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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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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墓园出来时已近正午,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沈书齐走在前面,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但肩膀仍紧绷着。周随跟在他身后半步,手里拎着空了的祭品袋,目光始终没离开沈书齐的背影。
"饿吗?"周随快走两步与他并肩,"镇上那家面馆还开着吗?"
沈书齐摇摇头:"先去老屋看看。"
他们沿着一条小路往镇子北边走,经过几栋贴着瓷砖的新楼房,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尽头是一栋灰砖砌成的两层小楼,门前的柿子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几个干瘪的果实挂在枝头,像小小的灯笼。
沈书齐在铁门前停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钥匙齿痕——那是把老式铜钥匙,挂在他钥匙圈上多年却很少使用。周随注意到他的手在发抖。
"我来?"周随轻声问。
沈书齐摇头,将钥匙插入锁孔。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在抗议多年的冷落。院子的水泥地上积了层薄灰,但明显被打扫过,没有预想中的落叶堆积。
"你联系了陈叔?"沈书齐转头看周随。
周随耳尖微红:"上周...打了个电话。"
沈书齐没说话,只是伸手捏了捏周随的手指,力道很轻,但足以让周随胸口泛起暖意。他们穿过小院,来到正门前。这里的锁更新一些,沈书齐试了两次才打开。
推开门的那一刻,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没有预想中那么浓重。客厅里的家具都蒙着白布,但地板很干净,像是近期有人擦洗过。沈书齐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墙上的挂历永远停在2009年12月,电视机上方的相框里,七岁的他穿着红色毛衣,站在父母中间笑得灿烂。
"要...去看看你的房间吗?"周随轻声问。
沈书齐点点头,朝楼梯走去。木制楼梯发出熟悉的嘎吱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记忆里。二楼走廊尽头的那扇蓝色房门,漆已经有些剥落,但门上歪歪扭扭的"书齐的小屋"几个字依然清晰——是他六岁时父亲握着他的手一起写的。
推开门,周随惊讶地发现这个房间几乎保持着居住时的样子。小床上铺着印有宇宙飞船的床单,书桌上摆着几本童话书,窗边的风铃轻轻晃动,仿佛主人刚刚离开。
"陈叔每周都来打扫?"周随问。
沈书齐摇头,手指抚过书桌上的灰尘:"只有这个房间..."他的声音哽住了,目光落在床头墙上——那里有一排用铅笔标记的身高记录,最上面一条写着"7岁,122cm"。
周随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沈书齐的手冰凉,掌心有细微的颤抖。
"我找了很久。"周随突然蹲下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生锈的铁盒,"陈叔说你可能想看看这个。"
铁盒打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里面是一叠照片、几张贴纸画和一个小汽车模型。最上面的照片里,年轻的夫妇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背景是医院病房。沈书齐拿起照片,指尖轻轻描摹那三个笑脸,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破碎成气音,"还以为都丢了..."
周随将他搂进怀里,感受那具单薄的身体在自己臂弯中微微发抖。沈书齐没有哭出声,但周随的肩头渐渐洇开一片湿热。
"他们很爱你。"周随贴在他耳边说,"现在也是。"
窗外,一阵风吹过,柿子树最后的果实终于坠落,在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午饭是周随用带来的食材简单做的——青菜粥和煎饺。沈书齐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看着周随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七岁前的某个周末早晨。这个厨房保留着当年的布局,连碗柜上的贴纸都没变——那是他五岁时非要贴上去的星星贴纸,现在已经褪成了淡黄色。
"冬至应该吃饺子的。"周随把粥端到小桌上,"晚上我们包?"
沈书齐点点头,突然指向碗柜最上层:"那里...有我妈留下的模具。"
周随踮脚取下那个木制模具,上面刻着精致的花纹:"好漂亮!"
"她独创的花边造型。"沈书齐的声音柔和下来,"每个冬至都..."
周随握住他的手:"教我?"
午后,他们重返墓园。这次沈书齐带上了铁盒里的照片,小心地摆在墓前。周随知趣地退到不远处,给他独处的时间。
寒风掠过枯草,沈书齐跪坐在父母墓前,指尖触碰冰冷的石碑。这一次,他说出了十五年来从未对人言及的细节——那天雪很大,父亲开车很小心,是对方酒驾闯红灯;撞击前一刻,母亲解开他的安全带将他推向车门方向;最后留在记忆里的,是父亲挡在方向盘前的背影,和母亲喊他名字的声音...
"我现在...很好。"沈书齐将额头抵在墓碑上,"有人...很爱我..."
周随在远处看着那个蜷缩的背影,胸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起自己父母健在的每一天,想起那些视为理所当然的关心和唠叨,想起每次离家时母亲的叮咛和父亲偷偷塞的零花钱...这些对沈书齐来说,都定格在了七岁那年的冬至。
当沈书齐终于站起身时,周随快步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热茶递给他。沈书齐的嘴唇冻得发白,但眼神比来时清明许多。
"冷吗?"周随握住他冰凉的手。
沈书齐摇头,突然说:"他们...会喜欢你的。"
周随眼眶一热,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我保证。"
回老屋的路上,他们在镇上买了面粉和肉馅。冬至前夕的小镇热闹非凡,街边支起临时摊位卖着各色年货。周随在一个老婆婆那里买了捆红绳,神秘兮兮地塞进口袋。
"干什么用?"沈书齐问。
周随眨眨眼:"晚上告诉你。"
老屋的厨房亮起温暖的灯光。沈书齐系上母亲留下的格子围裙,示范如何用模具压出花边饺子。周随学得很认真,但手指总是不听使唤,捏出来的饺子歪歪扭扭,惹得沈书齐难得地笑出声。
"你笑我!"周随佯装生气,沾满面粉的手去蹭沈书齐的脸。
沈书齐躲闪不及,被抹了一鼻子白。他愣了一秒,突然抓了把面粉反击。两人在狭小的厨房里追逐打闹,像两个孩子,直到饺子馅差点打翻才停下来,喘着气相视而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周随轻声说,伸手拂去沈书齐睫毛上的面粉,"应该多笑笑。"
沈书齐耳根微红,转身去调馅料,却被周随从背后抱住。那人的下巴搁在他肩上,手臂环着他的腰,呼吸拂过耳畔:"教我调馅?你妈妈的特制配方?"
这个姿势让沈书齐心跳加速,但他没有挣脱,只是放慢动作演示如何搅拌馅料:"...要顺着一个方向,不能乱搅..."
饺子下锅时,水汽氤氲了整个厨房。沈书齐将第一盘煮好的饺子恭敬地摆在父母照片前,点上三炷香。周随站在他身后,看着烛光中那一家三口的笑脸,和现在站在照片前的清瘦青年,胸口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们会高兴的。"周随轻声说,"看到你长这么大,这么好..."
沈书齐没说话,只是握住周随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疼痛。
晚饭后,周随神秘地拉着沈书齐来到院中的老梨树下。冬至的夜空格外清澈,繁星如碎钻般闪烁。周随掏出那捆红绳,小心翼翼地系在树干上。
"奶奶说,冬至夜最长,思念能抵达彼岸。"周随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温柔,"把愿望系在树上,逝去的亲人会听见。"
沈书齐望着那条在风中轻轻飘动的红绳,喉结滚动了一下:"...迷信。"
周随笑着凑近,将红绳另一端系在沈书齐手腕上:"那也试试?"
沈书齐任由他动作,在周随转身时,悄悄在树干的主枝上系了个死结,心里默念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誓言。
夜深了,他们挤在沈书齐童年那张小床上,虽然局促却温暖。周随从背后搂着沈书齐,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窗外,冬至的寒风呼啸而过,但老屋里的温度却足以抵御最深的寒冷。
清晨,沈书齐比周随先醒。他轻手轻脚地下床,从铁盒里选了一张最小的全家福塞进钱包。转身时,发现周随已经醒了,正微笑着看他。
"早。"周随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睡得好吗?"
沈书齐点点头,罕见地主动俯身给了个早安吻。周随惊喜地瞪大眼睛,随即加深了这个吻。
收拾行李时,沈书齐将铁盒小心地放回床下,但取出了几张照片带走。周随假装没看见他泛红的眼眶,只是默默将剩下的祭品整理好。
锁门前,沈书齐站在客厅中央,环顾这个装满回忆的空间。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周随只捕捉到"很快"和"回来"几个词。
回程的大巴上,沈书齐靠着周随的肩膀睡着了。他的呼吸均匀而平静,手里还攥着那张全家福。周随小心地调整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景色上。
冬至已过,白昼会一天天变长。就像有些伤痛不会消失,但会慢慢变得可以承受。周随低头吻了吻沈书齐的发顶,在心里对那对素未谋面的夫妇承诺——他会让他们的儿子,永远不再独自面对寒冬。
十二月二十一日清晨五点四十三分,周随的生物钟准时将他唤醒。窗帘缝隙中透进一线微光,在木地板上投下淡蓝色的痕迹。他小心翼翼地转头,沈书齐背对着他,呼吸平稳而均匀,似乎还在熟睡。
周随极轻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底窜上来。他抓起准备好的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关门时锁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厨房里,周随打开手机照明,从冰箱取出昨晚准备好的祭品:三样水果——苹果、橙子、香蕉,都是沈书齐父母生前爱吃的;一包芝麻糖,沈书齐曾提过母亲总在冬至买给他;还有一小瓶白酒,虽然沈书齐不喝酒,但周随听老人说祭奠时要有酒。
水壶咕噜咕噜响起来时,周随听到卧室门开了。他回头,看见沈书齐站在厨房门口,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吵醒你了?"周随轻声问。
沈书齐摇摇头,目光落在料理台上的祭品上。他走过来,手指轻轻抚过那包芝麻糖:"...记得这么清楚。"
周随没说话,只是把刚泡好的蜂蜜水递给他。沈书齐接过杯子,热气氤氲中,周随看见他睫毛微微颤动。
"再睡会儿?"周随建议道,"车是八点的。"
沈书齐摇头,转身去洗漱。周随望着他单薄的背影,想起三天前深夜醒来,发现沈书齐坐在阳台翻看一本老相册,月光照在他蜷缩的背脊上,像覆了一层霜。
大巴车在晨雾中驶出城市。沈书齐靠窗坐着,怀里抱着装祭品的布袋,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景色上。周随坐在他旁边,悄悄握住他的手——冰凉,微微颤抖。
"冷吗?"周随低声问,将两人的手一起塞进自己羽绒服口袋。
沈书齐摇头,却也没有抽回手。大巴驶上高速公路,窗外的景色渐渐变成连绵的田野和光秃秃的树木。周随感觉到沈书齐的手指在自己掌心慢慢回暖。
"我昨晚梦到他们了。"沈书齐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淹没,"还是七岁时的样子。"
周随紧了紧握着他的手:"他们说什么了?"
"不记得。"沈书齐望向窗外,"只记得很暖和。"
周随从包里掏出保温杯,里面是早上煮的红糖姜茶:"喝点。"
沈书齐顺从地接过,小口啜饮。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但周随还是看到了他泛红的眼角。
车程两小时,沈书齐睡了其中大半。他的头渐渐歪向周随肩膀,呼吸均匀地拂过周随颈侧。周随保持着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生怕惊醒他,直到广播宣布即将到站。
"书齐,到了。"周随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沈书齐猛地惊醒,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变得清明。他坐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外套:"嗯。"
小镇比想象中热闹,冬至的集市上人头攒动,卖汤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周随拖着行李箱跟在沈书齐身后,看着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小巷,最后停在一家花店前。
"要白菊。"沈书齐对店主说,"二十四支。"
店主是个慈祥的老太太,看了看他们,又添了几支淡绿色的洋桔梗:"冬至了,加点鲜活的颜色。"她将花束递给沈书齐,"去看亲人?"
沈书齐点点头,付钱时周随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墓园在小镇东边的山坡上,青石板台阶上覆着薄霜。周随一手拎着祭品,一手扶着沈书齐的胳膊——那人虽然表面平静,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是这里。"沈书齐停在一座双人墓前,声音突然哑了。
墓碑很干净,显然有人定期打扫。周随放下东西,看着沈书齐弯腰将白菊放在墓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摆放什么易碎品。
"爸,妈。"沈书齐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许多,带着周随从未听过的孩子气,"我带了...朋友来。"
周随郑重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叔叔阿姨好,我是周随。"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书齐的男朋友。"
沈书齐猛地转头看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