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堂阴暗万人嫌》枳矣

3、03

　　03

　　传说，神自虚无开辟世界，分出光明与黑暗，创造天使，创造无数生灵。

　　后因怜惜生灵苦厄，故赐予天使权柄，赐予精灵长生，赐予龙族勇武，赐予人类智慧……

　　并赐予众生食物——苔萝。

　　但是自从千年前，神沉睡伊始，深渊侵蚀加剧，苔萝之种为深渊族裔所夺取，被魔气侵染后，变得……

　　“呕——”

　　救济院厨房外的小院里，一个金发乱翘的英俊少年十分夸张地作出做出呕吐的表情，“我现在一闻这味道，就想吐。”

　　他一边用力剁着苔萝坚硬无比的藤条，一边咕咕哝哝抱怨着：“神自己尝过这个味道吗？”

　　“虽然产量大算优点啦，但也不能只有产量大的优点吧，祂知不知道现在连我们缇洛都不爱吃这个东西。”

　　他说着拿起一块切好的苔萝，往救济院养的小狗面前晃了晃，原本正好好晒太阳的缇洛抽了抽鼻子，不满地翻了个身，把屁股对准了戈莱瑞。

　　另一边在切苔萝皮的黑发女士，扫他一眼，冷冷道：“戈莱瑞，小点力道，我的刀要被你弄坏的话，你就别想我继续教你剑术了。”

　　戈莱瑞立马识相地放轻了手上的力道，但他一向是大大咧咧，直来直去，想说就说的性格，嘟嘟囔囔的怪话还是像豆子一样蹦出来。

　　“所以战争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啊，为了给前线运输补给，我们已经吃了三个神月的苔萝泥，苔萝饼，苔萝汤了。再吃下去，我都要变成苔萝了……”

　　一旁在摇椅上小憩的院长嬷嬷则爱怜地看了小少年一眼：“辛苦你了，戈莱瑞，很久以前，苔萝的味道还是非常好的呢。”

　　“不过啊，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嬷嬷好像又陷入回忆……

　　我在一旁怔怔看着他们，看着这遥远回忆中的场景。

　　这个梦好真实啊，我居然又看到了救济院的大家。

　　吵吵闹闹的戈莱瑞，外冷内热的薇娜教习，最可爱的小狗缇洛，还有慈爱可亲的院长嬷嬷，他们的脸庞这样鲜润而富有活力，仿佛时光被凝固，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我只是这样看着他们，就几欲落下泪来。

　　十年间，我不断回想起这段年少往事，但我又只能一遍遍的，不断说服自己，才不至于陷入灵魂的迷失。

　　每天都要干活才能吃饱的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如同楼梯间般狭小逼仄的寝室上铺，抬手就能触碰到屋顶的生活，到底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可如果能够选择……

　　我还是想过天天吃苔萝的日子。

　　我想和他们一起干活，一起说笑；我想和缇洛一起浇花，称薇娜不注意偷偷摘一朵戴在嬷嬷的耳边；我想蜷缩在窄窄的上铺，看着窗外遥不可及的星光，听戈莱瑞说一晚上他的未来梦想。

　　眼泪终究还是落下，滴入洗刷苔萝的水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可旁边的戈莱瑞忽然大惊失色，他好像被吓得开始结巴：“纳……纳瑟斯，你怎么……你怎么……哭…哭了……你不要吓我啊？！”

　　随即他手足无措地呼喊起来，“嬷嬷，嬷嬷……薇娜！怎么办，纳瑟斯因为天天吃苔萝，委屈得都掉眼泪了……”

　　我：“……”

　　有一瞬间，我好想捏住戈莱瑞停不下来的嘴巴，捏得扁扁的，发不出声来，就像塔可雀的喙一样。

　　但看到薇娜教习和院长嬷嬷担忧的眼神，我又略感到一点点尴尬，虽然梦里的我才十五岁，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二十五了啊……

　　这种受了一点点委屈就要流眼泪，还要闹得全世界都知道的感觉，像个小孩子一样。

　　但在缇洛小跑过来，用温热的脑袋凑过来蹭我的手心时，不争气的眼泪流得更欢实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最后是薇娜洗干净了手，半蹲下来，捧起我泪眼朦胧的脸，用温热的手帕擦掉我满脸的眼泪鼻涕。

　　她对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站起来，叉着腰，宣布道：“明天纳瑟斯和我们一起去圣城送货。”

　　戈莱瑞的眼睛立马亮起来，“那你要请我们吃甘果蜜露吗？听说是精灵族酿制的特产呢。”

　　“藤条剁完了吗？剑术练好了吗？你的零花钱呢？”虽然薇娜板起了脸，但是她没有拒绝。

　　因此戈莱瑞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他还用胳膊悄悄肘戳了戳我，小声说，“我上上上个神月的零花钱其实都攒起来了，明天带你去买糖吃。”

　　我看着他因为期待，而笑得眯起眼睛的可爱样子，心中愈发酸涩难当。

　　我其实有点忘记，当时为什么会被带去圣城了，也许是真的吃苔萝吃到掉眼泪吧。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他们总会满足我。

　　其实我知道，去圣城送货并不需要多一个我，甚至多带一个人他们需要多承担一分风险。

　　救济院位处下三重天最边缘的一个小城——鲁特斯的外围地带。

　　天国分为圣域，上三重天，圣城，下三重天，这四个主要区域。

　　如果按照我的理解，这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法阵。

　　原谅我简陋的比喻，我在圣堂的课业成绩都很糟糕，除了法阵课，就好像所有的天赋都被点在了这上面一样。

　　最中心的圣域是维持法阵运行的原动力，由规则包围，源源不断维持着整个世界的运行。

　　上三重天则如同法阵中心的阵纹，交织缠绕，不分彼此，平行存在，涉及深奥的时间与空间法则。在此地行走，至少需要掌握其中一种法则之力。

　　圣城比较特别，圣城是过渡法阵中心与边缘的链接点，存在于上三重天于下三重天之间，是下三重天前往上三重天的锚点。

　　而下三重天，则像是由阵法本身衍生出的枝节，一圈围绕一圈，环抱而生，但只涉及空间的距离。

　　所以深渊族裔的入侵，往往只局限于下三重天，而无法直接深入上三重天。

　　但是深渊的侵蚀，从不会停滞，如同光与暗互生，深渊从不需要侵入，深渊始终存在于每个神民本身。

　　继续说回来，从救济院前往圣城，其实只需要经过一片森林，到达鲁斯特城内，直接由法阵传送去圣城就可以。

　　但是这片森林地处天国与深渊交界……

　　救济院有圣堂派人绘制的法阵保护，和定期的天使巡逻，尚算安全，但是走出去，就说不定了。

　　其实整个下三重天都绘刻防御阵法，但是范围太大，可以寻找到的薄弱点太多，只能说纪念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因为下三重天的法阵都是堕天的那位，曾经带领眷属一一绘制的。

　　我以前也问过薇娜，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把辛苦种出来的作物送到圣城。

　　薇娜当时在练习剑术，手指被磨出伤痕，正在包扎。我则是因为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才会偶然遇到。

　　薇娜扯断绷带，在末端打了个结，“想要得到定期的巡逻和保护，首先得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地方，还有神民在生存。”

　　“纳瑟斯，这是一场交易。我们有所付出，才能得到。”

　　我想起来，以前救济院会给我们定时发零花钱。其实算是干活的报酬，也算一种成长储蓄。

　　嬷嬷说救济院的小孩子，成年就要离开，身上一点钱都没有，肯定不行。所以平时的种植作物，小部分会换成通用币发给我们自己保管。

　　但还有大部分，救济院会定时无偿上交，也就是所谓的送货。

　　而最近几个神月因为恰好碰到了战争，需要无偿上交几乎所有作物，所以救济院才会过得有点紧巴巴。

　　“当然，也可能因为我们只是无翼。”薇娜忽然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天空中闪烁的星星，那是上三重天和圣域的辉光。

　　此前，我其实从未思考过，无翼到底代表了什么。我在救济院长大，除了嬷嬷，大家都没有翅膀。

　　虽然有的时候也会好奇地去看嬷嬷因为战争，而仅剩下的那一只的翅膀，它确实非常美丽，但是在我的认知里，或许无翼才是常态。

　　直到后来我长居圣堂，当有翼成为常态，我才知道那到底代表了什么……

　　“无翼代表了，我们生来只有百年的光阴，身为神族却没有神族的天赋，甚至神力微弱到只能用来种植瓜果。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即使疯了一样想要攀爬向上，都显得那么可笑。”

　　薇娜又低头看着被白色绷带包裹住，却仍隐隐泛出血色的双手，苦笑着，她很少会在我们面前流露出这样丧气的一面。

　　“他们的起点，是我们的终点，他们的下限，是我们的上限……学不会法则之力，仅靠剑术武技法术，终其一生，我们也无法进入上三重天。”

　　“神给予天使权柄，给予人类智慧，给予精灵长生，给予龙族勇武……那祂给予了我们无翼什么呢？”

　　“对不起，纳瑟斯，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但是，我……”

　　薇娜用双手捂住眼睛，绷带却渐渐被洇湿。

　　“嬷嬷或许很快就会回归圣池的怀抱，你们都还小，我只是有点不知道，以后该带着你们怎么继续走下去。”

　　如此悲伤。

　　那一刻，我只能静静坐在她的身边，等待着她的悲伤退却，并随着升起的朝阳，最终被静静地藏在心底的某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