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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   04

      也许是这场梦太过真实,我时常会恍惚我到底是否仍身处虚无,而因此怀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妄想着,试图去改变事件原本的走向。

      第二天,出发前,嬷嬷带我们在礼拜堂祷告。

      救济院的礼拜堂当然比不上圣堂的华美庄严,但我用手拂过泛着岁月痕迹的木质长椅,仍会感到一阵阵心悸。

      这是自从搬去圣堂后才有的毛病。

      而当我抬头直视祭台上高高的神像,那种感觉则会达到顶点。

      我想,这是神对我的惩罚。

      因为在这个被神所创造的世界里,在穹顶一幕幕创世纪浮雕所描绘的恢宏故事下,在救济院众人低头虔诚的祈愿中……

      我自那天起——

      已不再信仰神。

      甚至,我想我是怨恨祂的。

      “祈祷真的有用吗?如果主还在,祂会不会为了天天只能吃苔萝的造物我,而感到悲伤呢?”

      结束祷告,尚端端正正跪在祭台下的戈莱瑞,已经满嘴哼哼唧唧。

      “主在注视着世间,不可出言不逊。”薇娜瞪了眼戈莱瑞警告道。

      我垂眸心想,倘若主真的在注视着世界,那他是否会发现我这个虚假信徒的虚伪祷告呢?

      “好了,大家把货物都搬到车上,我们要出发了。”薇娜指挥者诸如戈莱瑞之类,看着就很壮实的少年搬运。

      唯独对于我,她把我拉到已经铺好软垫的副座上,让我坐下,然后拿出一条长长的白色头纱。

      她把头纱盖到我黑色的头发上,然后绕一圈,把我大半张脸也围住,只露出双黑色的眼睛。

      “很完美~”戴好后,她拍手称赞自己的心灵手巧。

      我:“……”

      “为什么要戴上这个呢?”最后我还是忍不住问。

      我原本以为她会给我和从前一样的答案,她当时说我太漂亮,怕被别人抢走了。

      但薇娜这次却很直白地告诉我:“从前你没有出过远门,所以并不知道,天国的神民都不是很喜欢黑色。”

      “因为黑色是多数深渊族裔的特征,所以才讨厌双黑的神民吗?”

      这是我后来在圣堂察觉到他人的态度后,所总结出的结论。

      薇娜却给出了一个我之前从未触及过的答案:“嬷嬷在我小时候,和我说过一点那位殿下的事……她说,千年之前,没有哪位神民不曾喜欢过他。凡他所到之处,必有喜悦与欢笑,他为我们做了很多事,直到……堕天。”

      “对于深渊,我想当时的神民也不全是讨厌,大概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吧。”

      “但是现在极端者更多一点,所以我们还是包起来吧。”

      “嗯。”这回我老实地点头。

      ·

      车队行进的速度很快,离在即将绕过一片沼泽时,我提出想要休息一下。

      其实我觉得我的要求非常无理取闹,年少时可能不觉得,但是现在由二十五岁的灵魂这样说出来,就有一种很羞愧的感觉。

      但让我觉得更可怕的是,救济院的大家居然还是如同曾经那样,一致同意了,没有任何异议。

      我觉得我后来会喜欢上普涅尔,可能是因为我也曾经被这样包容过,甚至是纵容过……

      我又想流泪,但是我不能在这里掉链子。

      在大家寻找干枯树枝,准备烧水煮苔萝的时候,我寻找了一个机会,偷偷溜出了队伍,照着曾经的回忆,朝着沼泽深处的一个方向走去。

      一路上枝叶交错,锋利的草尖划破了我的手背,但是我一门心思地往前走,完全没有注意到。

      直到记忆中那个天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我眼前。

      他背对着我过来的方向,虔诚地跪在木屋屋檐下的一座木质雕像前,双翼垂落余地,沾染着一丝灰色的不详。

      我只是看着这个天使的背影,握着匕首的手就颤抖起来,嘴唇几乎要被咬烂。

      就是他,当年就是这个遗族找到森林法阵的薄弱点,把一群深渊族裔带进了这片森林中,而后制造了鲁斯特周边村落的大批无翼神族的血案。

      救济院的大家,嬷嬷,薇娜,还有我的缇洛……都没有了。

      除了因为贪慕虚荣,而多留在了圣城一天的我,和被安排照顾我的戈莱瑞。

      甚至他们最后攻打了鲁斯特,还在交战中摧毁了鲁特斯的传送阵。

      等后面我和戈莱瑞星夜兼程赶回来,一切都已经发生,我们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狼藉,和这个被绑上审判架的遗族天使。

      他的模样,此生都会被镌刻在我灵魂中最痛苦的深处。

      后来,我无数次试图回想,试图理解,但我想我永远都无法共情他。

      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先前薇娜所说的极端分子,通常有两类,一类极端仇视深渊,即使只是看见双黑的神民也会极度厌恶,但他们目前没有做出太过激的行为。

      一类作为堕天者曾经的眷属,他们极端仇恨天国。他们认为是天国,是神的逼迫,导致他们的引领者堕入深渊。

      这些神民被统称为遗族。

      他们,很疯狂……不需要被理解,也不需要被共情。

      我只要知道,我为此怀抱满心的恨意,不死不休,这就足够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因为只要我一闭眼,血色就会在眼前蔓延。

      我极度自厌,被愧疚淹没了所有,除了上课,整日呆在宿舍一呆就是一整天。

      直到戈莱瑞来同我告别,才打破了我当时自我封闭的状态。

      但是,现在,我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即使只是在梦里,那又怎么样呢?

      我握紧了刀柄,悄声走向那个遗族后背。

      我用血在手心画了困缚的法阵,只要我能触碰到他身上的任何一点,他都会被困住无法动弹至少三息。

      这足够我把手上的刀刃插入他的心口,继而杀死他。

      但我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个遗族的感知力好到惊人,在我离他还有至少十步远的时候,他就扬起双翼,闪身至我面前,扣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提到了半空。

      “你是谁?现于此地,意欲何为?”

      他如利刃般锐利的羽锋,在树缝漏下的零星光点里泛着森森的寒意。

      我死死盯着他,心里涌出巨大的失落感,他反应迅捷,警惕异常,我能完全控制住他的把握降低了三成。

      我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见我不说话,他的指节愈发紧扣,我感觉到阵阵窒息感。但机会来了,现在我挣扎着握住他,不会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正当我准备伸手时,头纱却在这个时候被他双翼扇动而带起的气流吹落下来。

      好像只在一瞬之间,面前这个遗族所有的冷静似乎都在顷刻间被瓦解。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露出几乎称得上错愕的神情。

      “你到底……到底是谁?”他开始有些无措,似乎想收回手,但是我这时已经触碰到了他。

      法阵在一息后运转,在这个遗族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我狠狠把匕首扎进他的心脏。

      “我谁都不是,只是过来杀你而已。”

      他嘴角渗出的血,同样带着不详的灰色,羽翼似乎在刹那间失去了光泽,他在坠落。

      但我以为会面临的暴怒场面并未发生,他居然半抱住了我,缓缓落地,直到确定我无事,才拖着沉重的身躯半跪于地。

      我不想探究个中因由,也不会因为他没有掐死我,而就此放弃杀掉他。

      我只是走上前,居高临下看了他一会儿,才蹲下身,把匕首拔出。

      这是戈莱瑞攒了很久的钱买的,要是丢了,他会心疼死。

      但没想到,鲜血飞溅到了我的脸上……是温热的。

      有一滴似乎从我的眼皮上缓缓滑下来,坠到睫毛上,欲落未落。

      世界好像都在这片殷红里扭曲成怪异的模样,包括我自己。

      直到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拂去那滴血水,我抬眼看去,是遗族那张开始灰败的面孔。

      他不知从何时起,伏于我身前,仿佛跪拜神明的信徒。

      “能够死在您的手里,也是……我的荣幸。”他喃喃自语着什么,直到身下淌出一弯血泊,将他银灰的短发浸染,最后一动也不动,却仍维持着跪拜的姿势。

      我完全没有听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又一次陷入了自我的世界里,失魂落魄。

      我找了处水洼,清洗着匕首和脸上的血迹。

      这是我第一次亲手结束一个生命,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

      也或许,是后面那个遗族表现得好像一只待宰的羊羔,他自己洗干净脖子,搁到我的刀子上面,还要为我鼓掌,说我杀得好。

      好奇怪,好诡异,好恶心。

      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吗?倘若是梦,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为何迟迟还未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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