊不到一块去，和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
杨清磊的筷子一顿，没了和柳影继续聊下去的兴致，他能感受到柳影在嫌弃他。他默着拉开椅子起身，去卧室里拿了三个信封出来，每一个都有厚度。
他放在柳影旁边：“里面是两万多，你拿去花吧。”
柳影没有动，过了很久才哼笑一声。
“嗯。”杨清磊垂眼看着他的反应，嘴角有了丝笑意，“你别去便利店打工了，我考上大学了，以后有很多时间去兼职——等我工作了，以后能挣得更多。”
“没必要清磊，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柳影把信封推给他，不为金钱所动。
杨清磊懵了，这话不易于三九天兜头一盆泠水怀里抱着冰，轻飘飘一句话弄得他心里冷得快冻上了。
他不甘心问道：“现在我们有钱了，你没必要那么辛苦。”
关于柳影不爱理他这件事，他想过是自己大了要避嫌的原因，也考虑是因为柳影工作太辛苦了。但见到同学被母亲亲昵地喊乳名，他只能将原因归结到后面那一个，毕竟大多数的烦恼都是来自于没钱。
他为了这笔钱起早贪黑忙了一个月，多少能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了，柳影应该开心啊……
是他做的还不够好么。
柳影能看出信封的厚度，也清楚当地的家教时薪价格，这段时间杨清磊大概除了在家休息的时间，基本都在外面兼职。
“清磊，你上大学时候用吧，以后用钱的地方更多。”
“我给你挣的。”杨清磊脱口而出。
柳影的神情冷了下来，放下筷子轻声道：“我不需要，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杨清磊有些委屈：“妈妈。”
“你别这么叫我了，以后咱们少来往，你成年了，我能为你做的就该结束了。”柳影垂眸说着这些话，明明声音轻飘，落在心里却尖锐决绝。
他不需要杨清磊这么一厢情愿的付出。
他们的关系该疏远一些。
原以为今年杨清磊反应过来，合着是在这里准备了那么久，杨清磊还以为是自己拖累了他呢。他一时不知道说杨清磊懂事还是不懂事了，非得让他把话挑明才算完么。
柳影没有看他，起身离开了。
杨清磊注意到桌上的菜并没怎么动，就像他的心意一样不被正眼看待，他望着柳影背影：“妈妈……”
一夜无书。
等柳影起床去洗漱的时候，杨清磊已经不在家了。
客厅里的空调已经打开了，并没有他预想的热气袭人，昨天没吃完的菜也都被收拾了。这些天家里确实是不常有人，以至于比之前乱了一些，柳影打算把他们的脏衣服都洗了。
说狠话归说狠话，但毕竟是他亲生的儿子。
柳影也不知道以何种态度去对待杨清磊了。
就和翻旧账一样，如果一开始杨振庆不来招惹他，他就不会和他结婚，就不会带着杨清磊吃那么多苦——好容易回到家，却发现自己的父母因为这些事情出意外去世了——他这么多年的心气已经荡然无存。
和他唯一亲近的人只剩下杨清磊了。
柳影当然是爱自己孩子的，但对杨振庆的憎恨随着这种苦日子日渐增长，后悔之后还是后悔。
眼下和杨振庆有关联的也只剩下杨清磊了。
……天啊，他肯定是有病了。
柳影同样唾弃迁怒孩子的自己，但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情绪了，看着和生父肖像的杨清磊，他根本克制不了心理上的怨恨。他不仅是柳影的孩子，身上也留着杨振庆一半的血啊。
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身上有一半属于最恨的人，他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思来想去，解决当局最好的办法就是和杨清磊保持距离。
没有什么是永久的。
他在房间里捡了几件衣服，路过阳台时发现杨清磊已经晾上了，但他们的衣服很有距离感的隔开了很大的空间。
左边是柳影的，右边是杨清磊的。
柳影抱着衣服站在阳台的玻璃门后，无表情地看着欲盖弥彰的空隙，片刻后笑出了声。他真是明白了，杨清磊真是年纪还小，生气都生的那么幼稚。
把这几件扔进洗衣机后，柳影就去洗漱了。
他得等到下午才去便利店上班。
本来他有学历有家世，该不愁找工作，但经过一堆事情后，已经和时代脱节了。社会发展很快的，三年一小变，五年一大变，他只能找些最基础的工作来做。
他的前途也荡然无存。
活该。
便利店内，顾客在扫完码后并没有着急付款，掏出钱包愣在了那里，一副不可思议地样子。
柳影疑惑抬头：“先生？”
“你好，我、我想冒昧问一下你的名字，你是柳影么……”陈明哲扶了下眼镜，掩饰神情的慌乱，他语气磕绊到能听出他的紧张。
“我是，怎么了。”柳影的心猛地一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儒雅的陈明哲笑得惊喜，眼睛亮而有神，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红钞：“我是陈明哲，你还记得我么，就是高中时候和你表白的那个。当时你从篮球场旁边过，被球砸晕的那个。”
柳影一时尴尬：“我帮你找一下钱。”
从小到大，柳影并不缺人追，能记住陈明哲也纯属意外。这人年纪轻轻就带着金丝眼镜，笑起来笨笨的，一副未受世俗沾染的好学生劲儿，在那群人里算清流。
但这会儿叙旧实在是难评。
人生低谷遇到曾经表白自己的人。
能看出陈明哲此时意气风发，西装革履梳着个背头，金丝眼镜后是一双弯起的眯眯眼，手腕上带着江诗丹顿的机械表。随便扫一眼也能明白，这位是个成功人士。、
一对比，柳影除了皮相好看了一些，没有可与之相较的。
在没钱没势的时候，长得好看是最没用的特长。
柳影打开收银机，从中找出零钱递给他：“一共是四十二块五。”
陈明哲接过后，一张张放进钱包里，对他笑道：“你还是和当初一样漂亮啊，看来你丈夫对你很‘好’。”
柳影抬眸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审视的意味，似乎明白这人是想干嘛了。无语地提醒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还要给别人结账呢。”
陈明哲忙不迭点点头，后撤一步给买糖的小姑娘让开位置：“等你下班可以不可以赏光和我吃个饭，我们作为老同学叙旧一下。”
“……”
旁边的同事投来八卦的眼神，笑嘻嘻地提醒道：“帅哥，柳哥今天六点下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