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ja Vu》端木山风

1、第 1 章

　　“那么，晚上六点半吗？”

　　“是的，北根宁餐厅一楼，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挂断电话，米罗向后靠去，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冰冷邦硬的椅背上。他仰起头，望向环绕在分析室墙面上的数码屏幕。其上满满都是文字资料和数字图片——这就是米罗的工作，分析破解所挖掘出的上一代文明遗留信息并尽最大可能使它们还原。

　　从这一行兴起开始，分析师们的通病就是沉溺，沉溺在自己的发现中，在那消逝已久的过去里。如果说，考古发掘科是对失落记忆的追寻，那么与之息息相关的分析还原科则是证明，努力认真地告诉那些其实对自己来源毫不关心的人们说，“瞧，这些并不是想象，它们确实存在过！”与理论上证明的枯燥截然相反，这种证明是有趣味而鲜活的，看看墙面屏幕就知道了。分析科所有的前辈们都会挑选喜欢的图片和资料展览出来，久而久之，便成为一种传统。他们站在狭小阴暗的分析室内，背对着巨型解码调试仪器灰蒙蒙的屏幕，指点那些色彩艳丽的蓝天白云红花绿草的图片，便可真实感觉到与上一代文明面对面的剧烈撞击。

　　——米罗是个例外。他入行三年了，却还未有过任何悬挂物。倒不是不敬业，毕竟他当初也是出于爱好才到这个相当冷僻的政府部门工作的。虽说少年狂热的冲动已经被枯燥的分析过程所磨灭，但工作本身的魔力和成就感仍然深深吸引着他。通常说来，分析师各有各的喜好，有些偏爱人物，有些却对自然风景情有独钟，还有些则会特别留意建筑，尤其古迹。但米罗对于所有的那些都完全不在意。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等待着什么，比如一阵唤醒的铃声。

　　“铃——铃——铃——”

　　米罗坐直起来，按下呼叫应答：“分析三科。”

　　“发掘科刚刚送过来一批信息，我现在将其中一部分传给你，希望下班前能够在数据库内看到已经整理好的资料。”

　　“知道了，科长。”

　　米罗转动椅子，挪到分析仪前。“正在接收新素材……”的字样在黯淡的屏幕上不安地闪烁。

　　“直接打开分析。”给出命令的一瞬，米罗有霎那的恍惚。他知道这句话他每天都要说许多遍，但以前从没有哪一次，会给他如此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仿佛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坐在这同样的位置，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腔调，说着同样的字眼。

　　“接收完毕，开始加载……”

　　“确认。”

　　满屏排列整齐的数字串消失不见，黑色线条和白色图块开始在画面上错乱着飞舞，逐渐呈现出模糊的图象来。又来了，似曾相识……真讨厌。他百分之一百确定自己看到了一座宫殿式的古建筑，但定睛细瞧，却仍只有杂陈的灰色。甩甩头，米罗将不快忽略，开始细细调节焦距、点阵等等。他很快便沉浸到工作中去，忘记了其他。大约两小时后，理想的效果终于能够被展现了。

　　“重新组合。”米罗输入结束的命令，放松了绷紧的身体，抱着双臂，看蓝色的进度条缓缓前行。随着完成百分比的增加，他心中的异样感又回来了，并且益发强烈——似乎有什么就要被改变了。

　　“整合完成。现在有图片数据库找不到匹配分类，要建立新栏目么？”仪器如是提示。

　　米罗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那个，不是他刚刚错觉中的宫殿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熟悉？而那高悬在宫殿门楣上的标志，一只上一次文明中被称为蝎子的生物，更让他的心跳漏掉一拍。他略有些惊恐地闭上眼睛，微带殷红的黑暗中，光亮的影像闪耀着——明明只看过两眼的东西，却分毫不差地重现，连每笔线条何处开始何处收尾有怎样的弯曲都是如此清晰。米罗紧闭在眸中的视线缓缓拂过影像，竟仿佛在抚摸着最珍贵的宝藏。

　　——这里是……？
　　——圣域十二宫之一的天蝎宫，也是你将来要拼死守护的地方。
　　——我……守护的地方？
　　——是的，孩子。你要去守护它，作为天蝎座的黄金圣斗士。

　　“嘀嘀，是否要新建栏目？”仪器重复的提示中，米罗猛然睁开眼睛，离下班只有十分钟了，任务没完成，科长发起脾气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新建分类。”他强压下心中疑虑，输入命令。

　　“分类名：”

　　米罗犹豫了一会儿。“圣域。”这两个字如此自然而奇怪地从脑海中迸出，即便连米罗自己也不清楚其中的涵义。

　　“图片命名：”

　　“天蝎宫。”

　　“其余资料：”

　　米罗飞快地将校准方式、偏角和契合度的日志记录添加入库，然后给科长发去工作完毕的消息。片刻后，返还消息传来，“做得还行，勉强通过，现在你可以下班了。”

　　米罗呆望了一会儿已经自动黑屏掉的仪器，犹豫地按下重启键。“个人设置，墙面环绕展览，”他命令着，“数据库，图片库，圣域，天蝎宫，悬挂。悬挂人，米罗·安达里士。”关掉仪器，他缓缓抬起头，那张图片已经投影在了墙壁的高处。就算不和旁边那些个性突出，色彩鲜明的其他影像相比，单就米罗自己以前完成的那些分析而言，这张也过于晦暗而平凡了。但他还是想悬挂它，直觉里仿佛有人在不停呢喃着，只有这张，才能代表你。

　　米罗拿下衣架上挂着的外套，穿好，走到门口。在熄灭室内灯光前，他再一次仰首回望。顶灯昏黄的光晕落在“天蝎宫”上，仿佛给它蒙着淡淡圣光。米罗恍惚看见，一条蜿蜒的长阶，爬行，环绕，经由“天蝎宫”，通往未知的遥远。他猛然关闭电源，大步走了出去。

　　深蓝色的金属门砰然阖闭，其上写有“分析还原三科·安达里士研究员”的白色牌子微微晃动起来。