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ja Vu》端木山风

2、第 2 章

　　来到北根宁餐厅门口的时候，米罗被告知撒加将要迟到十分钟左右。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的米罗耸耸肩，接过侍者手中的餐牌，径自走到窗边的第九号桌前坐下。他随手将菜单推到一旁，以手支颐，偏着头望向窗外。灰黑背景上，灰白线条笔直凸起，交错出一栋栋直板的方形建筑物。大方块里整整齐齐地码着许许多多的小方块，仿佛上一次文明中所提及的棋盘。灯火在格子间明明灭灭，让米罗不由想起仪器屏幕上那些排列整齐的数字串，还有闪烁不停的光标——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城市，连续十四个漫长的白日之后连续十四个漫长的黑日，黑白轮回。

　　今天是第几个黑日？米罗看着天空，那里悬挂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淡蓝色球体——母源，人们习惯于如此称呼它，但米罗自己却更加偏爱那来自上个文明中的名字：地球。这两个字奇妙的组合方式让他产生家的感觉，尽管那里现在已经被废弃，没有居住的人类，只有考古科执着的同事们，带着一大堆机器，建立基地，试图发掘所有残留下来上一代文明的遗存。出土后的信息源源不断地送往米罗工作的部门，在那里被破解，从而揭开过去神秘的面纱。

　　“米罗？”

　　在沉思着的米罗被突然落在他肩膀上的手吓了一跳。他转过脸，看着来人——紫色长发仍旧伏贴地束在肩后，碧绿的眸中仍旧带着神秘莫测的高深，而微微上翘的嘴角也仍旧似笑非笑。米罗愣了一下，“穆？”

　　“怎么，很惊讶我居然会在这里？”穆的笑容中有那么一丝戏谑。

　　“惊讶的该是你才对，”米罗也报以玩笑，“因为我居然还在这里。”

　　“的确，所以，我想过来打个招呼，”穆优雅地抽出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最近怎么样？”

　　“怎么样？让我想想，”米罗做作地皱起眉头，“我坐在你曾经坐了三年的办公室，用你指导我的那些技术操作你曾经操作了三年的机器，做那些本应该你做的工作，”他停顿了一会儿，笑着反问，“你说，我的生活应该怎么样？”

　　“你这算是在嘲讽我么？”穆淡淡一笑，“那么你是否也会和我一样，在三年后的今天，毅然决然地离开呢？”

　　米罗耸耸肩。他记得三年前穆交接工作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三年是一个分析师所能够做到的极限。三年后，若没有发疯，他们定会辞去职务，到新的地方，找新的工作开始新的生活，甚至用一个新的身份。这是必然的，因为在仿佛黑白的今日世界里不停地观看那些只属于过去的五彩缤纷，就像在驴子面前挂根胡萝卜，看得见、闻得着，但永远吃不到。所以分析师们要么对现实感到绝望，要么就选择埋葬过去，只享受能够被切实把握的当前。米罗曾经是个例外，因为他没有悬挂物，别人所在乎热爱着的那些，在他看来仿佛只是隔着透明玻璃的欣赏，但是以后呢？米罗想起那幅天蝎宫，想起那似曾相识的神秘感。好奇心在他心中澎湃起来，他想要知道更多。

　　“不会，”他看着穆，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穆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米罗，”他看着他的眼睛，“你是否今天刚刚悬挂了第一副珍藏？”

　　出现在餐桌旁的高大人影将米罗的回答堵在唇边。撒加阴沉着脸，海蓝色的眸子先瞟向米罗，跟着便紧紧定在穆身上。

　　“原来你约了人，那么不打扰了，”穆站起来，对米罗微微一笑。“以后找你，”他说着便转身离去。经过撒加身边时，穆轻拍他的臂膀，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哥，保重。”

　　“那个，你们认识？”米罗望着穆飘然远去的背影，不确定地问。

　　撒加没有回答。他翻开菜单直立着举在跟前，挡住整个面孔。“我要离开这里一些时候，”他说，“我想拜托你帮我照看下房子。”

　　“哦？去哪里，去多久？”

　　“母源，”撒加握在菜单边缘的手指扣得紧紧的，“多久不知道。”

　　到底是多年老朋友，米罗从撒加平静的语气中听到汹涌的暗潮。“发生了什么？”他惊讶地问，“下一个白月你不是就出要任空间科技部部长么？怎么突然要去地球？”

　　“出任部长的那个不是我，”撒加猛然将菜单拍在桌子上，冷冷地说，“那个幸运儿是艾俄罗斯。”

　　“怎么会这样？”米罗瞪大了眼睛，“史昂市长他不是……”

　　穆……撒加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把这个字连同后面一连串的咒骂生生咽了下去。“饿了，我们先叫吃的吧，”他朝服务员招手。

　　见他这样，米罗也不好再多问，只得随意叫了些菜。侍者走开后，撒加还是阴郁着不说话，米罗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转开话题。“你有没有过那种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他问，“就像在做什么的时候，突然觉得这同样的事情仿佛以前早已经做过了？”

　　“别傻了，”撒加面上终于露出笑容，“你知道，是人都会有这种感觉的。因为记忆作为一种信息储存于大脑中的方式，在调取或思维运转时，间或会造成的重叠影像。”

　　“我知道，”米罗苦笑，“但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像真的了。”他想了想突然问撒加，“你有没有听说过‘圣域’这样一个地方？”

　　“不记得，”撒加摇摇头，“这种字符的排列方式听起来有些像上次文明的语言。”他从衣兜里摸索出一张卡片和一串钥匙，拿着递过给米罗，“我家的房门钥匙，你大概一次轮回去帮我打扫一下就行了。另外那个是部里的资料证，你如果想什么查像‘圣域’之类的资料就尽管刷这个进去，密码是1881。”

　　“这样，不会要紧吧？”米罗收好钥匙，迟疑地将卡片在手中把玩着。

　　“管它呢，”撒加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都不在这里，这东西放着也是浪费。”

　　米罗将卡片小心翼翼地插入钱包，“你什么时候走？”他问。

　　“明天上午。”撒加回答，“反正到母源基地都是随便搭什么航班经过的时候弹射出去的。”

　　“这么快？要不，我送你？”

　　“谢谢，不过不用了，”撒加昂起头，“我不想看起来像个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